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廊中壁咚
银的妈妈叫曲奇。
银一直觉得这个名字和她妈妈不是很配,违和感仅次于她知道那种狂暴起来会吞掉孩子和老公的巨兽名叫吨吨。
她第一次遇到吨吨的时候十分惊恐,因为那个全身长满鳞片的巨大魔兽,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莫名的眼熟。
银一边跑一边拉着爸爸的衣角问:“爸爸,这个怪兽是不是有点像妈妈?!”
她的爸爸一直是个随和到散漫的人,那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激动了起来,即你使是在逃跑过程中也不忘把她揪起来质问道:“在你心中妈妈就是这个形象?妈妈对你不好么?妈妈有这么残暴么?”
银被晃得眼冒金星,几乎要呕吐,在嗓子眼里道歉道:“不不不不!妈妈最温柔。”
也不知道前几天在哥特拉斯被妈妈打哭在地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妈妈叫曲奇,银心中并无任何感觉,只有一种“哦,她原来叫曲奇”的违和感。
她也从来不叫自己的妈妈曲奇妈妈,只叫妈妈或者母亲,因为她总有种这个名字不属于她母亲的错觉。
不过这个名字也不常出现。在这种正式场合,大部分人都叫她的母亲——尤金主,而在家的时候,汤姆索都叫妈妈夫人。
名叫曲奇的这个女人,是掌握着赌城的哥特拉斯主人,一个实力不明的,念能力者。
是的,曲奇是一个榜上有名的念能力者。
但银从来没看过她的妈妈使用念能力,因为有一个传闻,看过曲奇念能力的人都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大部分时候都轮不到她妈妈出手,老汤姆就能解决,银熟悉掌握念能力后回忆了一下记忆中见到过的发生在哥特拉斯的战斗,总是眯着眼睛笑的管家的实力应该至少强于梧桐。
而老汤姆是在年轻的时候被她妈妈用一根指头打来的。
传闻让人恐惧。
银也不是没动过试探一下她母亲实力如何的念头,她小时候和爸爸训练过一段时间回家后自信心膨胀,曾经拿过鱼叉悄悄接近过母亲,试图让母亲也陪着自己练习。
但鱼叉仅仅停留在离曲奇半米的地方,别说让曲奇出手了,汤姆用两根手指就已经夹住了她的叉子,然后顺带着把她提出了房间。
老汤姆是一个温柔的管家。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三岁的小姑娘道:“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哦。”
银扬起脑袋天真地道:“我就开个玩笑,不会戳痛妈妈的。”
汤姆微笑道:“我是说,对你比较危险。”
“……”
“夫人怕痛,您是知道的。”汤姆指了一下门口小楼上吊着的,看不清面孔的人影道:“看到那个人了么,他也只是想和您的母亲开个玩笑。”
“……”
银看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僵硬了一下。
她收起了鱼叉,坐哭丧着脸道:“可我是妈妈的宝宝。”
汤姆真心实意地道:“夫人有因为过你是她的宝宝就心慈手软过嘛?”
她想起了因为撞到了妈妈而被吊起来打的那次,她没有动手,但是她的一个眼神之下狗腿的父亲就已经动手了。
“……”没有,不存在,不会的!
