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a Land（十二）
乔琳在波士顿只用了半天时间休整，第二天就去剧组报道了。他们第一天的日程是剧本围读和彩排。
剧本围读本质上仍然属于整个电影制作的筹备阶段。这个时候不像是平日里导演、制片和主要演员私下里碰头读剧本，而是把剧组里所有的主要部门凑在一起，一边是摄影、美术、灯光等技术工种的负责人，一边是主要演员和编剧，再加上摄影片场最重要的导演和制片，各方齐聚，把整个剧本的内容捋一遍，定下接下来拍摄的主要基调。
这种安排其实是一种技术信号，表明电影前期筹备中的大部分工作都已经接近尾声，剧组即将进入正式拍摄阶段。
有的时候负责发行的工作室高管也会出现，甚至负责出钱的投资人代表也会出现，这些人会列席发表意见。
随后剧本往往会随着讨论有些变化，有的导演还要继续安排不同层次的剧本围读会，在剧本修改后再来几遍。
围读会后剧组会开始排练，练习走位和调度。不过到目前为止，除去过于复杂的调度场景外，乔琳接触过的所有导演都更喜欢在拍摄现场排练。
作为演员兼导演，她特别能理解他们的想法，电影制作本身可不只是把分镜表变成现实，这是项需要发挥即兴创意的工作，过度排练会磨损演员和导演对场景的敏感度。而且现场排练的同时可以给灯光和摄影部门留下搭设新场景的时间，一举两得。
不过，如果剧组的预算不足，那么在开机多排练几次才是最明智的想法。
乔琳在洛杉矶时跟《糖衣陷阱》的其他主创们碰过几次头，也已经试过造型，而现在参加的这场剧本围读会就是正式开拍前的最后一场。
她发现自己算是演员里最早到的，她坐在摆放着自己名字的座位上，安静地翻看着剧本。
“嗨，乔琳，好久不见。”
乔琳闻声抬头，高兴地发现来人是霍利·亨特。这位女演员凭借她在1987年电影《广播新闻》中的优秀表演拿到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的提名，自此名声大噪，在三十岁左右的女演员中是演技出众的代表人物。
这次霍利将在《糖衣陷阱》中扮演一个戏份不算太多的配角塔米。塔米是一个私家侦探的秘书兼情妇，她目击了情夫在帮助男主米奇后被米奇律所派来的杀手杀害，她也被迫卷入这一事件，因此她在剧本后期一直在帮助米奇。这是个性格特征非常鲜明的角色，如果不是她的年纪描述已经固定在30岁以上，乔琳会更希望尝试扮演塔米而不是艾比。
乔琳有点惊讶霍利居然这么早就飞来波士顿参加拍摄，按理说霍利的拍摄日程还可以再晚一些。
不过她没表现出这一点，只是非常惊喜地起身迎上去，“霍利，真高兴又见到你。”
两个人坐到一起，寒暄起来。还没聊几句，又有人来了。
汤姆·克鲁斯脸上挂着一种像是被固定在他脸上的灿烂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没等他的女同事们站起身，他就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向她们问好。
不过乔琳还是做到了先发制人，她微笑着伸出手，“嗨，汤姆，真高兴又见到你。”
“嗨，乔琳，霍利，”汤姆配合地握了握她的手，“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跟大家一起工作了。”
乔琳微笑着附和了一下，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了跟在汤姆身后走进房间的导演西德尼·波拉克，随后是两位编剧和另一位重要角色的扮演者吉恩·哈克曼。
“看来所有人都在这儿了，”波拉克笑眯眯地招呼在场的人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主持大局，“让我们别浪费时间，开始吧！”
助理导演拿起剧本，开始念出旁白说明：“哈佛校园外景，白天清晨，学生们正冲向教室，篮球撞击在法庭地板上的声音传来。米奇·麦克迪尔穿着灰色运动短裤，同法官一起打着激烈的2对2篮球比赛……”
***
剧本围读会和彩排没多久后剧组就开始了正式拍摄，乔琳非常尴尬地发现第二天的通告单里写着她和汤姆的第一场对手戏就是吻戏。
尽管这段戏份没有任何比亲吻更亲密的实质接触，但是无论如何第一天就拍摄这种亲密镜头也实在是有点令人头疼。
“这真奇怪，”乔琳忍不住跟助理艾米丽抱怨，“我知道演员是怎么回事，可就不能再晚一点拍吗？”
艾米丽一边帮她做按摩，一边笑着回答：“我知道你拍《纯真年代》时也有吻戏，跟这有什么不同吗？”
“那是部时代戏，就算是亲吻也非常克制，你懂吗？而且我那个时候跟丹尼尔已经很熟了，或者说我们假装很熟悉对方，就像是一对真正的19世纪的未婚夫妻那样熟悉对方。可我基本上只见过汤姆四五次。”
“这倒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才先拍吻戏，导演想让你们快速熟悉起来，我知道有的导演喜欢这样做，直接打破演员间的隔阂。”
