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鲜花海岸与伟人诗
就像被困在瓶子中的魔鬼,一次一次无人打开,终于有一天,被释放了出来。
承载着富力士.银的漂流瓶在她的沉睡中终于到了岸。
这是一个无法解释的地点,不属于任何国家,在地图上没有标注,甚至大部分人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听过它的名字。
无人知晓之地。
甜腻的香味钻进了鼻尖。
银耸了耸鼻子,以一种动物的本能动了一下,然后睁开了眼睛。
这是她昏迷的第三天,眼皮沉重到仿佛再也无法打开,勉强撑住,映入眼中的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走入皑皑白雪。但又不像是雪地,身边却温暖如春,还有十分好闻的花香味,于是她揉了揉眼睛,发现眼前是一片纯白的花地。
银的身体素质很棒,像她的爸爸,神智很快也恢复了过来,无数朵白色的花涌入眼眶,重新接收到的巨大信息量让她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是一个非常平静的狭长岸边。
岸边上开着的花延伸到了清澈的水里,清亮且纯粹,嫩到极淡,她才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雪地,而这里的花神智连茎叶都是白色的,没有一点杂质和色彩。
好久没有看到开得这么好的花了,揍敌客精心打理的后院里也没有这么漂亮的花园,这里究竟是哪
银又揉了揉眼睛,担心是自己还没有完全清醒。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就想到了很不好的场景,钉子人背对着海滩被枪一下下击中的身体,血液,以及独自远离的船只。
还有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扎了,无法动弹的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那里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她的身体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应,如果不是摸了摸口袋里的铁片,一直处于打开的状态,发出没有回应的滴滴声,她会怀疑海岸线上声嘶力竭的求救只是一场幻觉。
一场,并没有任何人牺牲的幻觉。
银按了个按钮,滴滴声停止了,她轻轻闭上了眼睛,身体僵直在了那里。
保存体力是动物的本能,昏迷也许也是某种恢复体力的方法。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一觉她睡得很好,好到一睁开眼睛之后,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她能活下来,无论飘到哪了,她都能很好的活下来,她在年仅两个月的时候就有和父亲野外流浪的经验,面对的都是极其残酷冷血的顶级魔兽,沾染的都是这样能在这个世界横行霸道地强悍血液。
她根本不担心自己飘到了任何一个地方,其实也不像个小女孩一样,特别害怕一个人,虽说表面上她是被伊尔迷逼迫着出来追踪奇牙的,但不得不承认,知道可以自己一个人出来独立行动的时候,她每个毛孔里都很兴奋。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她也一点都不想一个人。
银从晃悠悠地小船上爬起了身子,直觉自己飘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因为趴在潮湿的木板上,她半张脸已经被海水泡的发白,所以完全无法显现出当年“娇小可爱”的优势来了,因为长时间的昏迷眼神也有些呆滞,满脸写满了落难。
她爬上来的那个海岸呈三角形,越来越狭长,而船刚好被卡在了两个岸中间。按照船的宽度,和越来越窄的河道的宽度,她似乎是被命运安排好的在这里停下。
岸两遍长着那种大朵认不出品种却很好看的花,微风拂过带着湿气的岸,夹杂着如同棒棒糖般甜腻的香气,美好得让人产生不真实的错觉。
银鼻子嗅了嗅,在这样完美的世界里找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气息。
在野外生存的时候,野人金告诉过她这样一个准则,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地方,是没有腐败的,动物、植物,世界上无时无刻都有东西散发着一种老弱的气息。
“糖果厂?巧克力罐头厂?那里应该是完全甜甜的吧。”
“都不会,那也会有,被烧焦的味道,甜腻之后发出的苦涩,以及发酵过头的酸。”
“那如果有一天,我没有闻到腐败的味道,一切都显得那么甜蜜美好的话,那个地方会是什么样的?”小女孩趴在石头上,看着山崖上埋在衣领里的青年,已经高高悬挂的鱼竿,这样问道。
“祝你不要有那一天。”山崖上野人长长的绿色围巾在飘动,他回过头,逆着光看向那个小女孩,“因为那是顶级的腐败的味道。”
当空气中除了甜腻的香气之外没有任何腐败的臭味的时候,你应当警惕,因为最顶级的腐败的气息就是甜腻的,即使它有着健康、年轻的外表,你也应该看到它及其危险的内心。
银顺流飘到这里是一场奇迹,可能只有拥有“那个男人血脉”的银才有这么顽强的生命力,想要活着到达这里的话,需要的不仅仅是超过主角般的运气与光环,被这样的光环所笼罩着,来到这片足以被称之为奇迹却称不上是幸运的海岸。
祝你有生之年,有些必须要遇见的事物,永远都不要遇见。
过了很久之后,银狼狈地爬向岸边,扔掉身上的水草,抬起了头。
然后她仰头,看到了一轮如圆月般,银色的眼睛,也看到了这个白色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银发的青年坐站在岸边不远处,亦是银刚刚爬上来的地方,只是被丰茂的草挡着,她一开始没有看见这个几乎没有气息的男人。他手上拿着一本哥特第的诗集,撑在海岸线上,穿着一身整齐华丽的蓝色风衣,极其安静,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从水里狼狈爬上来的银。
他眸色也很浅淡,却在瞳孔的最外围,有一圈暗红色的光圈。
“揍敌客?”
