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arus（二十八）
乔琳斟酌再三，最终还是给保罗送去了一束代表关心的花。她不知道如何让他好受一点，只能在随花寄去的卡片上亲手写道：
“……我知道这对你和你的家人来说一定非常艰难，我只想让你知道，如果你想谈论任何事或者需要任何帮助，我就在这里……”
保罗给她回了一通简短的电话。他痛苦地告诉她，放射科医生说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乔琳在这一刻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他好受一点，她自己曾经经历过这一刻，知道任何言语都不会减少他此刻的痛苦。她只能柔声重复了一遍她唯一能说的话：
“保罗，我只能想象你这一刻的感受，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始终在这里，我会尽任何可能来让你感觉好点。”
“谢谢你，乔，我知道你在乎我。我暂停了我的工作，”保罗沉沉地叹了口气，“我想陪着他。”
“我知道，保罗，这时候你只要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乔琳在保罗的安排下到家里探望了厄尼·安德森先生。他是那种会跟孩子们开玩笑的父亲，可现在看着他苍白地躺在床上着实让人不好受。她还记得在她和保罗十几岁时，老安德森是如何放纵保罗带着他的朋友们在自家花园里玩耍的。要知道，他们有的时候会把朋友家的房子弄得一团糟，以至于家长们会永远禁止他们入内呢！
乔琳心底的那个从童年开始就一直伴随着她的时钟这一刻好像又被激活了，嘀嗒，嘀嗒，它正催着她继续往前走。她没法让它停下来，因为终点似乎会随时以不同的方式找上门。
乔琳带着她心底的时钟重新回到了工作里。《尾巴摇狗》仍然有很多工作要做，但好在它是一部现代戏，并且大部分剧情都在室内发生，这为道具、布景和服装部门减轻了很多压力。
同意跟乔琳合作电影配乐的马克·诺弗勒已经飞抵了洛杉矶。他不仅人来了，还带来了一些在乔琳给他的材料上完善的器乐小节，这让她心情好极了。
除此以外，即将在《尾巴摇狗》中扮演民谣高手的著名乡村歌手威利·纳尔逊也为她带来了一首歌，这首歌立刻就填补了电影里非常重要的一个情节。
乔琳任务表里的那些待办事项正在一个一个完成。就在这期间，全美音乐奖公布了他们评选出的1996年最受欢迎的音乐作品和艺术家提名，紫色天鹅绒入选了两个提名：最喜欢的另类艺术家，以及最喜欢的重金属或硬摇滚艺术家。
同他们竞争另类音乐类别的乐队是碎南瓜和Bush，而重金属或硬摇滚类别的则是Metallica和Stone Temple Pilots。
乔琳都不需要仔细思考都知道，她们不可能在重金属或硬摇滚这一项上赢过Metallica，但她们有可能会战胜碎南瓜乐队赢下另类音乐这一项。
不过无论能否赢下奖项，她都不会在颁奖典礼上表演，因为她现在忙着制作《尾巴摇狗》呢。
在全美音乐奖公布提名后没过多久，美国国家录音艺术科学学院也公布了第39届格莱美奖的提名名单。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是紫色天鹅绒这次拿下了惊人的9个提名。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看乐评和商业表现，紫色天鹅绒在1996年推出的双碟大专《It’s OK to Be Human》势必要受到学院的重视，但没人能想到他们居然一口气横扫九个提名：
