La La Land（四）
枪炮与玫瑰乐队是80年代后期美国摇滚乐坛最受欢迎的硬式摇滚乐队之一，直到90年代初他们也仍然是最大牌的乐队之一。
尽管乔琳承认他们很受欢迎，也很有才华，但是她向来认为除去强硬的音乐节奏、粗糙的歌词态度和尖叫式的演唱方法外，枪炮与玫瑰就代表了传统摇滚中她所厌憎的那部分内容——那种有毒的男性气概和摇滚乐本身在性方面的攻击性气质混杂在一起组成的cock rock（阳.具摇滚）。
60年代的女权主义者创造性地使用了cock rock这个词形容摇滚业界那种男性俱乐部的特质，如今这个词也完美地诠释了枪炮与玫瑰这类摇滚人身上的某些特征。
不过他们的女性受众也不算少，一方面他们在音乐上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乐队，另一方面这个世界似乎对男性摇滚明星有种不同寻常的道德容忍度，就好像他们身上犯的错都属于艺术的一部分。
这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那首著名的《Sweet Child o’ Mine》是主唱艾克索·罗斯写给前妻艾琳·艾弗利的情歌，他会在歌词里表白说他无法忍受她的眼睛里有悲伤，却也不妨碍他家暴她。
典型的有毒的男人。
因此，显而易见，这类摇滚风格跟涅槃为代表的更颓废的垃圾摇滚不是一路人。最起码对涅槃来说，他们非常公开地不喜欢枪炮与玫瑰。纵使艾克索很多次公开表达对涅槃的喜欢，涅槃也很坚决地拒绝了在他们眼里跟主流唱片公司同流合污的“商业摇滚”代表性乐队的示好。
就这点而言，乔琳理解柯本这个公开的女权主义者讨厌艾克索的原因，因为她也不喜欢后者。不过她也觉得“商业摇滚”这个描述太模糊了，几乎不算是一个正式的指控，毕竟涅槃跟枪炮与玫瑰现在同属格芬唱片了……
至于紫色天鹅绒自己在这个光谱的哪端？
乔琳表示我们就是支大学摇滚乐队（尽管成员里真正念过大学的只有两个男孩），只是专辑卖得还算不错而已！
她不喜欢有毒的大男子主义，也不喜欢毒瘾严重的乐队！这两者都很要命，她哪边都不选！
总之，枪炮与玫瑰的主唱艾克索·罗斯一行人从这块地方路过时，洛芙突然开始取笑艾克索，她冲着艾克索大喊：“艾克索，艾克索，你是孩子的教父！”
艾克索的反应也很强烈，他扭头盯着柯本喊道：“让你的婊子闭嘴，否则我就把你扔到人行道上！”
柯本给出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回应，他扭头看着自己的妻子语带讽刺地说：“好吧，婊子，闭嘴。”
艾克索的女友斯蒂芬妮·西摩随即加入了战场，这位模特挑衅地问洛芙：“你是个模特吗？”
“不，”洛芙反问西摩，“你是脑外科医生吗？”
这矛盾来得太快了，乔琳在一旁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这帮人话里的火药味已经这么浓了。
坦白讲，他们真的动手也不奇怪。
还好这处空间远远算不上封闭，MTV的工作人员就在附近，一场血光之灾算是暂时避免了。
很快紫色天鹅绒就被叫去准备上台，乔琳在走上舞台的路上问史蒂夫：“刚刚那见鬼的算什么？他们是要打架吗？”
史蒂夫惊讶地反问她：“你不知道这个月有报纸说艾克索在巡演的时候骂柯本和洛芙是对毒虫父母，如果孩子生出来是畸形，他们应该被抓起来？”
“什么？”乔琳惊讶地看向史蒂夫。
“有报纸说洛芙怀孕的时候还在吸食违禁品，”罗德插嘴道，“说真的，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事是够糟糕的。”
“这都是什么事！”乔琳翻了个白眼，她永远没法理解这群人。
不过她接下来也要搞个大事了。
当MTV的电视广告插播结束后，电视机前的观众们就看到了紫色天鹅绒乐队已经站在了舞台上准备表演。乐队四人穿着波西米亚风的白色服装，看起来就像是要表演轻柔旋律化的音乐。
可谁都没想到最先给出音符的是贝斯手。
他手中的乐器轻松地发出了激昂的乐声，就像是布帛被撕裂的那一刹那发出的声音，很快就粉碎了现场的平静。伴随着观众不约而同发出的尖叫声，吉他和鼓手同时加入表演，富有穿透力的旋律和厚重的鼓点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像是冰锥一样扎入了听众们的耳朵。
然后主唱轻灵的嗓音倏然响起，像是森林中的精灵在爱人耳边低语：
“刚刚在俱乐部遇到一人，
他看上去还算可爱。”
就在观众以为自己即将陷入这爱慕心声编织出的情网时，刚刚隐没入低音中的贝斯声突然又重新突显出来，提醒所有人这是情变的信号。
随即刚才还带着柔情蜜意的主唱口中吐出了一个惊人的怒音：
“他说你总是太古怪，
我说FUCK YOU！”
时隔多年后，被社会研究者称作“MTV一代”的人们依然还能清晰地回忆记90年代初的这一刻——一位女性主唱石破天惊地在电视频道上唱出了那个绝对不能在电视上说的词。这一幕永远地刻入了美国大众文化的记忆里。
不提《疯狂爱人》这首隐藏单曲后来如何因此受益——很多人都打电话给电台希望播放这首歌，总之在此时此刻，MTV的高管头都大了。