银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岸边的这个人,下意识的摇头否定,就在她否定的那一刹那,身下的土壤四却突然塌陷,她又落入了水中,那并不宽的水却很深,她想往上游却不知道为什么游不上去,只能一直一直往下沉去,无底一般,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把她往下拽,她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没有储存好气体,又呛了口水,肺部几乎真空了,只能在被拖下去的那一刹那伸出手往上看去——头顶是阳光散漫的射线。
那个笑容温和的男人慢慢踱到岸边,抬起头能看到他在水波里摇晃的脸。
“你甩水的动作很像小狗。”
后来这位有着顶级歌者声线,却五音不全的男人,用他那让人无法生出怒气的声音这样对银说。
银挤着着自己的衣服,像她那个时候自己爬上来后做的事情一样,甩水。
虽然对很多事情已经无动于衷,甚至是冷漠,但是那这诗歌的男人,依然很赞赏她强悍的生存能力——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从那个水中爬出来的。
那是密度极低的水,深且不见底,很多人都沉在了里面。
有的时候即使可以出来,有些人也不愿意出来了。
多么强大的求生欲望呀,明明这个世界根本不值得露出这样的生机和渴求,他曾经看过一个无比相似的眼睛,藏在缠了许多圈的绷带里,望向他。
然后那个眼睛里的生机熄灭了,变成了一摊死水,融入了流星街的垃圾堆中,所以早知道如此,一开始遇到的时候,就应该做他的食物才对。
那是和他相见的第一眼。
他放下了手中的诗集,在布满鲜花的海岸边上缓缓走向了倒在地上的银,居高临下地打量。
“姓名?”
“银.富力士。”
“竟然不是揍敌客。”
银已经在被误认为揍敌客的过程中吃过了亏,所以这次格外的缄默,不知道哪里又暴露的时候,她选择用非常防备地姿态,蜷缩着闭口不答。
男人突然半蹲了下来,伸向银的口袋,银迅速去捂住,还是没阻止得了他拽下了她腰上的银链子。
上面挂着伊尔迷给的铁片,竟然没有在漫长的漂流中丢掉,一直藏在口袋里面,挂在一根银链子上,这个人像是有透视眼一样,一眼就发现了她藏在口袋里的东西。
这好像,确实是和揍敌客有关的东西,但是到最后她也没有丢掉。
银抿着嘴巴。
链子在他拽下来的过程中终于断掉,星星点点地洒在了草坪上,终于只剩下那块贴片,留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等等……”银爬起半个身子,警惕地看着他,试图把东西夺回来。
男人也只是看了会儿,低低笑了,就把铁片递给了回来。
银迅速伸手拿了回来。
“揍敌客啊,运气真好呢。”
“我不是揍敌客。”银又强调了一遍,却发现他并不在意,铁片还给她之后,他就转身走了。
她从岸边站了起来,发现这个男人只是感慨了一句,没有其它的意思。银思考了下,还是追了上去。
宵息在前面走了很久,却发现无论自己走的快或是慢,都无法摆脱后面的女孩。
她像是有某种定位功能一样,紧紧黏在自己的身体后面,或者被甩远了,她只要鼻子动一动,就能够立刻追上来。
简直如同猎犬一般。
她只是跟着,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抿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宵息瞳孔里转过一道暗红色的金环,但是他最终还是微微垂下了头,嘴角轻勾,任由她跟了上来。
“那个,这……这……里是哪?”