乔琳被逗笑了，“这太粗暴了，不过也许会有用。”
艾米丽故意压低声音，用一种八卦的语调说：“乔，我们这次算是很幸运了。”
“这话怎么说？”乔琳奇怪地抬头看着一脸八卦的助理。
“我之前听说过有演员拍任何亲密的镜头时，他们的配偶就在旁边盯着看，你应该能想象到那有多尴尬吧？我曾经听说过汤姆的妻子妮可·基德曼跟他有个约定，她通常会陪着他到剧组拍戏。”
乔琳闻言不屑地说：“啧，那算什么，你没听过未满16岁的孩子拍摄亲密镜头，他们的监护人要在场吗？我觉得那个才真的叫尴尬呢！我没法忍受我妈妈在旁边看着我吻一个男人，我知道那是表演，可那也太奇怪了！”
说完这句话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提问：“妮可没来吗？”
“好像她在另一剧组拍摄吧，一个城堡石和新线联合制片的项目。”
“唔，”乔琳没想起最近《综艺》上到底有没有说这个项目叫什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哦，对了！是那个亚历克·鲍德温出演的项目，对吧？”
“应该是。”
乔琳点点头，“我记得那是哈罗德·贝克尔导演的项目，他拍过《熄灯号》，我不喜欢那电影，可那里面有很多好演员。”
随后她在按摩椅上换了个姿势，“我觉得对于好莱坞夫妻而言，妮可和汤姆假如真有那个约定的话还蛮不错的，对维持感情有好处。”
说完她叹了口气，想到了保罗，有点不想再说话了。
艾米丽见状才意识到自己的八卦踩到了乔琳的痛点，她只好安静地继续自己手上的按摩动作。两个人都没有继续说话。
等到第二天开始拍摄时乔琳才发现，艾米丽或许没说错：
妮可确实在拍摄《体热边缘》没错，可这剧组的拍摄地就在马萨诸塞，距离《糖衣陷阱》拍摄地不远。
如果说亲吻一个陌生人的同时周围有几十号人盯着你，再加上数不清的照明设备和两台摄影机只能算是一般痛苦的话，那么拍亲密戏的时候同事的伴侣就在片场这种想法简直尴尬得让乔琳脚趾扣地。
乔琳知道自己这是自我意识过剩，毕竟妮可本人就是个相当出色的女演员，她肯定完全理解拍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乔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潜意识活动。
“上帝啊，圣母玛丽亚啊，你为什么要把我置于这个场景里？”
乔琳一边在心底大声呼救，一边微笑着向妮可问好。两人没能多聊几句，乔琳就被造型师拉走了，一定程度上来说，后者拯救了她。
等乔琳离开化妆室的时候，妮可已经不在原地了，看来她只是在工作间隙前来探望一下丈夫而已。
乔琳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又往嘴里喷了点口气清新剂，随即走到助理导演面前示意他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
助理导演笑着说：“很好，汤姆那边也没问题了，我们大概有40分钟可以用来排练，等他们把灯光一布好，我们就可以开始拍摄了。”
乔琳点点头，跟着他一起去找汤姆。
他们在房间里练习了一会儿如何走位和互动，当然也有亲吻。汤姆需要把她从房间外拉到屋内，然后把她压在沙发上亲吻并且抚摸她。两个人在沟通了具体动作后才开始练习，结果乔琳一开始总是被他弄得很痒然后笑场。
汤姆有点崩溃地质问：“我吻你的时候很滑稽吗？”
“不，对不起，”乔琳一边道歉，一边自我辩护，“可我说了，别碰我的耳朵，太痒了。”
汤姆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我要如何在不碰你的耳朵的情况下去亲吻你的脖子呢？如果我侧身侧得太厉害，我们会影响镜头。”
“好吧，你说得没错，”乔琳无奈地拧着眉头叹了口气，“让我们再试一次，我保证这次不会笑了。”
然后他们又做了一次亲吻练习。这一次乔琳确实没笑，她甚至真的进入了状态，直视着眼前男人的绿眼睛，惊讶地注意到他瞳孔周围还有一圈环状的黄色，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非常特别。
她听到自己心底突然响起了一声感慨：“他确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
汤姆似乎也有点愣神。他突然轻咳一声，松开了还抓着乔琳的手，低声对乔琳说：“你这次觉得怎么样？”
乔琳闻言立刻回答：“我觉得我们配合得很好了。你觉得呢？”
汤姆下意识退后了一步，点头赞同道：“我也这么觉得。”
旁边一直在观察他们的助理导演见状也说：“灯光基本要布好了，我们可以过去走一遍了。”
乔琳闻言点点头，起身理了理衣服后说：“我先回造型那边补个妆。”
说完她就快步离开了。
在去找造型师的路上，她在心底不断重复告诫自己：“你不是艾比，你不是艾比……”
