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誓言
38
小夭和相柳自沙漠回到镇上小院后，四人便在那里待了两个月才回神农山。
颛顼看到小夭一行人驾天马停在山脚下，早已等不及，接她去紫金宫。
“你这快一年都没给我消息，一出去就把家里忘了！”他忍不住敲了她一记。
“这么久没见，哥哥只知道打我，也不问问我游历又增长了何种见识？”
“好！是我不对，我们去紫金宫里边吃边聊。”颛顼揉揉她的头发。
“哥哥，你如今已是有王后的人了，我去紫金宫也不合适，我还是去小月顶，和外爷一起。”她笑着坚持，“等我明天休息好，就正式去紫金宫看望馨悦。”
“既如此，听你的。”颛顼只得如此。
小夭回了小月顶，只见黄帝弓身在药田里忙碌。她也不管田里脏不脏，就跑向黄帝，远远地就听她喊“外爷，小夭回来了……”
那黄帝听到声音，立起腰身看向小夭，“你慢些，哪里有个王姬的样子！”
小夭跑到他的身边，笑嘻嘻道“外爷，近日可有按我的方子调养？”
“我不是说了么？我现在只是个听孙子孙女话的糟老头子。”他把手搭在锄头把子上。
“快，我们回屋里去，让我给您号号脉。”小夭接过锄头，拉着黄帝直往田边走。
两人在田埂上刮了鞋上的泥，才在屋外换了鞋子进去。
“嗯！呼吸深长、脉象缓和，气血通畅……”小夭收了手，“外爷放心吧，您好得很！”
两人用了食，小夭又给黄帝淡淡说了所见所闻。晚间颛顼来小月顶吃茶，听小夭说话。
黄帝看夜色降临，提醒道，“早些回去吧，你自成亲以来，还未留下子嗣，后宫还要多去去，不要一天自顾政事！”
颛顼才离去。
第二日，小夭穿一件青白相间的绣花暗纹襦裙，头上插一支素玉桃花发簪就带着苗圃去了紫金宫馨悦殿里。
见小夭进了宫内，铃兰通传道“王后，高辛王姬到访！”
只听里面一声淡淡的“传！”
小夭心里不舒服，但如今身份不同，也不能丢了礼数，自是不能和过去比较一二。
铃兰引了二人进去，小夭带苗圃行了一礼，“见过王后！”
“免礼！”座上的人双眼说不出的疏离。
可只一瞬间，馨悦的眼里又有了笑意，她站起身来，牵过小夭的手“妹妹，应该多休息几日再来，也不急于一时！”
小夭变幻出五六瓶玉肌水，“这些是特意为嫂嫂做的……”
馨悦向铃兰示意接过。
只听馨悦说“如今你我已是亲上加亲，不必费时做这些，璟哥哥铺子里会送些过来，不缺。”
“不知三哥如何？”小夭已很久不见丰隆。
“他整日跟在陛下身边办事，我也很少见他，待春节休沐应该可以见上一面。”
说话间，只见到一只小鸟飞驰而来，静静地停在馨悦耳边叽叽喳喳地叫了几声，又飞走了。
小夭见这鸟儿可爱，“馨悦，此鸟很是可爱，是你的灵宠么？”
“这是赤水音珠鸟，并不是我灵宠。”馨悦笑笑，漫不经心道，“陛下近日瘦了许多，你昨日回来他高兴，可有在小月顶用食？”
“并未，哥哥只喝了茶就回了紫金宫。”小夭看颛顼好似瘦了。
“你回来了，可要多劝劝他保养身子，前朝后宫都需要他。”
二人又聊了些天南地北的见闻才散去。
夜晚颛顼又来小月顶，“哥哥，最近怎么瘦了？”
小夭拉过他的手把脉，又抬眼看看他的脸色、舌苔，“肝气郁结、心火旺盛，脾胃失和。”她放开了他的手，“哥哥夜晚睡不好，白日如何处理政事？”
“不如我搬到小月顶来住，有你看着我，我便睡得安心！”颛顼看着她笑。
“哥哥莫要说胡话。你现在是帝王，有后宫嫔妃。”可不要害了她。
到了春节休沐，颛顼来看小夭和黄帝，陪二人守岁，上园灯会又要陪小夭去玩耍，小夭生气道，“哥哥，可是有何隐疾？”
“此话怎讲？”颛顼不解。
“哥哥若无隐疾，为何我听说你一年入后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日日只想往外跑？”
“我不想见她们！”颛顼冷下脸来。
“当了帝王，做了选择，得失不论。”
“若我都要呢？”
“你成婚多年无所出，天下人怎么看？是你的缘故？还是后宫的缘故？那些氏族如何看一个天天往小月顶跑的帝王？哥哥又将把我陷入何种境地？”