“你……你是什么人?”
“请问今天几月几号?”
银终于还是没忍住,在他身后开始发问。
宵息并没有回应,继续优雅地往前走,但银却发现自己渐渐跟不上他的步伐了,大概是因为腻味了,他开始稍稍认真地摆脱她。
银发现这次,她即使伸出手也抓不住那个人了,他身形极快,根本不想让她碰到。
她不知道如何阻止这个人甩脱她,眼尖地看到了这个人手上抓着的诗集。
于是她灵机一动地问道:“你也喜欢哥特第?”
宵息停下了脚步,在鲜花草坪与干裂土地的交界处,回过头看着她,露出了某种笑容。
“你知道哥特第?”
“我非常热爱他的诗。”
银努力做出真诚的模样,抬起眼睛赞扬道。
……
尽管那个时候,银撒了一个非常弥天的大谎,却刚好戳中了宵息非常难以揣测的心灵,在他浓墨重彩的残杀生涯中,留下了救助流浪婴孩这样温情的一页。
他将银带到了他位于流星街的巢穴中,并扔给了她一些治疗感冒的药。
“过期……快三年了。”银皱着眉头,抽了抽不通的鼻子,想了想还是把药塞进了嘴里,没有水,她一口气吞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期这么久吃了会不会中毒,其实凭她顽强的生命力只要好好休息几天,感冒发烧什么的就能全好了,可是她有点禁不住宵息,“我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找到这么低端的东西你要是敢不吃就是作死”的眼神。
她勉强听眼前这个人的话,并且选择识时务。
她要讨好这个人,她要回家——回到大陆去,找到那个海岛……找到人,或者找回公道。
所以她不能死,也不能任性。
宵息的煮饭技术糟糕更甚她的父亲,她终于在喝了第二天的时候,成功恢复,爬起来做饭。
那是一种“能将死人喝活”的魔药,让本来能至少需要三天恢复的银,只花了短短不到十六个小时就重新活蹦乱跳了。
虽然觉得他所说的“既然我救了你,那么勉强让你承担做饭的责任。”这句话有点问题,但银也无法反驳,于是,银开始打理起了两人的三餐,并且越来越觉得自己朝着“婆妈管家”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有着他自己的厨艺相对比,她做的饭无异于是天堂级别的美味,宵息吃自己做的饭的时候,依然是缓慢而优雅的,看得出来他还是很喜欢银做的食物,因为他会吃的干干净净,即使永远不会急躁,风度翩翩。
据银的观察来看,宵息还是很挑食的,他宁可不吃,也不会吃糟糕的食物,稍微大意就会浪费食物了。
所以银完全无法想象,在没有人给他做饭的日子,他到底是怎样在流星街里存活下来的。
还有他的“优雅”理论,在有了银为他争抢流星街少的可怜的资源之后,宵息甚至都不会出现在战场,弄乱他自己的衣摆。
他远远地打量,偶尔评价一下银的招式。
每次银打架打得满脸青肿,瘫在地上质问他以前都是怎么活下来的时候,他都会用“真是天真”的目光看着她。
“垃圾也有垃圾的生存法则与高下之分。”他告诉银:“填埋场里很多东西都是多余的,就像如此一个巨大的人类,却只有一个心脏可以食用。”
“即使是心脏,也不该被列入食谱名单里吧!”银手里拿着今天的食物,心理却有些崩溃。
宵息瞥了她手上扭动又断气的鱼,轻声笑了下道:“有什么区别呢?”
“心脏和你手上的鱼,有什么区别呢?”