专辑本身拿到了年度最佳专辑、最佳摇滚专辑两个重量级提名，乐队自身拿到了最佳摇滚乐队奖提名，爆火单曲《深夜电话》拿下了年度最佳唱片奖的提名，歌曲《When I’m Alone》拿到了最佳硬摇滚表演奖，歌曲《我们乘风去》则拿到了年度最佳歌曲和最佳摇滚乐表演两个重要提名，乔琳和专辑制作人Flood还联手拿下了年度非古典制作人这个制作奖项，更别提乔琳的个人作品《罗密欧+朱丽叶》主题曲《逃离》拿到了最佳影视歌曲奖的提名了。
这一串提名简直令人眼花缭乱，以至于不少音乐媒体大声喊出了口号：“1996年确实完全属于乔琳·阿普尔比和紫色天鹅绒！”
当然，也不乏媒体发表消极看法：“这是紫色天鹅绒自从1992年发行第一张录音室专辑开始，第一次获得学院在摇滚专项方面的明确肯定，彻底离开了另类音乐领域的竞争舒适区。在1995年拿下格莱美的7项提名后，他们又一次突破了自己。但那次他们只带走一座金色留声机，这一次历史是否还会重演？”
外界纷纷扰扰地讨论着乔琳，她本人却完全不为所动，一心扑在了电影上。除去偶尔被造型师拉去试穿各种典礼上的裙子外，她完全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电影《尾巴摇狗》上。
在一次私下的讨论会里，乔琳对她的制片副手比安卡说：“当我真的喜欢一个项目或者想法时，我喜欢直接冲上去采取行动。如果我不喜欢它，我就无论如何都没法开工。但只要我喜欢它，你瞧，我们就能快速地站到摄影机后，让所有人投入工作。”
比安卡回答说：“我明白，这就像是当我们拥有更多时间做决定时，我们就会不停地推迟做出决定的那个时刻。真正的决定往往都是在时间结束那一刻做出的！”
“没错，碧，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方式，真正的激情！”
“乔，你必须得承认，这不是好莱坞的做事方法……非常不传统！”
“是，但快速工作也是一种传统，廉价电影的传统，但我们的质量更高，”乔琳耸了下肩，“只要你确保我们能对我们的财政问题负责就行了！毕竟我们要拍的是一部非常前卫的政治喜剧，大部分情况下制片厂可能都不会把钱投资在这种有风险的产品上。1500万，本来可以用作别的更有票房保证的产品上的。”
比安卡点点头，诚恳地认可了乔琳的观点，《尾巴摇狗》确实是一个非常特别的故事。
这个故事大致是这样的：在总统第二任期选举前不到两周，一场总统被指控性骚扰未成年少女的丑闻爆发，威胁到总统连任。为了保证丑闻在选举前被消灭，总统助理温妮弗雷德在总统的指示下找来了舆论操控专家康拉德救火。后者一到任就提出要转移新闻界的注意力，就要制造一个更大的故事来引起对总统的关注，也就是制造一场战争。
为了制造一场并不存在的“阿尔巴尼亚危机”，康拉德找来了好莱坞著名制片人斯坦利。在明白康拉德的意图后，斯坦利立刻召来一帮干将，借助影视制作技术硬生生制造出一个“阿尔巴尼亚少女逃离恐怖袭击”的视频片段。这一片段被当成新闻播出，“阿尔巴尼亚危机”瞬间成为新闻热点，总统顺势扮演自由世界的领导者，借助战争新闻从丑闻中脱身。
但中央情报局CIA却对此有不同看法 ，他们确认战争并未发生，追踪到了舆论专家康拉德和总统助理温妮弗雷德身上。康拉德说服了CIA的代表扬特工，不揭露战争骗局对CIA有利。但CIA同总统的竞争对手勾结，报告战争已经结束，媒体重新开始关注总统的性侵丑闻。
为了应对这个问题，制片人斯坦利又想编造出了一个被留在阿尔巴尼亚敌后的战争英雄。他们从五角大楼提供的士兵名单中选中了一个名字与“鞋”同音，方便卖鞋的舒曼中士，开始围绕着他编造战争英雄的战俘故事。斯坦利的合作伙伴、民谣歌手录制了一首名为《旧鞋》的歌，把它伪装成30年代的老唱片，从此出发，制造了一场同情战争英雄的草根运动。
可等舒曼真正出现在这个造假团队面前时，他们才发现他其实是个精神错乱的陆军罪犯。为了继续导演好这场“英雄归国”的戏码，他们只能将错就错，一起返回华盛顿。途中飞机在雨夜里坠毁，所有人幸存了下来，在一个想要换取绿卡的非法移民的帮助下乘车返回华盛顿。然而，他们中途停下加油时，舒曼试图性侵加油站老板的女儿，被老板枪杀。制片人斯坦利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为舒曼制造了一场精致的军事葬礼，声称他在战俘营救行动中受伤不治而死。