小夭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
这个春节因为被颛顼拖住，小夭和相柳不得相见，不知道这九头妖怪要如何记仇呢，想到这里心中不是滋味。
她自己带了苗圃两个人去轵邑城里闲逛，只是逛来逛去都是那几家店铺，思念的人不在身边，做什么都没有兴致。
小夭心一横，“苗圃，我们去清水镇！”
二人驾了天马，向东边飞驰，次日一早才到。回春堂里的人已不再熟悉，旁边的小院冷清无人。小夭带苗圃清扫起院子来，只听对面一个大嫂说，“宝柱家里来人了！”
小夭抬头笑笑，挥挥手，算打招呼。中午是苗圃到酒楼里买回来的饭食，吃起来也寡淡无味，“小姐，你既思念防风公子，为何不去寻他？”
“只有他找我的份，他那么忙……”
午后苗圃去买了些菜回来，“小姐，我们不回去么？陛下会不会着急？”
“他着不着急先不管，我现在不开心。”小夭闭眼躺在院子里，这个镇上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都变了，也许变的是自己的心。
“我去西河边走走，你做好了饭来叫我。”小夭整个人懒懒散散。
苗圃从没见小姐这般无力……
待苗圃在厨房炒了三个菜，做了一个汤后要去寻小夭，只听院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大声道“小姐不是让我做好去叫你么？你倒是准时回来了？我刚刚……”
苗圃看到院里这个男人，身形如此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但这张脸又没有印象。
“请问这位公子找谁？”
那人不答反问“你家小姐呢？”
“我为何告知于你？”苗圃一脸警惕。
只见那人几经变幻，才变回那翩翩公子防风邶。
“原来是防风公子，小姐说去西河边散步，我正要去叫她回来。”
“河边无人！”他面无表情，声音冷淡，与往日吊儿郎当的防风邶判若两人。
听他说河边无人，苗圃急起来，“我去镇上找！”
还没等她出去，只见防风公子周边灵力四起，他闭上眼睛片刻，猛地睁开，“在海边！”
小夭看着眼前这十几个杀手，个个训练有素，手执长剑，却看不见他们的脸，应该说他们没有脸。无脸的人她从未见过，只觉得比见鬼还可怕。
“你们为何杀我？”她立在海边。
“这是主人的命令！”那声音像地狱传来，模糊难听。
“你们主人肯定杀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小夭好想催动发簪，这些杀手各个盯着，她连弓箭都幻不出来，一动不敢动。
“我是清水镇人士，哪里值得大人物来杀我？”小夭睁大眼睛辩道。
只见其中两个交头接耳后放飞一只小鸟，静静地把她围在海边，也不动手。
过了半个时辰，那小鸟又飞了回来停在无脸杀手的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后飞走。
杀手对看一眼，举起长剑，直直向小夭刺来，她一个翻身投入海底，面上打不过，还不信水里逃不掉。她未见水面有人追来，却又听得一阵刀剑声音。她来不及想，先保住小命要紧。她往发簪里注入灵力，只待相柳来救她。
她越游越远，觉着应该逃离了追杀，就悄悄露出海面，左看看右看看无人，也无岛屿，天色暗了下来，她无处靠岸，只能又潜入海底。
本来一路喧闹的海底，因为夜晚也变得安静起来，原先围着她打转的五彩鱼和水母也不知道游到何处去了。她的身边越来越少活物，脚下高高的海草不停地打转摇摆，海水开始模糊不清，声音轰鸣。只觉得那些水草像是被人生生拔了起来，打在她身上。随即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在水下旋转，她使不上劲，脑袋被海底的轰鸣声震得头晕，身上的襦裙仿佛被撕扯成一块一块，她这是遇到海底大涡流了么？