从营养成分来说,都是脂肪和蛋白质而已。
在他心目当中,流星街的大部分人都是废物,和遍地的垃圾一样,没有存在的必要,如果不是因为银刚好出现在那一天,那一个时刻,并且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很“好用”,估计他也会觉得只是个垃圾。
“我绝不吃心脏。”将抢来的牛奶和面包塞了过去,银面无表情地警告道,“不许挑食。”
还好在这种食物紧缺的季节,他也并没有那么挑剔,加上她寻找食物的能力很强,每次都能找到口味佳并且在保质期内的食物,所以现在的他,还能维持正常。
偶尔能找到一些新鲜食材的时候,银就会忙着烹饪一些热食,例如一锅久违的蔬菜汤,每次她围着锅转的时候,宵息就会捧着某本诗集,好整以暇地看着。
旁边会躺着一具尸体,或者两具,都是红眼于他们优越生活,却并不了解自己面对的是怎样敌人的闯入者。
只有误入这个片区的人才会和宵息交战,而在这个片区内的本土居民,根本不会有人打“食人魔”的主意,每个见到他的人眼里,都写满了惶恐,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连带着银,最近也很受人排斥。
即使他们看银的眼神,已经是个死人,或者说是个存在时间更长一点的——备用粮食,他们只用眼神就能传递给银——“你活不久了你很快就会被吃掉”的讯息。
这个男人表面上优雅到了极致,实质却是野兽,是一只又挑剔,又脾气怪异的野兽,就像金所说的一样,顶级的腐败。
就连银都不明白,他为什么最终收留了自己在身边,并不是作为食物。
但摸准他的脾气的话,他也并不难相处,至少现在旁边躺着的那些尸体里,心脏已经完好了。
宵息撑着下巴,看着女孩忙来忙去。
“与其一直在旁边评头论足,不如帮我一起弄晚饭?”银边剁着晚饭,边瞥了他一眼,可是这个姿容永远优雅的男人,很显然没有和她一样湿身入水捕鱼的觉悟,甚至连柴火扬起的灰,烤鱼散发的油烟味,他都十分嫌弃。
银因为实在无法忍受他的食谱,只能每天做出他勉强满意的食物来强行改变他的饮食习惯,可宵息仍不满意地道:“如果真的堕落到每天像你这样的活着的话,去死也不错。”
弄着晚饭的银翻了个白眼,很想反驳她才是供应两个人生存的那个,每天都要忙着寻找并料理着据他所说“过关”的食物。
后来想了想,算了不说了,免得他又回到那种不健康的饮食中去。
他盯着银,笑容非常温和,在漫天的月光之下,几乎察觉不到任何的阴霾。
银也烤着鱼,表情严肃又认真,因为只要超过一点火候,让他闻到焦味的话,这个人很可能就会撂挑子拒绝吃这个。
再去找食物的话,真的非常、非常麻烦。
银特别想朝他吼,不吃你就去死吧。
不过,即使没有她,他也会活的很好,因为他会吃别的食物,像动物一样的本能,饿了才会去游荡。
而他的某些进食习惯,已经超过了银的忍受范围了。
于是银只能臭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继续烤她手上的鱼。
他托着腮,好整以暇地评价道:“在你到来之前,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杂物。”
话中的意思就是,富力士·银,就是他世界里的杂物。
杂物银经常气得想把烤鱼直接扔在他的头上,但克制住了自己爆发的欲望,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并且,她还要求他带自己离开这里——流星街。
流星街里遍布着疯子、凶手与怪胎,而她遇到的这个,是流星街里也称得上是怪胎的怪胎。
他一直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一生如那种白色的花绽放,固执着不属于人的生存方式,即使身处在流星街这样黑暗的土地,也无法阻挡他散发非常特别的星芒,他只吃那种特定的食物,纯粹到像他惊醒饲养的那片海岸,没有任何别的色彩,也不需要意外出现。
他从未离开过流星街,是最典型的流星街原住民,可是和他在一起的那段岁月中,银几乎察觉不到自己身处在流星街之中。
银没有第一时间,在他身上发现那种和西索一样充斥着“变态”意味的气息。她在那个时候也没有选择,虽然本能告诉她应该立刻远离他,以免被带坏,现实却逼着她不断的像这样的气息靠近。
她用一本自己很讨厌的诗集合他套近乎,成功让这个罂粟般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所以后来,她也与自己应该遵循的“富力士道路”越来越背道而驰。
银的父亲给予了她无数生存的本能,给了她野兽一样的直觉,却没有告诉过她这样的一个道理。
“你讨厌变态么?”
“讨厌。”
“你想成为变态么?”
“不要!”