总统最终以89%的支持率胜选，制片人斯坦利发现政治脱口秀却将这一切归功于总统竞选时使用的那句平淡口号“永远不要在中途换马”，他激动地要为自己的功劳正名。尽管舆论专家康拉德警告斯坦利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本可以借此出任大使，但斯坦利仍更关心他的自己的功劳没有得到认可。康拉德只好不情愿地命令安保人员除去斯坦利。
几天后，著名制片人斯坦利在家中因心脏病去世，阿尔巴尼亚的一个恐怖组织宣布对康拉德等人制造出的爆炸事件负责，假战争正在引发一场真正的战争……
这些天《尾巴摇狗》剧组开始进入排练期，所有人都在为正式开拍做准备，乔琳也忙得像个陀螺，不停地同摄影指导确认她想要的镜头能否实现，她想安排几个连贯的长镜头。
等她扭头看到主演之一的达斯汀·霍夫曼后，她皱起了眉头。
“达斯汀，谁给你的这副眼镜，你看起来像是见鬼的拉里·金！”
达斯汀耸耸肩，“我也觉得是，但丽塔想让你再看一眼。她真的很坚持。”
乔琳摇摇头，开始通过步话机呼叫负责演员造型的丽塔：“丽塔，你能来这儿一下吗？我不想要一个六十岁的CNN电视主持人，我不想要这种眼镜，我需要那种镜片是淡紫色的框架墨镜，有点浮夸，但不要太浮夸的那种。”
丽塔出现时手上抓着三副形状不同的淡紫色框架墨镜，“你是说这种吗？我们之前都试过了，我总觉得不对劲。”
乔琳起身从中间挑了一副看起来最贵的，递给霍夫曼戴上。
她认真打量了他一会儿，挑眉问：“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开始有点像是鲍勃·埃文斯了吗？”
比安卡回答：“你是说罗曼·波兰斯基《唐人街》的制片人罗伯特·埃文斯吗？”
乔琳点了点头。
霍夫曼掏出雪茄，做了个抽雪茄的动作后说：“现在，这才是鲍勃·埃文斯。”
乔琳忍不住笑着点点头，“没错，我们需要一点鲍勃·埃文斯的风格！就是这个了！”
霍夫曼随即模仿着埃文斯的风格说出了他的名言：“制片人是一部电影最重要的元素，是制片人聘请了导演、编剧和演员，是制片人参与一切工作，选角、制作、成本、后期制作以及营销工作。他在一部电影上耗时四五年，却从未得到什么荣誉！”
乔琳笑着鼓了鼓掌，“没错，达斯汀，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节奏！”
霍夫曼笑着做了个致敬的动作，“很乐意为您服务。”
乔琳也笑着回礼，“你们知道的，鲍勃·埃文斯曾经说过，当导演雇佣制片人时，你就陷入大麻烦了。导演需要的是老板，而不是只会说好的人！但是，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在我拍过的所有片子里，我都是制片人，可我从来没搞砸过任何一部片子！”
1996年1月14日，《尾巴摇狗》在洛杉矶比佛利山庄山顶一处豪宅内正式开拍。尽管乔琳还不确定要如何搞定在白宫门前出入的镜头，但她还是信心满满地带着剧组成员们开工了。
她知道当她走进片场时，所有人都在指望从她嘴里听到清晰的命令，今天要拍什么，他们要做什么，是否有别的方面的问题，而她要做的就是胸有成竹地说出所有指令。
即使她不是真的胸有成竹，她也必须得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伙儿，我们今天拍舆论专家和制片人相遇的场景！这是一个连续镜头，我需要你们记牢你们的点位，我们有两台连续拍摄的摄影机，像我们排练时做的那样，不要出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