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a Land（十八）
乔琳和保罗抓紧时间在圣诞假期正式开始前把阿普尔比家装饰了起来，在本地的手工商店关门前的最后一刻冲进去选了不少装饰品。
还好乔琳从感恩节后就安排助理雇佣了工人装饰整个院子，乔琳自己只需要负责把圣诞装饰挂到家里那棵杉树上就好，否则在这一天内，他们两个人是绝对弄不完这一切的。
玛丽亚从纽约飞回洛杉矶时看到的就是女儿笑容满面地等在车上，而家里那辆柠檬黄色的宝马3系被这孩子在车头中央贴了个圆滚滚的红色鼻头，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也被粘上了褐色的鹿角和深黄色的长耳朵。
这是在模仿圣诞老人的驯鹿红鼻子鲁道夫吗？
玛丽亚被乔琳的奇思妙想逗乐了。她立刻钻进副驾驶，吻了吻女儿。
“宝贝，谢谢你来接我。”
“我没法下去等你，你知道的，”乔琳笑着挑了挑眉，“欢迎回家，妈妈！”
“当然，谢谢！”
无论房子在哪里，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路上两个人聊起了近况，玛丽亚说了说她工作上的事，顺便也问问那些她从新闻里看不到的女儿的消息，毕竟打电话和传真所能传递的信息远远比不上面谈。
“乔，你在电话里说你和保罗都收到了圣丹斯电影节的邀请，对吧？你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是的，妈妈。我得准备新闻资料包，把预告片、简介、海报和剧照卡片之类的东西准备好。”
“你雇了公关跟你一起吗？”
“没有，”乔琳眼带笑意地看了一眼玛丽亚，“怎么，妈妈，你要免费帮我吗？”
玛丽亚闻言摇摇头，笑着回答：“亲爱的，我太贵了，你根本雇不起。可我会从公司账户里拨出来两千块给你，雇个公关吧。你的第一个电影节首映，你值得拥有一个公关。”
“电影节期间你不来吗？我记得你偶尔也会去那儿出差的。”
“我会去，可我去的时候就是斯芬克斯制片公司和新影基金的代表了，还有别的事要做。简会陪着你，替你跟感兴趣的电影公司洽谈。”
“你们真的觉得他们会来参加竞拍？”
“我很确定，宝贝。你现在要做的事不是操心这个，而是研究你要如何充分利用你的第一个电影节。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乔琳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被妈妈教导的高中日常，连忙回答：“我知道，准备好自我介绍和名片，随时准备好将我的下一个项目介绍给感兴趣的人，研究我会遇到的评审、小组成员或者其他同行，最起码我得找出点聊天的话题来。”
“没错，”玛丽亚点头补充，“如果你不是现在已经出名了的话，这一套操作无论如何都不是坏事，在这个行业里，你必须得学会推销你自己。把你自己当成是一个品牌，乔，而你已经是个在细分市场取得突破的品牌了，现在你想做的是开拓其他市场……”
乔琳耸了耸肩，“我应该利用我的名气。”
“当然，有一些不错的电影人会想要寻找作曲家和合适的电影插曲，而这里面也许就有下一个项目的机会。你还有不少没法用到专辑里的歌，对吧？”
两个人一路就这么聊着天，没过多久就回到了家。玛丽亚还没进门就有点惊讶，她没想到乔琳能把家里装饰得如此好——
整个院子已经完全变成了圣诞版本，建筑本身的线条被暖黄色和红色的彩灯强调了出来，恰到好处的冬青花环以及雪花状的灯饰装饰着墙面，就连后院他们的披萨烤炉和游泳池也早就换上了圣诞主题外衣。再加上家门口那个憨态可掬的1：1大小的仿真站姿北极熊摆件……
“哇！那个北极熊……”
“别担心，不是真的，它可能是租来的？我不确定，我的助理艾米丽布置了这一切。”
乔琳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家门，“但是——我负责解决了我们的客厅装饰。当然，保罗帮了我，还有艾米丽也做了很多工作。”
玛丽亚顺着她的动作看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棵高大的圣诞树下放着一只跟小鹿斑比如出一辙的大型仿真玩偶。她好笑地看了一眼女儿。
乔琳见状耸了耸肩，快速跑到小鹿斑比面前摸了摸它的鹿角，朝着妈妈眨眨眼说：“它很可爱，而且我很确定我们可以在节后留下它。”
没等玛丽亚做点什么评价，乔琳就献宝似的把圣诞树上最后一个装饰物——伯利恒之星捧到了妈妈面前。
“根据我们的传统，”她笑着说，“我一直在等你回来把它放上去。”
玛丽亚见状突然鼻头一酸，在乔琳父亲还在世的日子里，他总是会把女儿举到头顶，让她用稚嫩的小手将金色的星星捧着，放置到圣诞树顶端。在他意外过世后，玛丽亚开始扮演那个抱起女儿放置星星的角色，但他们一直留着这颗星星，几乎从来没有遗忘过它。
玛丽亚轻轻抿着嘴唇，嘴角努力扬起，接过了女儿手中的星星。