那么
——如果遇到了变态,就要立刻远离他们,不然,你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
她再也回不去那个纯洁善良的自己,也不再向每一个遇到的人伸出援手。
当宵息杀了流星街其它人的时候,银也渐渐从他的身上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其实银曾经一点都不喜欢哥特第的诗歌,甚至觉得写出这样东西的人根本就是个“变态狂魔”,如果不是因为母亲的书房里有一本的话,她甚至都叫不出这个人的名字。
那个时候她非常希望能和母亲有一些共同语言,才去偷看诗集。
可惜她既没看懂,又觉得无聊,刚刚翻到第二页去,就差点吐了,全部读完之后,银发烧发了整整一个星期,因此也没有敢和母亲提起这件事情,那些怪异美学诗歌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几年过去了,银还能勉强叫出这位作者的名字。
她也只是为了和宵息搭上话,才假装特别热爱那本诗集的作者,其实在看清他手上拿着的书之后,她的表情就出现了一瞬间的扭曲。
那实在不是太美好的记忆,在她还热爱着童话故事的年纪,从母亲书架上偷偷拿下的这本书里诗歌怪异,内容血腥,并且还贴心地配着插图。
生怕孩子看不懂的,为那些诗歌配上了断手断脚与狰狞的面孔。
三岁的童话少女很显然不能理解其中的怪异美学,只觉得心头泛着淡淡的诡异与恶心感。
她是如此迫切地想要知道大人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却又立刻发现自己是如此格格不入。但是感谢曾经的好奇与好学,她并不想再见到第二眼的这本书,此时却成了套近乎唯一的纽带。
“你对哪句印象最深刻。”宵息终于停下了脚步,问她。
银扭曲着一张脸,心里想,每一句都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宵息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其中的一句脱口而出——
“断了的布娃娃捡着自己的碎片,她说要把自己拼起来,去找弄坏自己的人赔偿。”
宵息听完笑了笑,歪了歪脑袋道:“是小孩子会喜欢的一句。”
后来银向他坦诚,其实自己一点都不喜欢哥特斯,觉得他就是心理扭曲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之后,就看到宵息又露出了那种,很讨人厌的微笑。
“其实,我也特别讨厌。”他将那本书丢进火堆,烧成了灰烬。
“那你……后来为什么把我捡回来了?”
“我只是特别欣赏,你嘴上说着喜欢,表情却很狰狞的样子而已。
“……”
宵息——作为流星街上数一数二的强者,脾气也在排行榜里数一数二的阴晴莫测。
无论银说喜欢或者不喜欢,那时候宵息尖锐的刀,都已经滑到了手背上,只需要再一秒,他轻轻抬起自己的手指,就能划破她的脖颈,结束这幼小的生命。
却被那一瞬间,突然被这样的表情成功愉悦到了。
狰狞的,扭曲的,明显是悖论的,却生机勃勃的笑容。
似乎充斥着他的世界,唯一不拥有的那种“生命力”。
银用那种几乎所有变态都会欣赏的生命力,再次赢得了生机。
于是,他收起了背后银色的刀锋,停下了脚步,大发慈悲。
这是奇迹一样的,他没有杀人,甚至还给了一个已经称得上冒犯的人和他共处的特权。
他说:“这里是流星街的腹地,从外面的海岸线,漂流到这里,至少要经过三个辖区,你是第一个顺着洋流飘进来还活着的垃圾。小朋友,你运气很好,知道么?”
“真的?”银一直觉得自己运气奇差,好运这种事情不应该降临在她头上吧?
“前两个辖区有人管理,刚好漏过没有打捞你也有可能,后面是一块无人管制的流浪区。”他抬起了银的下巴,用一种叹为观止的眼神看着我“虽然流浪区隶属某位揍敌客的管理之下,但在这种资源短缺的季节,每个人都很饥饿,他们看到那个标志也只有一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会放过你,假设路上你仅仅遇到十个人的话。”
银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那概率小到可怜,于是她也露出了惊叹的眼神。
突然明白自己很幸运的银兴奋地开始感慨,自己简直是积攒了多年的霉运,终于化为苦尽甘来,又问他现在许愿是不是可以愿望成真了,宵息不乐意地拍开她的手,往狩猎区走去,又一次被银抓住。他终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表情森冷,于是银立刻乖乖收回手,跟在他身后。
动物本能什么的,有的时候真的很讨厌,因为她总是在招惹到他有杀意的时候,通情达理地收手。
这样的通情达理让他的杀意都无法好好宣泄了。
宵息有些烦闷,却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烦闷。
他只向银解释了活着飘到流星街腹地的稀缺性,去没有告诉她,在他手中活下来,才是奇迹。
他曾杀掉了任何试图靠近他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一个聒噪的、抓乱他衣角少女的性命,于是改变了他本应该波澜不惊,优雅从容的一生。
这样的良善,对于宵息来说,一生也仅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