他们是有线电视台没错，比起公共电视网他们不怎么受美国联邦通信委员会监管没错，可他们的观众群体大部分没有超过23岁，他们还有广告商在看着！
乔琳他们表演结束后下台时，MTV的一位高管走了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这个混蛋！”
“我知道，”乔琳耸耸肩，“对不起，伙计，我只是真的很想这么做。”
这位高管有点恍惚地想，见鬼，她还挺有礼貌！
不提MTV如何纠结接下来的舆论效果，他们还是得把这群家伙请回后台，因为他们一会儿还要颁奖给他们！
乔琳路过涅槃的时候，柯本突然说：“非常酷，这真是太巧了。”
没等乔琳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他们就上台去了。
等涅槃的表演开始，她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起手弹了《Ra-pe Me》的和弦。这显然也是电视台不想要的那首歌，它的歌词过于尖锐冒犯了。之后他们才正式表演了另一首歌《Lithium》。
当然，这整个表演里最搞笑的还要数贝斯手克里斯特扔出贝斯后贝斯回弹到他脑门上那一幕，这一下子明显把他敲晕了，他流着血，跌跌撞撞地走下了舞台。
已经回到观众席上的乔琳忍不住捂住了嘴：Ouch，感觉很痛的样子，可也很好笑！
“你瞧，”她扭头对史蒂夫说，“别随便扔贝斯。”
史蒂夫慢慢地点了点头，随即扭头看向罗德说：“你也是。你可以把它往地上砸，但不要扔。”
罗拉忍不住评价说：“乔才是最该注意的那个，她有的时候甩头会把自己撞到鼓架上。”
乔琳撇撇嘴，“那只发生过一次！”
罗拉冷静地回答：“一次也够好笑的了，粉丝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它刻在你的耻辱柱上。”
乔琳没话说了。
就在他们私底下互相嫌弃的时候，舞台上已经换了人，颁发最佳MV导演奖的颁奖嘉宾上台了。
这是乔琳和乐队被提名的奖项，因此她也稍微严肃了一点。不过她也没太严肃，毕竟她觉得自己得奖的几率很低，像她这样人脉不广、初次提名的歌手想首次提名就中最佳导演，怎么可能嘛！
乔琳就这么笑眯眯地低声跟史蒂夫讲话，“你猜谁会得奖？”
“应该是范海伦或者红辣椒的视频导演？他们两都在MV摄影方面挺受欢迎的吧？”
“我猜是范海伦的导演，”乔琳压低了声音，“他的作品兼具政治和艺术的观念，可能更受欢迎。”
果然，颁奖嘉宾嘴里说出了范海伦乐队视频导演的名字。
尽管早有预测，但是乔琳还是有点失落，史蒂夫和罗拉见状都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这不约而同的举动把乔琳逗笑了，那点微弱的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她在心底自我安慰道：“我明知道他们不会把那个奖颁给我，但我可以坐在这里看着自己输掉，我的心脏就是这么强大！”
等她自我安慰完了，台上的获奖感言也结束了。
接下来他们欣赏了Pearl Jam和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出，也经受了观众选择奖、最佳另类视频奖和最佳剪辑奖三项提名未能获奖的失望。他们先是在观众选择上输给了红辣椒RHCP，又在最佳另类视频里输给了涅槃，最后又在最佳剪辑上再次输给了大前辈范海伦。
这一连串挫折让乔琳脸上的笑容都要变僵了，如果他们再拿不到最后的最佳新人和年度视频，那他们可就要实现七提零中的成就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种感觉比一个提名都没拿到还要惨！
乔琳不敢在压轴大戏年度视频奖上多抱希望，只想许愿他们能把最佳新人的奖抱回家。
幸运的是，最佳视频新人奖的颁奖嘉宾嘴里真的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紫色天鹅绒，《Without You》。”
一直屏气凝神的乔琳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她尽量平静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个看起来非常轻松的笑容，拥抱了她的队友们。他们互相亲吻对方，然后相携着走上舞台。
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奖杯后，乔琳笑嘻嘻地对着麦克风说：“唔，它比我想的要重！”
在观众善意的笑声里，这位刚刚还愤怒地唱出“Fuck you”的女主唱露出了孩子般甜蜜的笑容，向乐队公关列出来的所有名字道谢：
“谢谢我们代表哈利·奥赛里和杰出的音乐家迈克尔·斯蒂普，他们帮助我们正确地走入了音乐行业。谢谢我们棒极了的制作人贝斯尔·巴拉德，没有他的帮助就没有这首歌现在的形态……谢谢我们的父母，他们就坐在观众席里，这份荣誉永远有你们的一份！”
