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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自入十月便开始了飘雪。
顾含章第一次在北地过冬,萧亦昙怕她不适,早早便令人在府中夹壁里燃起了炭盆,又再把地龙也烧得热乎乎的,生怕冻着了她。
萧亦昙正式到任后一年多,胡贵也任了云州郡守,其余官员陆续补上,萧亦昙便从府衙搬了出来,另在城南择地建了自己的府第。
城南原有座镇远楼,俱用贺都山中圆木搭建而成,毁于了那一场大火。如今的信王别院便建在了那一处旧址上。原本上谕萧亦昙领北都护府,他到云州后便该居住在都护府内。只是原来的北都护府已改成了驻军之地,萧亦昙也不想再建一处劳什子“都护府府第”出来,因此才有了这处别院,萧亦昙给它题名“流采苑”。
流采苑内共有六处大的屋宇,分别为灵陌馆、华锋台、素质居、扬文堂、清刚楼和灵宝轩。素质居在前苑,是萧亦昙处理政务和会客之所。灵宝轩与灵陌馆相临,分别是萧亦昙和顾含章的居所。扬文堂在苑内东北角,方今明住了。云尉自到云州后便一直跟着方今明,为人又机灵,颇得方老头喜欢,之前便由萧亦昙做主拜了方老头为师,因此他也随了方老头住在一处。华锋台是一处高台,可俯瞰整个流采苑,由府内侍卫队把守。余下的清刚楼在苑内西侧,尚未住人。另有香晚亭、风雩阁两处亭阁。
云州事务基本稳定了,方今明闲了下来,除教导一下徒弟云尉,平日便四下游走。
这么闲了几十日,倒让他发现了一件事情--堂堂云州首府竟没有一家书院。
原来云城也有两家私塾,由两三名老秀才教导幼童开蒙识字。但正经的入学教导文章的书院却是一处也没有。云州郡内的学子想要就读,最近的也是益州青城书院或是朔州白麓书院和嵩阳书院。而且这云城原先的两家私塾也随着那场大火消弥无声了。
方今明回扬文堂一个人呆了几天不理人。云尉以为有什么人惹恼他,巴着上去问了几次被他臭脸轰走了。
翌日,萧亦昙闻讯,吩咐人将晚膳传到扬文堂,带了顾含章亲自去瞧他。
这几日,为着顾含章上学一事,他也颇为头疼。
大约是人年纪大了,顾松一反当帝师时的严谨,越发的随性起来。他教导小含章时随心所欲,想到什么便教什么。只是,现在顾含章来了云州,要萧亦昙照着以往的法子教导,他实在有些为难。
顾松是大雍出名的才子,年轻时又颇好学,与方今明一样涉猎颇多。他信手拎起一段文一首诗皆能从学识说到做人再到言政、地理掌故。萧亦昙自问没那教导的高度,又怕从头再用平常的法子又拘了小含章,因此颇有些举棋不定。
再说自带了顾含章回云州,他便从赤岭谷那边训练好的女童中挑选了十来名送回流采苑,作为顾含章的随身侍卫。顾含章身边贴身的春夏秋冬,除了迎春和剪秋留了下来,另两名打发管了别的差事。新填进来的两名仍取名半夏、忍冬,负责伺候她的日常起居。
顾含章正是好动的时候,镇日缠着那队侍卫教她武艺,又巴巴儿地来求他,说是自己也要像阿叔一样习武作个女将军。
这是件苦差事,萧亦昙哪里舍得让她吃苦?