在激烈的震荡中，她只听得头上的发簪嘭的一声断裂，不知掉到何处，一头青丝毫无顾忌地在海水里乱飘。她睁不开眼睛，只觉腰间被一大手揽住，听得一句“抓紧我！”
不是相柳是谁？
她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可是海底的力量太过惊人，两个人随着海水不停旋转，她渐渐吃力，再也抓不住他，就要在这涡流里被撕碎。
突然一阵巨响，她好像被一物轻轻托起，举出海面。终于可以睁开眼来，海水波涛汹涌，身下白色的庞然大物，不是相柳的蛇身是什么？
她紧紧贴在他的身上，抬头望去，九个脑袋，个个威武妖异，红色宝石一样的眼睛流光溢彩，蛇身上还有一片隐隐发光的红色护心麟。
他声音传来“抓紧，闭眼！”
“哦！”小夭不敢多言。
小夭只感觉旋转得越来越快，海面不断翻腾，她的头发湿答答地贴着脸，海水不停地打在身上，重心一歪，她跌进漩涡里……
头在下，脚在上，整个身体软弱无力，失去平衡。那相柳又变幻成人身，飞身向下抱住她，身子一转，她趴在他的胸口。见他神色凝重，看一眼她，搂紧后转头向漩涡中心飞落，两个人竟顺着漩涡跌入一处无底谷。
脚下是海，头顶亦是海，那海水仿佛不会掉下来，还隐约看见有大鱼游过，一阵阵空灵悠远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夭看着相柳白色衣袍斑斑血迹，又看看自己身上被撕破的衣裙，两个花脸，不禁眼里含泪，笑出声来。
相柳摸摸她的脸，牵住她的手，“小心，脚下有鲨鱼！”
惊得小夭一脸，紧紧抱住他的手臂。
小夭脚下轻悄悄，生怕水下的怪物一下蹿上来，蹑手蹑脚。
这无底谷倒比神农紫金宫殿还大，只是阴云笼罩，显得十分诡异和危险。
小夭抬眼，“你看，那是什么？”
相柳看去，只见前方一座高耸入云的殿宇压在眼前，那大殿匾额上分明写着“归墟宫”三字。几盏红色灯笼阴森森在廊下，无风自摆。
“怕么？”相柳看着她，轻声问。
“我在《大荒东经》有见，说归墟乃冥界入口。若是如此，由这殿宇进去，怕是会看到幽冥地府十八层。”小夭笑起来，“你我二人，岂不是今日要开开眼？”
“你倒是比我想得轻松。幽冥地界有神有鬼，阴阳轮转，我等应有敬畏之心。”
归墟宫门紧闭，相柳抬手敲门。还未见人，只觉宫内一阵灵力袭来，震退他们二人几步。
“在下相柳和小夭，误闯归墟，还请冥王搭救施恩！”相柳朗声带着小夭行礼。
宫门打开，只见两名小鬼出来迎他二位。
宫内果然比外面更阴森诡异，穿过长长的甬道，看不清两旁屋内的情形，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有打骂声、哭喊声不断。
待到一处大殿，九色莲花宝座下一头九头青狮口吐火焰，头上泛九色神光，说不尽的威武霸气。莲花座上一位头戴冕旒，身着霞衣，紫金瑞相，眼神哀悯的神人正端坐在上。他一手持杨柳琼浆，一手白玉短箫。
相柳和小夭见状，二人伏下身来行个大礼。
只听那领路的小鬼道“禀太乙救苦天尊，此一神一妖均已带到。”
那天尊神色和蔼，“二位请起！”
“多谢天尊！”二人起身，“今日我二人随海上涡流误闯归墟，打扰天尊，还请见谅。”相柳言道。
小夭打量四周，这大殿不似外面阴森，倒像是在个道观里。又见神人慈悲和善，小夭心里并无半分惧怕。
“天尊手里的短箫，小夭似曾相识，不知是何神物？”
殿上殿下的人都被她问得意外，那神人也不恼她，“我这归墟宫已万年不见如此玲珑有趣的人神了，今日却因你这小姑娘有了生气！”他笑起来。
听他笑起来，那宝座下的九头青狮嚎叫一声，相柳看看小夭，脸上也浮上笑意。
“谢天尊不怪！”相柳道。
“你这百年九头海妖，年纪轻轻，却这般小心谨慎，倒不如这小姑娘有趣！”神人摇摇头看向小夭，“你也不过百年，却有不足，可惜可惜！”
“晚辈不知天尊何意？”相柳急道“还请明示。”
“百死一生！”
相柳听了惊恐万分，想要再问，那天尊打断他道，“你二人因果轮回，性命交关，同生同死，守得真心方可长久！”
相柳小夭二人听完，双手紧紧交握一处，彼此眼里数不尽深情蜜意，泪眼婆娑。
