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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城再热闹,多待两天也就没什么意义了。顾含章私下又找了张从九:
“九叔,之前说的事儿呢?”
“心慌?这可不像你呐。”
“这不没事呗。这通城也就这么大点,逛了两天也够了。要不,九叔你陪我到悬马关或阴平关瞧瞧?”
“瞧什么瞧?”张从九笑道,“云阳是想看布防情况还是关隘情况?那是南府军的地盘,你九叔我可不熟悉。”
“嘁,九叔你也就哄哄我。我才不信。”
“来来来,咱们不是要去阆城吗?这路上可有两个大盐商的庄子,云阳有没有兴趣?咱们回屋我给你好好讲讲。我可是让猴子他们打听了一番的。”
张从九哄着她往院子里走。开玩笑,真让这小祖宗去了关隘,这行程还不知道得被她拉成多长。他还想早点回云州那边呢,在外边浪的时间可不能太长了。
出了通城,顾含章等人的行进速度明显加快了。
“通城那个通城李和七佛王,其实我也蛮有兴趣的。可惜是在南府军地盘上,不能多事。哎,那两户人家跟成王关系走得近,真是可惜了。”顾含章撇撇嘴,有些遗憾。
春一等人在林中一处猎人留下的空屋里清扫收拾,那四名随从去了林子深处。他们出了通城后便没再找客栈落脚,春一等人也没问原因。剪秋等她们收拾好,便拿出自己配制的药粉,沿着屋子撒了一圈,防虫防蛇防鼠。弄好了,又跟夏一夏二去林子里采摘野菜蘑菇,秋一秋二去水源那儿叉鱼,春二找石头垒灶。顾含章与张从九没事干,沿着林子边儿溜达。
“前边有个村子,再过去,有个庄子。那庄子,是一户姓俞的。”
还不到薄暮的时候,但有山风吹着,燥热一点一点地消散了。这处林子有些平缓,稍远处才是大山。
“姓俞的,是大盐商?”
“嗯,他老家是这块的,但发迹在贡城,在那有大片的盐田。这家,是成王联系密切的大盐商之一。”
“呀,”顾含章“呸”一声吐掉口中的草茎,来了兴趣,“那庄子上有什么?”
“说是庄子,其实是个小型的堡垒,要进去不太容易。”
“警戒这么严?看来里面有好东西了。”
“让猴子俩人先混进去了解情况。”张从九一锤定音。
顾含章也没有异议。
他们歇脚的地方不在官道之上,顾含章和一众女卫们在身上涂抹了一种遮盖肤色的草药汁,让自己的手臂、颈脖、脸庞都变得粗糙偏黄。这种药汁不怕水洗日晒,方便易容。众人还用青黛把眉形画得粗乱了些。弄好了仪容,彼此互相看看,俱哈哈大笑。笑完,众人便各自干活。
四名随从都被派了出去,春一便把手下的女卫分了班,一天三班,每班两人警戒。顾含章带了三人进林子里打猎,张从九溜溜达达地去前边儿村子里换粮,几人的马匹则散养在了林子里边。
如此一等,便是五日。
四名随从一去便了无音讯。
七月的季节,风来得很突然。一片乌云飘来,原本还滚烫的空气变得有些湿润,乌云漫天而来,层层叠叠,天地之间刹那无光。一忽儿雷声震耳,闪电倏忽便至,声势骇人。开始是一颗一颗的雨滴,渐渐便成一挂一挂的雨帘,再后来,仿似天地崩塌,大雨倾盆而来,以千军万马之势扫荡尘世。而这场暴雨来得急切,去得也突然,三起三落,一切过后,阳光重新倾洒,林中万物更加葱茏青绿。
张从九从雨停后便出了林子,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含章凑过去,瞧了瞧他,又瞧瞧一片亮色的远方。
这两天前边的村子里村民们在忙着收割稻谷,顾含章也没有瞎晃悠,上午跟女卫一起在林中转转,弄点吃食,下午小溪里水温正好,跟着夏一夏二学游水,学得似模似样的,这两天还学习在水中憋气。
“我跟云阳借两个人。”张从九突然开口。
“借谁?”顾含章一怔,“九叔要做什么?”
“秋一秋二借给我,”张从九神色有些郑重,“嗯,冬一冬二,也给我一个。”
“你要亲自去打探?我也去!”