无奈这小祖宗非同他杠上了,不同意便不吃饭。不到两日萧亦昙便投了降。只是他也同她约法三章:习武可以,但功课也不能拉下。那名叫剪秋的是从前在太医署太医令胡忠身边的小医女,懂一些药理,负责每日在小含章练完功后捣鼓一些强身健体、美容护肤的药浴香汤把她从头到脚地泡一遍,以保证她的皮肤不致粗砺暗沉。迎春精于针黹女红,萧亦昙留她在含章身边,自然是要她负责了小丫头所有的衣裳鞋袜。青袖姑姑不光负责教导她礼仪,还总揽她院中的一切事务。
萧亦昙虽不喜拘了顾含章的举止,但该有的礼仪规矩却也是要她知晓的。
他这般事事精心为顾含章谋划好,单就教导她学识的人选却一时半会没找到。
云尉来报说方今明这两日情绪不佳,他忽想到了个法子。因此便带了顾含章亲自去扬文堂瞧他。
天气寒冷,萧亦昙便令人整治了热乎乎的暖锅摆放在扬文堂的西厅里。四下拢了炭盆,开了两扇窗,使得屋内不那么气闷。圆桌上放了备好的各色肉食菜蔬,侍卫们进山猎来的鹿肉与山鸡肉也在其间,热气腾腾的冒着菌菇与鸡汤的香味的暖锅光是瞧着也令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萧亦昙没要别的人伺候,自己亲自给顾含章挟菜盛汤。小丫头自从开始跟随沈年正式习武之后,挑食的毛病倒是改了。
云尉在旁殷殷地伺候方今明。
方老头喜欢每顿饮一点酒。云尉替他备了羊羔酒。萧亦昙自己令人另上的罗浮春。这酒糯米所酿,色泽如玉,芬芳醇厚,入口蜜甜。他本不惯于喝此类带蜜甜味儿的酒。怎奈这小含章每日与他一同用饭,见他偶尔有饮酒之举,吵着也是要尝。她年纪尚幼,萧亦昙怕她初尝酒味,背后不知节制,于是便将自己惯常饮的酒都换成了带果香味儿的或蜜香味的淡酒。
方今明自己边饮酒边吃菜,冷眼瞧着那萧亦昙一边儿替顾含章涮那野菇、山鸡肉,一边儿防着那小丫头将烫好的菜蔬伸到香辣的味碟儿中蘸调料,一边儿又顾着她是不是偷偷儿地又喝了眼前的酒,竟是忙个不停。
方今明一向没有要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意识。
他一边儿琢磨着事儿,一边儿对着萧亦昙讲了想办一间书院的想法。
萧亦昙边照料着顾含章边道:
“先生此举固然好,然一时到哪儿去找到中意的教习?”
方今明一愣:也是,自己光顾着想办学,倒忘记了没有师哪来学?
“我想着,”萧亦昙见小丫头吃得差不多了,示意福安替自己净了手,又由着福乐候着她在一旁顽耍,方抬头道,“先生莫如先将幼童蒙学开起来。如今云城内多了许多外来之民,那些人大多家境贫寒,若说出钱专供家中子女求学,只怕力有未逮。咱们不妨开个书塾,将那些愿意进学的童子拢了来教导。以后书院开了起来,也是生源不是?”
方今明沉思。萧亦昙从容道:
“馆舍之地可选在流采苑之侧,从先生扬文堂旁开一道小门可方便先生进出。咱们可以定个规矩,举凡家境贫寒之辈,束修只凭心意,来就学之人,午中管一顿饭。若是有家境尚可之人,咱们自然按规矩办事。先生以为如何?”
方今明大喜:此举无意是给贫寒子弟开了求学之门。他一点也没反应过来萧亦昙已经将他内定为书塾教习,兀自高兴地大口干了一杯酒。
“如此,明日我便令福喜差人去办理。至于书院一事,先生如有中意的人选,不妨先将人请来,咱们可以一边教学一边筹措。”
见方今明连连点头,他又顺水推舟:“既然如此,我便先将这第一名学生教予先生,还请先生多多费心。”
他牵了顾含章起座,走到方今明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方今明愕然,顾含章也是一脸懵懂。
“从后日起,姑娘每日辰时自方先生处学习,午后再随沈年练习拳脚。告诉跟随她的人,都警醒着点。若是怠慢了先生,一律不轻饶!”萧亦昙径直吩咐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