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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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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小金氏不悦地甩了个脸子,“一个不守闺阁规矩,私自潜逃出宫的钦犯,也敢与本宫称冒犯?你可知我乃金氏之女,是天子宠臣!”随即又打量一下阿姀,道,“岂是你个没爹没娘又没规矩的野丫头堪比的。”

迎恩越听越气,按照宫里姑姑们教授的规矩,小金氏这属于以下犯上,是可以打板子的。她虽然胆小,但也见不得旁人诋毁公主,于是抬手便想上前。

阿姀不动声色地拦了拦,将她让在自己身后。

小金氏的放肆,以小窥大,便足见金峰在前朝的放肆。

新帝沈琢,也便是阿姀这个半吊子皇叔,腹中空空无文墨,脑中也空空不长半点。

于是金峰这样的小人,先谄媚了先帝,见沈琮不中用了当即改投沈琢麾下,如此墙头之草,能被宠信两朝,更足见沈氏的衰微。

沈琮乃是因为宠幸金氏而爱屋及乌,跟着封赏金峰,这也便罢了。沈琢却是因为宠信金峰,才让这草包般的小金氏进了宫,她竟也敢仗势跋扈了。

如今说她宠冠六宫也当得上,不过是因为容色娇艳又年轻,会撒娇服软罢了。

不敢说全部,但沈琢这样的男人,还就吃这一套。

阿姀心中嘲讽,半点懒得同她说话。

“怎么,被本宫戳中痛处了?怪不得陈氏要将你丢弃,真不讨人喜欢。”小金氏更得意起来,看了看自己浓艳的蔻丹,语气轻浮,“道个歉,本宫便放过你了。”

阿姀本想走,但又听见这话,不由不太爽快起来。

这满宫里的人,没有一个配提起陈昭瑛的名字的。

一身青玉色的宫装,本就在阴霾的冬日里显得冷峻,加之阿姀沉下的面色,细长的眉梢一横便显得不近人,瞧着凶得很。

“小金氏,本宫当提醒你三件事,你竖耳听了,再与本宫赔罪不迟。”

说罢挥手示意,迎恩得了机会,终于挺起腰背,能出了这口恶气。

守在附近暖阁的几个小黄门眼尖,见两位贵人有长叙之意,立刻办了椅子茶桌来,搁在了公主身后。

不过也仅仅为公主搬了桌椅。

宫中的人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从前小金氏便不分宫室地苛待下人,哪怕是崇安殿长秋监的人,也敢蹬鼻子上脸地使唤,底下人早有怨声。

而这位唯一的公主,几年前便曾以头叩地为身边的侍女求情,高下立判。

何况今日这事,一听便是小金氏不对,等到陛下责怪起来,总不能先责怪这位已经被游北定做储妃的公主殿下吧?

阿姀十分受用,安安生生地往椅子上一靠,热茶也被递进手中,打算对迎恩学规矩的成果验收一二。

小金氏见这帮黄门慢待,正欲发作,被身后的大宫女硬生生扯住了。

迎恩便是在这样的场面之下,镇定自若地开口了。

“其一,公主殿下为武安帝亲封,享食邑封地,乃是天家血脉。金美人为宫妃,按照品阶折算,见面本就当对殿下行礼,何况出言不逊,更是当罚。”

小金氏瞪大了眼。

“其二,妄议先帝后,此为谋大逆。论罪,当斩。”迎恩瞟了一眼小金氏的神色,继续道,“妄议公主教习,也视同诋毁天家声誉。金家外戚坐久了,僭越出言,岂非谋逆?”

阿姀舒坦地喝了几口热茶,心中却眷恋着在恪州时,云鲤总记挂她不爱喝茶,递上的白水。

只是眼见小金氏脸色白了几分,这一点愁绪,也便随之消散了。

“其三,陛下有意与游北修好,将宣城公主许配给游北做王子妃,将来王子继位,便是游北王妃。金美人此时此言,难道有意破坏我朝与游北修好,居心几何?”

话音刚落,小金氏便有些腿软地抚了抚身后的心腹,踉跄了两步。

这该敲打的,也敲打了,该吓唬的也吓唬了。不过她当真色厉内荏,一点城府都没有。阿姀觉得聊无趣味,也不想多留。

于是人站起来,将将走至小金氏面前,略微俯身,捏住了她的下巴。

“瞧你,真是吓得不轻啊。”阿姀的语气轻而缓,像是施舍这点安慰一般,“早说与本宫道个歉,便原谅你了,何至于此呢。”

人是个凉薄的人,话再温和也是凉薄的话。

小金氏生出一身冷汗,许是被几个当斩吓得心魂皆失,垂头缩肩地。

阿姀扬起个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次再敢冒犯,本宫斩了你,丢在金府门口示众。”