乔琳扶着妈妈踩上已经留好的梯子，看着她踮起脚把星星放在树顶。
“圣诞快乐，妈妈！”
“圣诞快乐，乔！”
圣诞节在阿普尔比家从来都不是一个宗教节日。过去他们属于一个嬉皮社区，那里的人们大部分都抛弃了自己的原生信仰，最起码离开了他们的教会。后来玛丽亚开始在媒体界工作，周围人很有可能是犹太教等非基督教徒，人们大部分只关心圣诞节带来的假期。
而要乔琳说，从她记事时起，圣诞节就只意味着聚会、大餐、礼物和假期！
圣诞日当天清晨，她那个家住两个街区外的男友就登门了。当这孩子拿着礼物出现在门口时，玛丽亚甚至怀疑他没吃早饭就跑来了。
他还带着一瓶要送给她的红酒。
“我正要烤点香肠，你确定你不来一点吗，保罗？”
“谢谢你，玛丽亚。不过我来之前真的吃过饭了。”
乔琳打着哈欠从楼梯走了下来，“妈咪，我们早上吃什么？”
“嗨，乔。”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让乔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保罗？”乔琳几乎忘记了自己伸到一半的懒腰，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毛绒绒的搞笑圣诞睡衣，前胸上有个驯鹿鲁道夫的红鼻子的那种！
“甜心，”乔琳决定假装忘掉自己的搞笑睡衣，“你怎么来了？”
“我来送礼物，”保罗笑着走到她面前，揪了揪她胸前的红鼻子，“这个很可爱，我从来没见过。”
乔琳故作镇定，一脸无辜地回答：“这是我新买的圣诞限定款。”
保罗注意到玛丽亚正在低头看报纸，于是飞快地在乔琳鼻头吻了一下，然后低声说：“你太可爱了，我真想咬一口你。”
还没等乔琳说什么，玛丽亚就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这对明明已经都成年的情侣立刻尴尬地分开了。
玛丽亚平静地又翻了一页报纸。
乔琳忍不住低头闷笑了一声，保罗看着她幸灾乐祸的样子无奈地挑眉给了她一个眼神。
“咳咳，”乔琳假装清嗓子掩盖尴尬，“我要开始拆礼物了！”
玛丽亚闻言抬头，“去吧，你的礼物都在那里了。”
乔琳一眼就看到了圣诞树上多出来的那个漂亮的紫色小盒子，它被银色的丝带挂在树枝上，上面还点缀着一枚小铃铛。
“是这个吗？”
乔琳一边笑着问话，一边非常笃定地从树上取下了那个礼物盒。
保罗见状点头肯定了她的推测。
乔琳手上拆盒子的速度变得更快了。她真的很好奇他准备了什么，总不能像她似的买了块手表吧？可这个盒子看起来比表盒小很多。
最终出现在乔琳眼前的是一枚精致的金色戒指。它的戒圈是漂亮的波浪型，戒圈内侧则刻着乔琳和保罗名字的缩写——PA&JA。
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上面有一对互相依偎着的小鹦鹉，它们的尾羽正亲密地搭在一起，眼睛则镶嵌着漂亮的红宝石，栩栩如生，可爱极了。
“天呐，这真可爱，这是南瓜吗？你是在鼓励我应该养第二只小鸟吗？谢谢你，保罗！”
乔琳走到保罗面前吻了他一下，随后便笑着把戒指戴到了左手上，走到玛丽亚面前向她展示自己刚刚收到的漂亮玩意儿。
玛丽亚看了看，赞赏道：“它是很可爱。”
得到满意的回应后，乔琳开始跑去拆自己的其他礼物，保罗被她指挥着坐在她身边，同样开始拆礼物。
“谁是爱德华·诺顿？”保罗举着一张卡片，疑惑地问道。
“哦，埃德！”乔琳眨了眨眼，“他是个我在纽约的演员朋友。他的礼物是什么？”
“看起来是份百老汇Playbill。”保罗把那份用塑料纸包裹起来的Playbill杂志递给了乔琳。
“哇哦，是1975年46街剧院首演的音乐剧《芝加哥》的场刊。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上面还有首演夜主演奇塔·里维拉的签名！他居然还记得我说过我很想要这个！我只是偶然提过一句。”
保罗一开始还为乔琳感到开心，可等到他听到乔琳的最后一句话时，他微微地皱了皱眉，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
玛丽亚很感兴趣地接过了那份场刊。这种半是宣传剧目半是广告的杂志是免费赠送给剧院观众的，里面会有剧目简介、海报和主演介绍之类的东西，还有近一半内容都是各种商品广告。有的观众很喜欢收藏它们，乔琳正是其中之一。
“他真的很细心，”玛丽亚很感兴趣地问女儿，“你送了他什么？”
乔琳的目光快速扫过保罗，可还是实话实说：“一瓶他出生那年开始酿造的宝玛庄园茶色波特葡萄酒。”
玛丽亚点点头，“这是你们年轻人的口味，太甜了。”
“妈妈，我会说那是坚果和焦糖味。而宝玛这一款有特别的辛辣味，像是加了黑胡椒和肉桂，或者是薄荷。”
保罗在一旁没说话。从价值而言，他收到的那块欧米茄海马系列潜水表绝对是那瓶酒的七八倍，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乔的表现让后者的意义看起来更重要了。