尤金的老板娘一视同仁,任何碰疼她的人都会遭受惨无人道的对待。
那个倒掉在门口满身是血披头散发的身影让银第一次有了共情的痛感。
也让她明白了真的不能够轻易去触碰自己的母亲。
总之,就是看上去就很痛的样子就对了。
汤姆索离开后银就噔噔噔跑到了门口和挂在门口的难兄难弟聊起了天。
“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
“滴答……”没有回应,只有血顺着绳子坠落下来的声音,和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影子。
“你还好么?我给你包扎一下吧。”银紧张地问道,从口袋里抽出了一堆手帕,爬上了杆子,紧张地在这个人身上捆了捆。
捆得严严实实,连看不清的头和脸也没有放过,不过至始至终这个人也没有痛呼或者任何声音,只有流不尽的血顺着他消瘦地下颌线流淌道地上。
“滴答。”银趴在了他的胸口很久,终于听到了微弱的一声噗通声。
她松了口气,悄悄割松了绳子,从杆子上又滑了下来,仰着头看那个人,小声地道,“不要死掉啊,有机会就赶紧逃跑回家吧。”
她站在门口又补充道:“不要再来我们这种野蛮、落后的穷下了。”
那个只剩一口气的身影到最后都没有回应她。
但那个生死不明被挂在门口的身影,却让对老板娘根深蒂固的恐惧植入了银的心中。
远古的记忆被唤起,银摸了一下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心翼翼地挪到了离曲奇半个胳膊的安全距离,乖巧地坐下。
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就不敢在乱碰自己的母亲了,生怕哪天就被送进了哥特拉斯的黑牢里,或者被挂在家门口。
全程她都保持着妈妈说什么她就点头的态度,像一个被培养出来的完美淑女。曲奇的心情也不错,她蕾丝花帽下的嘴角边挂着抹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甚至还在谈笑的时候顺手接过来一块小甜点。
要知道曲奇虽然叫曲奇,却从来不吃小甜点的。
因为母亲心情好,银自然也很开心,她折腾了好久,已经有些饿了,便悄悄将许多甜点塞进了鼓鼓囊囊地腮帮子里咀嚼着。曲奇却实际上还是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的,只咬了一口就放下,捻了捻手指上的碎屑,看向自己正用着揍敌客杀手的手速悄悄给自己塞食物的孩子。
她突然开口问道:“什么时候回枯枯戮山?”
这个问题让人措不及防。
银被问懵了一下,咀嚼的动作停下,艰难地吞咽了差点噎到自己的甜点,才满脸黑线地回答道:“母亲,我姓富力士……”
她妈妈刚养了她一天就不耐烦了?实在不行也应该打发她去找金呀,为什么立刻就提到了酷酷戮山。
尤金老板娘看到她的表情,却洞悉一切:“因为害怕,要逃回家了么?”
“我没有逃!!!”富力士银立刻炸起了毛,险些没有维持住自己辛辛苦苦经营了两个小时的淑女形象。
她确实没有联系酷酷戮山。
从游戏里出来的时候也有一种无家可归的茫然感。
甚至删掉了一些练习方式。
但是让银承认自己是逃跑回家了却是不可能的。她也没有办法解释不去酷酷戮山的理由,总觉得那个理由解释起来,就像一个学都上不完就跑回家的幼儿小朋友。
曲奇啧啧地摇了摇头。
“我和他们的抚养协议,是抚养你到成长,你的实力已经达标了,但是情志。”许久不见的母亲不减毒舌,“我认为完全不达标。”
“……”
“闹了什么别扭,就要解决了呀。”她突然靠了过来,把银搂进了怀里,声音轻柔地道,“如果解决不了的话,妈妈也可以帮你的。”
曲奇心想,母亲不就是这样的存在么,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孩子,恶毒的、偏帮的去维护自己的孩子。
她有些期待地眨了眨眼睛,希望自己的孩子能给她出一点什么难题,例如揍敌客的某位欺负了她,她也愿意去找揍敌客的麻烦,因为过分的期待,她紧紧地搂着银,紧到自己都觉得生疼,但这次她却没有在意。
总觉得这个怀抱,迟得连她这样的母亲都觉得有些愧疚。
这是一个温暖又陌生的怀抱,带着银梦里常常会出现的香味。
虽然很久没有被母亲抱过了,但自己的妈妈到底是自己的妈妈,银只僵硬了一刹那,很快适应了曲奇怀里的温度和味道,那个很大的力道,并没有让银觉得不舒适。
她慢慢放松了背脊,整个人松弛地埋在了曲奇的怀里,终于把积攒了很多的困惑通通放下了,“不需要了。”
“是没有办法解决的问题。”
她离开揍敌客的理由,本来就很难开口。
或者说,她离开的那个理由,根本称不上是理由。
因为这个问题,银心情突然有点低落,和曲奇撒娇,想去露台里透口气。
