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裴大人。”
姜钦正要俯首行礼,裴玉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姜公子不必多礼,昨夜若不是公子应变得当,恐怕我已经身首异处。公子于我有恩,当受裴玉一拜。”
裴玉说着,拱手要作长揖。
姜钦哪敢真的让裴玉拜他,他往后这些日子进出都要跟着裴玉,若是和裴玉关系处的好,他的差事自然也好办许多。
“裴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都是姜钦分内之事。”
裴玉俯身,帮姜钦摘去衣裳上沾上的叶子,笑道:“姜公子是打青州来的吧?”
姜钦朝裴玉笑笑:“是,昨日刚到洛城。”
“我听闻公子和谭大人相识多年,交情深厚。昨日公子立了功,怎么殿下只赏了个总旗的官职呢?”
姜钦顿了顿,没料到裴玉是来同他说这个的,他面上没表露出什么,状似不在意地一笑。
“殿下自有她的考量,不论是总旗还是旁的,都是殿下的恩典。咱们该感念殿下的恩德,哪还能挑三拣四的?”
裴玉单手负在身后,步子放得缓:“可我看公子胸怀大志,才干见地都卓越不凡,屈居在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实在是可惜了。”
昨晚裴玉看到姜钦竟然能拿到谭净的腰牌,就断定这两人交情不浅。
谭净是个忠正固执的人,他坐在北镇抚司使的位置上,就是替江琅拿捏着整个锦衣卫。
裴玉旁敲侧击过谭净,凭他的家世背景、他的义举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若能为裴玉所用,必能成为渝王的一大助力。
可不管他怎么说,谭净都软硬不吃,一心一意效忠江琅,横竖都是油盐不进。
昨晚裴玉一见到姜钦,就觉得此人或许是收拢谭净的一个契机。
姜钦有野心。
打昨晚江琅一众人离开后,裴玉就让人留意着谭净和姜钦的动静。今儿一早就有人来回话,谭净从江琅那里离开之后,径直回了居所去见姜钦。
姜钦露了脸,救了人,原本是值得高兴庆祝的好事情。但谭净回房不知道和姜钦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姜钦就独自推门而出,面色阴沉得难看。
紧接着,姜钦担任锦衣卫总旗的消息就传了出来。
裴玉略思索一番,就把其中的弯弯绕绕给想了个八九不离十。
姜钦必不满江琅的安排,但一时又不好发作,满腔怒火憋在心中,裴玉这才专门来竹林寻他。
裴玉明白姜钦心思多,想博得这种人的信任诚心,真心相待、直言直语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他对姜钦说:“公子于我有救命之恩,锦衣卫不能让公子施展才干,壮志难酬,公子何不弃暗投明,我愿为公子作保,在渝王面前举荐公子。凭裴家的势力,公子来日地位不在谭净之下,岂不快哉?”
姜钦停下脚步,露出诧异的神色。他看着裴玉,并没有当下拒了裴玉。
姜钦皱着眉,他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就当裴玉以为他因金钱权势动心,将要松口答应的时候,姜钦却朝他行了个大礼。
“裴大人。我与伯清是患难兄弟,我不远千里奔赴江州,也并不是投靠明昭公主,而是要伯清生死与共。”
“没有伯清,就没有今日的姜钦。伯清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此心非金石所能撼动,裴大人的好意姜钦心领了,姜钦乃乡野之人,若是言辞中有冒犯之处,还请裴大人恕罪。”
姜钦低垂着头,没去看裴玉的神色。
裴玉这样的世家贵公子,入朝为官后一直顺顺当当的,哪里受过什么顶撞磋磨?
姜钦拒得这样直截了当,话说得更谈不上委婉,他原以为裴玉会为此愠怒,就算面上不发出来,也要记恨在心里,往后给他穿小鞋、下绊子。
谁料裴玉垂眸看着他,目光中竟多出几分赞许。他忽然朗声大笑,也不顾身上的受了伤,忍痛俯身,珍重地扶起姜钦。
“公子不忘旧情,忠义守信,实乃真君子。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裴玉惭愧。若公子不嫌,裴玉愿与公子结为挚友,公子往后就唤我一声衡之吧。”
姜钦长松一口气,他就着裴玉的手起身,裴玉又问了他生辰年月,姜钦比裴玉小上几个月,他笑道:“承蒙衡之兄不嫌,这是姜钦的福气。衡之兄便同伯清一样,唤我守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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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琅后半夜基本没合眼,她找谭净要来了一份洛城官员的名录,所有人的家世底细都一一翻看过去,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她面前的白纸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江州巡抚,杨耀宗。
洛城知县,胡亮。
这两人在洛城算得上是位高权重,昨日行刺裴玉的事情做得周密,定是那些官员们琢磨了许久,寻觅的良机。
在这二人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二人若说自己全然不知,那是没人会信的。
这二人若不是庸碌草包,则必然是筹划这件事情的主谋。
江琅和裴玉昨日来洛城并没有进城去,也没有报给洛城知县胡亮,今日一早,裴玉才递了消息进城。
到半晌午的时候,胡亮和江州巡抚杨耀宗一起从城中出行,礼数做得十分周全。
他们瞧着裴玉身上的伤,又惊又怕,不停地向江琅磕头请罪,唯恐二位殿下受到惊吓。
江琅再三请他们起身,他们才战战兢兢地在马车前引路。
入城后,江琅一行人不再住驿馆,胡亮收拾好了家里的住宅,恭恭敬敬地将江琅、裴玉和谭净请进去。
灾情紧急,裴玉不敢耽搁,他草草换了伤药,就要胡亮带着他往河边去看。
胡亮面露难色,他支支吾吾地,半天没应答。
还是杨耀宗见状笑道:“那边一片污糟的,裴大人想问些什么,咱们常在洛城,当下就能答了大人,何必费时费力呢?”