片刻后，天尊道，“二人既是误入，我便送你们出去。只是请二位帮我个小忙，不知可否？”
“天尊有恩，晚辈当尽全力！”相柳道。
只见天尊手中短箫飞至眼前，相柳接过仔细端详，小夭一把拿过来，上下前后看看，只见箫尾有一小小凤凰花印记，她惊得叫起，“哥哥的玉箫！”说完不可思议地看看天尊，又看看相柳。
“哦？此箫的主人尽是你哥哥？”
“正是，我哥哥所有箫尾俱有一朵凤凰花。”到底何种机缘？“不知哥哥玉箫如何在天尊手里？”
“此乃二百年前，高辛海上百姓遇险，一少年英雄救人之际，怀中玉箫掉入归墟。我念他德行贵重，行事沉静渊深智谋，清明通达事理，想他日后必成大器，待有机会将此箫归还于他，也算是一片爱才之心。”天尊一顿，“不知你哥哥如今何在？”
“哥哥如今已是轩辕帝君！他顺时行事以法天道，调理五行以教化，洁净虔诚以祭祀，是百姓心里的明君。”说起哥哥，小夭一脸骄傲。
相柳看着小夭，嘴角上扬，眼含酸楚。
“果然不凡！”天尊笑声震天。一转念，眼里又万分悲悯，“你二人今日既入归墟，也算天机。前路艰难，不知二位有何遗憾？说来听听，也算我答谢还箫之情。”
只见相柳心思深重，片刻后单膝下跪，“我二人相知相爱，却各有立场，至今还未得四海八荒……”相柳哽咽，看向小夭，又道“相柳对小夭心中有愧，今得天尊怜悯，请天尊为长，为我二人主持一场天地仪式，还她一句诺言。”小夭听得泪眼莹莹，心中感慨万千，没想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
天尊听完，心间动容，大笑起来，“奇！奇！奇！好！九头海妖，有胆气！世间说有八苦，你二人尽是八苦尝尽，天地间还有何人比你们更苦？怕是再无。”
天尊手中柳枝一挥，天地变色，时空转换。三人身入一片桃林之间，小夭一身大红婚服，华美绚丽，金色双凤盘旋而上，桃花暗纹若隐若现，长长的裙摆铺满粉色花毯。她头戴金色花冠，摇曳生姿，眼尾含情，红唇轻启。
相柳一身大红广袖龙腾祥云，头戴金丝玉冠，婚服微微露出银色云纹中衣领子，一派冰肌玉骨，俊美无俦，叫人看了魄散魂飞。
天尊欢喜，“你二人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又道，“我这万年阴诡的幽冥界也是破天荒头次做件喜事。好！好！”
说完，只见他抬手拂过，二人眼前多出一方天地桌，桌上红烛、香炉、金玉满斗、称心如意、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酒水一应俱全。
相柳小夭眼眶湿润，二人跪在桌前，只听相柳开口道，“我相柳此生与小夭相识相知，海上明月星辰见证，归墟桃林天尊做主，愿与小夭生生世世结为夫妻，不离不弃！”
九头妖啊，九头妖！你这个本应自由自在的妖怪，如今也被我这个红尘客拴住了么？小夭梨花带雨，嘴角溢出无限的欢愉，深深看进他的眼里，那里有一汪深情。
她朗声道，“我小夭此生与相柳相惜相爱，四海八荒神仙为主，清风明月为证，愿与相柳生生世世结为夫妻，生死相随！”
二人泪流满面，转向前方，抬手、伏地，一拜八荒六和、二拜太乙救苦天尊，又默默泪眼相对，夫妻交额对拜。
瞬时天空万道祥光，风清日丽，片片桃花飞舞，林中仙音四起，好不热闹。
“喝过这杯合卺酒，就去吧……”天尊声音响起，只见两只酒杯飞至眼前，二人执起，看一眼对方，嘴角含笑，举杯互挽喝下琼浆玉液。
天尊扬起柳枝，忽然天地变色，哪里还有桃林天尊？两个环顾四面，不是高辛海域是哪里？
小夭怀里一把短箫，和相柳衣裙恢复如新，仿若一切于梦中醒来，只听得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你二人守住真心，方得始终。切记！切记！”
小夭相柳执手，相视一笑。他轻轻在她额上一吻，“夫人切记！”
“夫君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