“不成!你就留在原地。按理,他们一共四人,总能支使出一个送信回来的。现下情况不明,我得优先保证你不涉险。”
张从九一脸的坚定,顾含章知道不能歪缠,咬了咬唇,点了头。
吃了晚饭,张从九带了秋一秋二和冬一,叮嘱了顾含章一番,趁着夜色就消失了。
顾含章蹙眉,一个人在林子边待了很久,才转身回了那两间猎户的小屋。
春一等人都小心翼翼的,都看出她心情不是很好。
张从九的脚程很快,好在秋一等人也能跟上。冬一给大家都做了掩饰,现在的张从九看起来就是个身手有些矫健的猎户,秋一秋二则是面色有些憔悴的中年农妇,冬一自己则是个老婆婆的样子。
俞家那处庄子距他们的脚程也就是大半天的时间,张从九等人连夜疾行,堪堪在天色将明时赶到了庄子附近。四人藏身在外围的小树林中,吃了点干粮,又寻了处隐蔽处闭目歇息。
此时的庄子里,猴子与竹竿汗流浃背地在上下搬运着粮包。
他四人乔装后前往这处庄子打探,另两名随从与他们分开行事,也不知道是他们倒霉还是幸运,他二人装作过浪荡子在庄子附近转悠,却被路过的护院看见,强抢了回来干活。如今俩人身陷其中,庄子如同小城堡,四面筑了高墙,白天夜晚都有人巡逻,高墙上还建有角楼,他俩无法混出去报信,也不知道那两名随从怎么样了。
一同搬运粮包的还有庄子其他的奴仆,也有同他俩一样被或抢或哄过来干活的人。他俩陆陆续续地打听到,每年收粮的时节,这庄子里都会进一些新人,等新粮入库旧粮运走,那些新人大部分会失踪。好在俩人机灵,讨好了一个小管事,每日散工后鞍前马后地服侍那小管事到睡下,目前安全上倒也没有问题。不过,消息递不出去,俩人心里都有些焦急。
这处庄子看起来是个储粮的地方,但,很不正常。庄子护院不正常,进出庄子不正常,最不正常的,是这处庄子存储的粮食。这里,说是庄子,不如说,是处,粮仓!
对的,这才是猴子俩人觉得违和的地方。他俩从小就在市井混日子,撬门拗锁的本事也是在市井中跟个老头子学的,学成后就靠着这本事东家西家的弄点银钱混日子。他俩也进过大户人家的宅院仓房,见过世家贵族的生活排场,因着胆小谨慎,从不拿那些古玩首饰,只动银钱,且不贪心,倒也没失过手。没有哪户正常人家的仓房,会屯这么多的粮食。来之前,张从九明明白白地跟他们讲过,这就是户盐商的老家庄子。盐商,再有钱,那也是经营盐,而不是粮食。何况,这个庄子隐藏在山坳之中,运输不便,也不可能是哪个大粮栈的储粮之地。
“都警醒一些,看着天儿就要有暴雨,加紧把这个仓搬完,外边儿还等着运走呢。”
小管事又在一旁催促。猴子点头哈腰地对着他笑笑,衣袖往脸上一抹擦去汗水,跟竹竿小跑着又往仓房里去。
托这个小管事的照料,他俩的饭食能吃个七分饱,这半下午的还能有点精神。他看了看四周,跟着一组负责搬运的另几人都有些强撑了。
这该死的庄子,人进来了就不许出去,每晚睡觉还要查夜,少了个人整个庄子都会惊动起来连夜搜索。他俩虽精于躲藏,战斗力却不强,庄子里围墙下护院日夜巡逻,逃跑不太现实。
这处庄子总共有五十八间仓房,仓门前有三米深的檐廊,仓门为券门,门槛为石制,通风干燥,平均每间仓房可存粮一千多石,这么多粮食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这处庄子每年都在旧粮换新粮,这换出的这么多旧粮流往何处?
天儿有些闷热,干完了活儿,头顶上月亮都升上来老半天了。
粟米粥就咸菜,另还多加了个拌野菜,算是新鲜菜蔬了。猴子与竹竿稀里呼噜地吃下肚,还有些空捞捞的。俩人对了对眼神,拿了一把葫芦瓢走到外边一条小沟旁,舀了水哗哗往身上冲,直把那股躁意冲淡了,才苦笑了笑,勾肩搭背地往那小管事房里去。
这庄子里因是储粮,到处都挖了沟渠引了外边的活水来,用水到方便。
小管事管着这边8间仓房,手下也管着几十号人。之所以说他是小管事,并不是说他年纪小,而是他在庄子里的管事中,所管的人手是最少的--另几个管事一人管了十来间仓房。不过管事虽“小”,待遇还是有的。猴子俩人进屋的时候,那小管事也正哼着歌就着小酒在自娱自乐。
天儿热,小管事住的房子在仓房旁边,窗户都开着,他一眼就看见俩人来了,却并没有招呼的意思。猴子俩人也不生气,腆着笑脸上前,猴子熟悉地为他揉肩捶背,竹竿忙拿过酒壶替他斟酒。
俩人久在市井中厮混,这些手段都是惯熟的。小管事被服侍得很舒服,半晌之后也赏俩人儿坐下了。
猴子与竹竿挪到他面前的小凳儿上,并没有猴急的就下手吃菜,而是先哄着他喝酒,等他半醉了,俩人才开始跟着夹菜,却并不沾酒。
小管事对他俩另眼相看,除了他俩服侍得他舒服哄得他开心,还因着他俩很有眼色,并不会因为他的另眼相看而对别的人就上脸上色,也不会贪酒误了第二天的活儿。左右不过是混一些吃食,庄子里生活单调,就当多俩逗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