小金氏的下颌被一把甩开,人又软绵绵没什么力气,顺着被甩的力道,身体一歪趴在了地上。

再去看那始作俑者,宣城公主早已拂袖而去,好轻巧。

今日一个没忍住,斗嘴乃是下下之策。

长升殿乃是历代皇后才能居住的地方,新帝自登基一来不曾立后,这里便一直保持着先皇后陈住的样子。而新帝的妃嫔们则分居西宫内苑。

新帝在给自己撑面子这一事上从不马虎,无论妃嫔位份高低,一应陈设精美,所居之所都命人翻修。是以宫中其实很少有比长升殿更陈旧的地方了。

可小金氏哪里懂得。

那敞阔的宫门日日锁着,从外面瞧着气势恢宏,便日日想住进去,想做皇后,想得独一份的恩宠。

她不过是金峰的庶女,即便是想,金峰也绝无扶持她的可能。

金峰能奉承至今,也是有些本事的。他再清楚不过,即便是那早早做了女冠的前王妃,也比自家庶女在陛下心中有分量得多。

先帝能被女色迷住,新帝自然也能。但小金氏的容色又不胜前朝金婕妤,他的亲妹。所以有些打算便不能做。

今日的事若是传进金峰耳中,少不了对她一顿训斥。

小金氏一想到此,便忽然长了脑子似的,连忙吩咐人从库房挑了好些贵重的东西,一应送去了长升殿给阿姀赔罪。

大箱小箱的东西,流水似的抬进了长升殿,阿姀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笑眯眯地收下了。

迎恩拿了礼单,一个一个核对。

“殿下,您看这些珠钗首饰,要拿去妆台,日常穿戴吗?”迎恩自小也是大户人家长大,虽然没机会佩戴这些珠花,但也算见识过家中嫡母姊妹穿戴,知道是时新的样式,便问了一句。

阿姀挽着袖子蹲在箱子边,一件一件捡出来看,“不用,查验无误之后全封进库房。”一边说,一边按照市价,将这些首饰挨个在心中换成价钱,愉快得很。

这些东西都是小金氏拿钱命人出宫置办的,阿姀已经打听过,尚服局的人说金美人一概瞧不上宫中服饰的样式。除了陛下亲赐,一概都是换了钱自己去买。

难怪这些东西上都无印迹,迎恩心道。

没有宫中印迹的东西,最好换成钱了。阿姀一向不在这些装饰上留心,自然也不心疼。

有那么几件事,等到年后便可以开始着手查实了。雇人打探消息,一概都要用钱,先攒点总是没错的。

“对了。”阿姀忽然问道,“你说前些日子去尚服局,她们正忙着赶制新的朝服?”

既非整数生辰,又非加封忠良,不年不节地做什么新的朝服呢。

自从进宫之后,消息闭塞了许多,阿姀也算初来乍到,尚未笼络得出人脉来,所以除了外面人带来的,剩下的事她一概不知。

“是。”迎恩回头,详细说道,“是尚服局的司衣说,新岁将至,今年的年宴正逢恪州大捷,陛下要大办,宴请了四方诸侯与朝中大臣,在海平阁设宴呢。”

阿姀一怔。

“对了,司衣还说,等殿下得了空,便带人来量体裁衣,也要为殿下准备一套新服制的。”迎恩说着,却见阿姀没听到一般,“殿下?”

从“恪州大捷”之后,剩下的字阿姀便如堵塞双耳一般听不进去了。

她被擒回到都城,忽归已说游北退兵,既是完全没有打得起来,又如何称得上是大捷?

衡沚向来驻守北地,新帝忽然召他入都,到底是为了什么?

阿姀完全沉浸入自己的识海之中,本就乱成一团麻的各种问题,也忽然被此事牵扯起来,更缠住了她的清明。

“殿下?”迎恩见她愁眉紧锁,一时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轻声唤着。

难道是已擅自与游北议和,为了显示诚意,沈琢便要收回兵权了吗。

这念头也并非无本之木。

新帝打压各方的手段一直有,但原州一直老实地臣服,而蜀中本就势头大,新帝只是侥幸捡了皇位登基,又无根基,自然拿捏不得。

余下的,也只有恪州是必争之地,屯兵数十万,又是新主,才好打压。

恪州原也不必在这样一位皇帝面前做小伏低,衡沚的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整个恪州,在皇权与外敌之间求一个生存之地罢了。

他在乎的,不是兵权,也不是地位。自小身为恪州的世子,这便是一直担在衡沚身上的责任。

摆脱不了,洗刷不掉,否则良心难安。

阿姀却不一样。

脱离出这个再次担着公主之名的身体,阿姀的灵魂仿佛环绕身体一周,随即讽道,“看看你,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吃饱穿暖,锦衣玉食,却不想牺牲自己一点。满朝文武责难你,身为公主,为国和亲便是应尽之责,竟然还私逃出宫,果然狼心狗肺。”

原来自己真的毫无责任之心啊,她垂下头,无不低落地想。

如果天下人皆知,会不会茶余饭后都将她痛斥呢。

细细一想,这辈子除过出生的那日,连同流散在外的两年,没有一处是由得了自己的啊。

收拾了情绪,阿姀清了清嗓子,对迎恩说道,“什么时候都行,所幸我是闲人。但在这之前,我有件事你需帮我通传。”

“殿下吩咐就是。”迎恩点点头。

阿姀一抬眼,竟有了几分沉静娴郁的样子。

“我要见已故蒋尚书的夫人崔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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