在这一连串几乎有点例行公事的感谢后，这位漂亮的主唱对准镜头微笑着说：“当然，我们得感谢一个人，他为这首歌的写作和视频脚本都提供了灵感，祝你好运，亲爱的！”
说完后，她便灵巧地眨了下眼睛，把话筒交给了队友。
在全场观众的惊叫声中，许多娱乐记者已经在奋笔疾书，希望能够抢在同行前挖出年度热门单曲《Without You》背后的神秘人物。
它明显是首分手后的情歌，这一定有个爱情故事！
在这种热闹的氛围里，紫色天鹅绒淡定自若地走下了舞台，就好像他们刚刚没有向媒体投下一个引爆舆论热潮的鱼饵一样。
“希望大卫不要责怪我这么利用他的故事，”乔琳心里嘀咕道，“还不是要发EP了，哈利逼着我非得想出个宣传噱头来。不过这首歌确实是写给他的嘛。”
队友们自然是最清楚怎么回事的，他们只希望这个饵真的能像是哈利说的那样起到作用，不然乔琳这种典型的自污举动可就损失太大了。绯闻对女艺术家来说向来杀伤力更大，人们太习惯于用鄙薄的态度窥视女性隐私了。
乔琳倒是完全不在乎这一点，如果她害怕这一点，她还会唱摇滚吗？可她有点担心保罗的反应，尽管他们商量过不要把私生活暴露在世人面前，但是这跟在台上暗示跟别的男人的恋爱故事是两回事。
下台后四个人按照典礼流程去了后台采访区接受采访。采访问题五花八门，饶是乔琳这种从小耳濡目染擅长跟媒体打哈哈的人也有点被问懵了。
“你们怎么看待柯本和艾克索之间的矛盾？我们听说后台有些事情发生了？”
乔琳闻言认真地瞥了一眼问问题的记者，面无表情地回答说：“你觉得我们应该替他们任何一方发言吗？如果你真的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能为力。我非常确信他们有自己的麦克风。”
眼看乔琳真的就要发火了，乐队的公关一个跨步冲上了采访台，微笑着向所有人表示乐队要回观众席上去了，打断了后续的采访。
乔琳见状扭头就走，在回观众席的路上都在吐槽刚才那个记者的不怀好意。
罗德突然插嘴问道：“乔，我们真的要回去吗？显然我们肯定拿不到最后一个大奖了，而我现在非常饿。”
乔琳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史蒂夫和罗拉，“你们也饿了吗？”
罗拉点了点头，史蒂夫耸了下肩。
“好吧，”乔琳手一挥，“让我们去饮食区弄点吃的，如果来得及我们再回去。”
于是他们真的跑到饮食区拿了点三明治和啤酒，回到拖车上喝了个水饱，然后才打着酒嗝回到了颁奖典礼现场。
台下负责引导嘉宾们的工作人员看到乔琳的那一刻几乎快要流泪了，乔琳不由得有点小愧疚，跟队友们一起很是配合地溜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过他们也没花太长时间等待典礼揭晓结果，颁奖嘉宾米克·贾格尔利落地撕开了手上的信封，念出了年度视频奖的获奖者范海伦的名字。后者走上舞台，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做了致谢。
随后便是枪炮与玫瑰和埃尔顿·约翰的合作表演，这也意味着1992年MTV音乐录影带大奖颁奖典礼的结束。
乔琳四人回家后毫不意外地在电话答录机里听到了哈利的怒吼声：
“你们真的是群混蛋，我应该把你们拴在我的领带上，你们才不会惹祸是吗？”
哈利的第二条语音留言就冷静多了：
“我跟MTV的高管们联系过了，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他的音调又扬了起来，“这不是说你们还能再这么做！如果你们在公共电视台这么做可就是个大麻烦了，你们这群混蛋！”
他随即在第三条语音留言里叹了口气，柔声说：“恭喜，混蛋们！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这不是说鼓励你们！但是……恭喜！”
乔琳听完这些录音后沉默了片刻，扭头问史蒂夫：“你知不知道哈利有没有什么高血压之类的毛病？”
史蒂夫疑惑地看着她，满脸写着问号。
“我就是有点担心，”乔琳摸了摸下巴，“我们会不会给他气出个好歹来……”
不过他们还是低估了紫色天鹅绒的VMA颁奖礼事件的影响，这似乎被媒体当做了一个标志性的文化事件进行讨论，就像是著名音乐杂志《SPIN》后来为他们写的那篇专题报道的标题《两个愤怒的白人女孩和女性气质的摇滚乐队》所说，现在紫色天鹅绒似乎成了所有另类的、具有女性气质的摇滚乐队的代表。
“他们没有像是暴女朋克乐队一样在每首歌中都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政治立场，却把‘女孩站出来’的政治主张践行到了三亿观众面前。一个愤怒的白人中产阶级女孩唱出‘fuck you’的时候，我们必然得承认，摇滚乐队的女性气质已经不可阻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