曲奇抱着她,拍了拍安慰道:“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银捏着手沉默不语,曲奇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
“逃吧,小银。”曲奇轻声道,“当什么人得罪你的时候,你无尽的逃避就足矣逼疯他们了。”
这是富力士的天赋。
所以无论在多残酷无情的世界里,面对着怎样不像人类的人类,他们从来都不会输。
曲奇真诚的安慰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效果,银听到了“就足矣逼疯他们”的时候就弹跳了起来。
作为一个热爱和平的家庭成员,如果把什么人逼疯了的话,那就太可怕了。
她的初衷从来不是输赢,而是和大家相亲相爱,幸福成长。
她从曲奇怀里跳出来,躲进露台前的那句话,倒是让曲奇也愣了愣。
她说:“如果家人之间也要论输赢的话,那也未免太让人伤心了。”
所以让她越多越远的理由,从来都和输赢没有关系。
曲奇就这样目送着她掀开了帘子走进了露台。
就像每次一有什么想不开的事情,这个孩子就喜欢躲进露台里,她觉得露台这个空间,也不算很有礼貌的彻底躲避开来,也可以让自己思考一下,所以一有事情她就会一个人缩在露台上。
银一直声称讨厌自己的爸爸一遇到什么事情就躲得谁也找不到他的那种性格。
但曲奇却觉得,她每次躲在露台上的身影,和她的爸爸真的太像了。
缩在角落里,像一颗丧气的蘑菇,眼神里却又那么坚定。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虽然她那么喜欢酷酷戮山。
光是一想到要面对伊尔迷,银就愁苦得要脱发了。
并不针对什么特别的事情。
是那个让她困扰的人,太复杂了。
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要求他做什么事情的资格,却又觉得自己想提出很多的要求。像两根看不到首尾的平行线,她不知所然地跟在后面追了一路,试图搭上揍敌客的末班车,却有一天被人冷酷地点醒,两条平行线是永远都不会相遇的。
所以,她退回了一个安全的距离,至少承认自己不是一个揍敌客后,银不再那么无时无刻没有理由的难过。
她在今年长到了一米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大人。
站在露台上,远远看着露台上互相咬着耳朵,商量着怎么穿裙裾的小姑娘,和站在她们身后的黑衣保镖,而她已经有实力盘算如何在一秒钟把那些保镖制服在地。
揍敌客的训练很有效,每个能从揍敌客出来的毕业生,都能掌握在这个猎人世界活下去,活得精彩的能力。
揍敌客的训练,足够把她训练得不那么像她。
可她还是她。
露台的灯光闪了闪。
银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宴会上的温度突然冷了下来,顺着脚踝蔓延了过来,像是被开足了冷气。
银心中咯噔了一下,冒出了某种不妙的预感,她拉开了重重帷幕,在谁也没注意到的角落里向某条狭小的走廊里钻了过去。
这是条送餐的服务走廊,所以占地很少,仅供两人擦肩而过,因为送餐已经结束,整条走廊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只有走廊两侧的窗帘在空中飘荡着。
银推开一道道帷幕往深黑中走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到这个里面来,只觉得里面宴会厅里的温度冷得呆不住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进这么黑的地方,明明能从更光明正大的地方走开的。不过银下意识地就逃到了这个方向。
再快一点——银对自己说——有什么东西追过来了。
她握着手臂,一层层推开缠绕着的窗帘布,像是要推开一重重黑暗,走到那扇有光的门的那边。
手刚刚搭在了把手上,一道影子却门的背面袭来。
缠绕着风,迅速到让人无法反应的身影,将银逼退了好几步,她被巨大的力量席卷到了墙上,整个手臂被控制住按在头顶,而身体也被一个黑影完全笼罩住。
虽然也没打算尖叫,但嘴却也被捂住了,整个人紧紧地贴在墙上,完全被控制住。
抓住她的人有一双黑到纯粹,在月色下折射出光线的影子。
银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动能力,就被人困在了狭小、逼仄的走廊里。
她嗅了嗅鼻子,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在接到戣的电话后就有点惶恐中的情绪,此刻却突然平静了下来。
她抬起了头,看向了困住她的人。
“伊尔迷大哥。”银笑了笑,歪过头道,“我还以为戣在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