可等她离开化妆室的时候，她又在心底重复：“我是艾比，我是名生活拮据的小学老师，我深爱着我青梅竹马的丈夫米奇……”
等她站到导演波拉克面前时，她已经恢复如常了。
导演打量了一下他的演员们，满意地点了下头，示意助理导演可以开始安排工作了。
“各部门注意，各就位！”
乔琳站在自己的点位上，安静地回想着自己的台词，让自己进入艾比的状态。
耳边传来的是片场工作人员们的声音：
“收音！”
“声音ok！”
“摄影！”
“摄像机已开！”
“第15-16场，第1条，A镜，Mark！”
“开拍！”
艾比刚刚结束工作，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站在家门前试图从提包里翻出钥匙。
没等她翻出钥匙，房门就突然打开了，房屋内伸出一只手把她拽向房内。
原来是米奇。
他把艾比拉着压倒在沙发上，全然不在乎这期间他把沙发和茶几上的各色乐高零件之类的小玩意撞到了地上，把这狭窄的公寓客厅弄得一团乱。
他激烈地吻着艾比的嘴唇和脖子。艾比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如此激动，可她还是温柔地回应着他。
过了一会儿米奇慢慢平静下来，给了她一个甜蜜的拥抱。
艾比见状抚摸着他的脸，戏弄道：“好吧，你现在得离开了，我在等我丈夫回来。”
米奇得意地挑了下眉，看着她的眼睛说：“让他见鬼去吧！”
他起身拉着艾比的手，把她拉到了已经摆好烛光晚餐的桌前。
米奇松开了她的手，兴奋地介绍自己准备的晚餐：“木须肉、川味牛肉和中国烤鸭，都来自王家餐厅。”
艾比惊讶地从桌上拿起了一瓶夏敦埃酒。
米奇见状笑着补充道：“这瓶酒甚至还是软木塞的。”
他开始从外卖纸盒里往外盛菜，“你还记得一个月前来信的那家孟菲斯律所吗？”
艾比惊讶地看着他，声调微微挑高，“孟菲斯？”
这不符合他们之前的未来职业规划，他们想的是在波士顿当地找家律所。
“在他们来信前我跟你想法一样。”
艾比皱着眉，一脸疑虑地提问：“他们给了什么待遇？”
米奇略带兴奋地开着酒，“他们没说。”
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信封，“都在里面了。”
艾比把信封拿起，眉头皱得更紧了，“它还是密封着的。”
米奇低头往酒杯倒酒，“我只是猜测。”
艾比猛地提升了音调，盯着丈夫质问：“你猜？！”
米奇轻松地耸了耸肩，“没错，我很会猜东西。”
艾比见状立刻打开了那个信封，却被里面写着的薪水数字震惊到几乎麻木，牢牢地盯着它看。
米奇笑着补充：“再加上每年5%的提薪。”
艾比闻言立刻抬头盯着他看，有点顾虑地提问：“为什么？”
“为什么？”米奇大笑着反问：“你到底是哪边的？”
艾比走到他身旁，轻轻地抱住他，“当然是你这边的。”
米奇温柔地回抱住她，“他们还给了我奖金，再加上低息贷款。”
“房屋贷款吗？”艾比闻言有些兴奋地注视着他，“那种带着花园的房子？”
米奇笑着吻了下她的额头，“还得带着两个车位的车库。”
短暂的兴奋过后艾比又有点忧心地看着丈夫，她对这份突如其来的超级薪水心怀疑虑。
“可是米奇，为什么呢？真的，为什么？”
米奇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避重就轻地说：“那样我们就能把我们的梅赛德斯停进去了。”
“很好！”
导演的声音中断了全部表演，乔琳和汤姆同时松开了对方，互相客气地点头示意了一下。两个人都扭头看向导演，等待他给出进一步的指令。
导演波拉克正在思考这个场景是否需要再补一个机位，全景到中景的转换似乎已经足够了，可乔琳和汤姆之间的化学反应比他想的要好，他觉得如果不加一个特写似乎有点遗憾。
其实在正式开拍前是否要继续聘用乔琳这一点在工作室内部引起了一些争执。一方面有的人觉得乔琳是个以叛逆形象出名的摇滚歌手，让她出演艾比这个角色会有点奇怪。可另一方面又有高管舍不得可能会额外多出来的曝光宣传。况且最开始决定聘用乔琳也是因为她很合适而且表现出色，没理由因为她是个乐队主唱就把人踢出项目。
导演本人是支持乔琳留下的，他亲自参与了选角，没道理因为戏外一些他觉得无伤大雅的因素就把自己选好的演员踢出剧组。等到派拉蒙高层从索尼那里听说马丁·斯科塞斯很喜欢乔琳的表现后，这点小分歧也就此作罢，没有影响后续的合作。
不过乔琳的那个经纪人倒是确实很有手段，她一发现剧组迟迟不愿意签合同就知道事情有变故，在小分歧变成大矛盾前走高层路线把问题解决了。
导演波拉克对此觉得很满意，他觉得乔琳刚刚的表现就是对他的观点的最好证明。他向来认为好演员们本身就会在一起创造好场景，而导演要做的就是不要阻拦他们——
瞧，乔琳和汤姆放在一起，简直棒极了！
波拉克满意地摸了摸下巴，对摄影指导说：“让我们再加一个乔琳担忧时刻的表情特写吧！”
随后他又扭头对两位演员说：“刚刚这一条很好，我们再保一条，怎么样？”
汤姆笑着点点头。乔琳也爽快地回答：“当然，只要你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