杨耀宗是江州巡抚,品级在裴玉之上,一袭大红色的官袍分外惹眼。
“也好。”裴玉不好刚一来就同杨耀宗起冲突的,他和杨耀宗掀袍落座,“我对洛城情况尚不熟悉,劳烦杨大人受累讲讲灾情如何。”
杨耀宗和胡亮对视一眼,笑道:“好说好说。这灾情说到底也是天灾啊,这场雨从开春一直下到现在,眼看着水位涨了不少,我与胡知县就有心加固河堤。”
“谁料我们民工还没招募完,东边的海水倒灌,又赶上洛城连日暴雨不歇,事到如今,咱们也是有心治水却无从下手啊。”
裴玉扫过他们二人,他正襟危坐着,唇角抿着一抹笑意:“这些天了,二位大人同洛城的一众幕僚官员就没想出什么良策吗?”
杨耀宗摆摆手,意味颇深地笑笑:“我同诸位大人日夜盼着裴大人到来,如今裴大人到了洛城,万事尽可迎刃而解,大人怎么还反问我们呢?”
“杨大人,这话我倒不明白了。”裴玉说。
“裴大人从瑄京来,为的是赈灾。这赈灾么,自然要有赈灾的银钱,洛城府衙账目十日前就亏空了,咱们就等着裴大人带这笔赈灾银来救急呢!”
裴玉听完,没接话,轻笑一声。他摇摇头,端起手边的茶碗,仪态端方,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公子的风姿。
茶碗放了许久,碗壁残留余温。江琅抿了一小口,入口的苦涩感让她的困意消退不少。
谢致不等江琅说,就将桌上备好的点心递给她,又把茶碗撤走,走到江琅身后,自觉地替她揉着肩:“他们找裴玉要钱,可真是找错人了。”
谢致力道刚好,江琅十分受用,她微微仰起头,闭着双眼:“国库早就空了,去年底连官员的俸禄都要发不起了,拿些积压已久的物件抵做俸禄,裴玉哪来的钱给他们?”
江琅睁眼瞧谢致:“哪比得上你呢?几万两的银子说扔就扔,裴玉说着来赈灾,手里却没钱,两下都为难。要我说,他还不如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好好向咱们谢千户学学生财之道。”
谢致轻笑道:“找我拜师?我是要收银子的,裴玉正缺钱,哪里舍得呢?而且我这人收徒看眼缘,裴玉那样的我是不要的,若是殿下,我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江琅白他一眼,她捏着眉心,想缓解疲累的感觉。谢致见她满脸疲倦,手上力道悄悄放轻些,手掌轻轻托着江琅的后脑勺。
江琅垂着眼皮,困倦地说:“何止是裴玉缺钱,洛城乃至整个江州都缺赈灾的银两。”
谢致声音放得轻,房内一下子静谧下来,江琅的困意在安静舒适的环境下猛涨,她费力地撑着眼皮:“赈灾......要钱啊,朝廷没有......那就从......”
从地方上薅。
江琅剩下半句话没说完,声音就越来越弱,到最后断在喉间,不自觉地偏头睡着了。
她连日赶路,夜里总是睡不好。
再加上她底子虚,白日里也总是精神不济,爱犯困。
昨晚一夜没合眼,又费心费神地看了半宿名录,此刻眼皮子打架,实在是撑不住精神了。
素珠端了药进来,刚要唤江琅,就被谢致一个眼神止住。
他仍旧站在江琅身后,一只手稳稳地托着江琅的脑袋,不让她脑袋小鸡啄米般地摇晃。另一只手搭在江琅肩上,能让她靠着更舒服些。
若是此时叫醒江琅,她定然操心着洛城的灾情,就是再困也断然不肯再睡了。
可这样是不行的。
殿下需要休息。
谢致朝素珠摇摇头,示意她把药碗放在一边,素珠轻手轻脚地搁下碗,又拿来一方毯子,轻轻盖在江琅身上,蹑手蹑脚地关门退出去。
谢致垂首望着江琅熟睡的模样,她睡着了仍旧是满面愁容,睡得也不安稳,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时不时会抽动两下。
殿下单单握住锦衣卫是不够的。
锦衣卫来得不易,若是被夺,那是朝夕间的事情。
全都在皇帝一念之间。
江琅必须在锦衣卫仍为己所用的时候,做出一番成绩。
得民心者得天下。
江州是天下粮仓,皇上让江放南下赈灾,就是想借此帮江放拉拢江州的民心。
江放需要,江琅就更需要了。
谢致不敢动,怕江琅睡得不深,极轻的动作也会惊醒她。
他忍着手腕上僵硬的酸痛,望着江琅微蹙的眉眼,他也跟着皱起眉。但他又看到江琅鬓边那碧绿色的簪子,又不自觉地笑起来。
银钱的事情好办。
临川不正有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商,上赶着送上门来,打算为灾情尽一份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