可是乔琳接下来说的话拯救了局面，成功打消了他心底的不适感。
“几乎我所有的朋友收到的圣诞礼物都是酒，不管他们有没有21岁，”乔琳耸了耸肩，“我觉得最起码他们可以在圣诞这天小酌几杯。那只是红酒，对吧？”
乔琳狡猾地隐匿了部分事实，有的朋友收到的是特定年份的酒，有的就是普通的礼物酒了。
这不算是撒谎，对吧？
玛丽亚闻言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又扭头对保罗说：“这孩子是个小酒鬼，我希望你们两在一起不要更糟了。”
同样习惯于在酒精和派对生活中打发空闲时间的青年露出了一个略微带点尴尬的微笑，很难正面回答家长的话。
还好玛丽亚只是随口一提，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一上午的时间一转眼就在拆礼物、聊天和下棋中消磨过去了。保罗没有留下来吃午餐，而是回家跟家人团聚了，只剩下乔琳和妈妈在家里开始欣赏她们一年一度的圣诞节目——詹姆斯·斯图尔特电影联播。
她们先从1946年电影《生活多美好》看起，然后看了50年代的希区柯克惊悚片《迷魂记》和《后窗》，中间再用一部甜蜜的1940年爱情片《街角的商店》过渡一下，最后用1974年的宏大歌舞片集锦纪录片《娱乐世界》收尾，简直快活得不行。
“妈妈，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街角的商店》是部很适合翻拍的电影，它带有那种40年代特有的喜剧感，故事内核却很经典，两个现实里互相看不顺眼的人却在信纸中相爱了。”
“你可以把它记在你的笔记本里，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你的下一个项目。”
“可版权问题还是很难搞定的，”乔琳忍不住感慨道：“就好比每次我看到《娱乐世界》，我就想说这不愧是米高梅成立50周年的献礼作品，把1920到1950年的经典歌舞片档案片段融汇一体，再加上弗雷德·阿斯泰尔、吉恩·凯利、弗兰克·辛纳特拉和伊丽莎白·泰勒之类的十几位大牌明星作为主持人……现在没有人能搞定这些版权关系！不过我不会把它称作电影，它顶多只是一种粗糙的档案纪录片。”
她说到这里时俏皮地摊了摊手，随后继续说：“但是，这显然是那个时代独有的产物，在好莱坞的制片厂时代结束后，我们再也不会看到这种东西了！”
玛丽亚点点头，“你注意到开头的那个狮子标志了吗？它上面写着，等待下一个50年。”
“是的，下一个50年会是2024年。”
“没错，乔，”玛丽亚轻轻地叹息道，“可事实是那个时候米高梅就已经连年亏损了，它被卖给了拉斯维加斯大亨柯克·克尔科里恩，克尔科里恩出售了米高梅的道具和服装，还出售了老制片厂的那块地皮，也把米高梅唱片卖掉了。他把资金投入了他的房地产和赌场生意，整个米高梅的电影制作频率被降低到了最低限度。”
“是的，我知道。克尔科里恩在70年代的时候把米高梅变成了一家酒店公司，直到80年代才正式将赌城酒店和电影部门拆分成两个公司。然后他们在80年代收购了联美公司，重新开始发行院线电影。”
“没错，新生的米高梅-联美还把音乐版权部门卖给了CBS音乐。新的米高梅管理层试图在80年代挽救公司的颓势，他们确实做出了一些成绩，但是这些还不够。”
“就是那个时候，特纳广播公司提出来要买下米高梅，对吧？”
“没错，电视业大亨泰德·特纳花了15亿买下了米高梅，可又很快把联美子公司卖回给了克尔科里恩。随后便是一系列稀奇古怪的交易，版权、股权和子公司之间的交叉交易乱成一团。总的来说，到1990年，美高梅失去了一部分自己的片库，又在1990年出售给了意大利金融家吉安卡洛·帕雷蒂。”
“他的背景很可疑，对吧？”
“市场上确实有些谣言，至少法国政府就不喜欢他收购百代通讯。但是他还是从里昂信贷银行那里得到了支持……后来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帕雷蒂很快卷进了信贷违约的丑闻，现在米高梅实际上受他的债主里昂信贷银行控制。”
“而后者现在也临近破产，所以他们迫切地需要解决米高梅的负债问题。”
乔琳闻言扭头看着妈妈说：“你的意思是说？”
“这严格来说跟我们没有关系，甜心，”玛丽亚挑了下眉，“但是，我在思考我们是否可以利用这一点。”
“唔……”乔琳把头靠在妈妈肩膀上，“你是说新影基金的事吗？他们有意投资一家老牌电影制片厂？”
“是的，但也没这么简单，亲爱的，”玛丽亚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别担心，这是个好机会。我会确保你的第一部电影在电影院放映，而且确保很多人都会来看。”
乔琳忍不住叹了口气，“妈妈，你真的会惯坏我的。”
“不，甜心，”玛丽亚笑着捏了捏女儿的鼻子，“这只意味着它有利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