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茧(2)
目送老者离开后林碎一屁股坐在床上,熟练地指使着周一将门关上。
“很可笑吧?我们这么奇怪的装扮,它们都能视而不见。”林碎眉眼弯弯,就算是戴着遮盖住半张脸的防毒面具也能看出来她是笑着的,“应该说傀儡只能按照剧本演出呢,还是说它这是在刻意引导我们上钩?”
“不过现在这个世界,说不好谁才是黄雀。”林碎放松身体向后仰倒,散开的发丝铺在鹅黄的床单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边缘的浮雕。
自从进入庄园内就只默默跟在林碎身后的周一一言不发,林碎也懒得再理他。直到一颗火红的毛茸茸的脑袋闯入她的视线,少年的双手撑在她头部两侧,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散落的头发。
空荡的客房内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刻意放轻,身下柔软有弹性的席梦思微微凹陷,想要凑近却又不敢的心脏咚咚乱跳——林碎甚至能感受到眼前少年全身肌肉的紧绷。
他在紧张。
林碎眼中的笑意更甚,好似猜到了面前人此刻内心的动荡。她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任由少年将她圈禁在这一隅之地。
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林碎的耐心总算是快被消耗殆尽。为了进一步刺激对方,她坏心思地用指尖抚上周一微红的眼角,轻佻地擦过他的睫毛,惹得周一下意识眯起眼睛。
周一被她这大胆的举动给惊得手足无措,眼中强撑的平静如同易碎的泡泡一触即破,他像是惊醒般慌乱地收起撑在林碎两侧的手臂,向后倒退了几步。慌乱之中,他不小心将椅子撞倒在了地上,即使这样他也跟毫无察觉似的,直到他退到了墙角边,避无可避。
林碎搓了搓手指,莫名感觉指尖有些痒。
他的睫毛好像比她的还要更长一些。
林碎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看见周一这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不是你先的吗,怎么还玩不起呢?”
靠在墙角的周一不回答,抬起的手臂挡在脸前,像只鸵鸟一样将自己藏起。
“你不会哭了吧?”林碎调笑道。
林碎半天等不到回应,墙角的周一依旧瑟缩着,轻轻颤抖的身体仿佛是印证了她的话。
卧槽,坏了,不会这么容易...
她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了周一跟前,“卧槽!你不会真哭了吧?!”
周一猝不及防地被林碎拉开手臂,低垂的头不敢妄然抬起,水光粼粼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她,一颗晶莹的泪珠挂在下睫毛上,如同鲜花上垂涎欲滴的露珠。像是被欺负地紧了,本就微红的眼尾颜色更加娇艳,活脱脱一副纯情小媳妇样。
“你别...别逗我了。”刚刚哭过的声音有些低沉,仿佛还带着一丝娇嗔的意味。
而究极冤种林碎此时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玩大发了。她倒退几步,隔着老远安慰道:“卧槽,老弟你别哭,我道歉还不行嘛。”
她真TM该死啊!
见周一的泪珠在眼眶中继续打转,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而出。林碎此刻也有些欲哭无泪,“不是,哥们儿,我就一屌丝,你别搞我啊。”
“我...”周一刚说出一个字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林碎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前示意噤声,周一立马恢复之前那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抱歉,打扰了。”将门打开后,一位身穿黑白长裙的女仆向着林碎微微欠身,“兰开斯特小姐,请随我来。”
林碎侧脸对周一使了个眼神,周一心神领会地默默跟在了她们的身后。
“你真想给它当老师啊?”周一微微弯腰侧头靠近林碎,用着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
林碎目视前方,观察着那女仆的一举一动,“扮演好你的角色,助理先生。”这样才不会触犯规则。
在二楼走廊的另一个尽头,与林碎被安排的客房几乎是对称的位置,女仆上前轻叩门扉。不消片刻,双开的门便向内打开。
带路的女仆侧身站至一旁,林碎一眼便望见了那扇半开的玻璃门前坐着一名十一二岁左右的少年,清透的阳光从外洒在那架漆色三角钢琴上,微风吹起窗帘上的轻纱,如同女神摇曳的裙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少年弹出的声音略微有些难以入耳。一首曲子在他的手下以僵硬又毫无情感的方式从钢琴上挤出,林碎甚至还能看见那架钢琴上爬出类似怨念的黑黝黝的东西。
不过,这首被弹得磕磕绊绊的曲子...似乎有些耳熟。林碎垂在身侧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双脚不受控制地朝着少年走去。
“不是哦。”林碎右手搭在钢琴边框上,柔声纠正道:“不是这样弹的。”
少年抬头望向她,眼里是不属于他那个年龄段的冷静与防备。
林碎像是没看到似的,自顾自坐在少年身旁,“我猜,它应该是这样的。”
林碎说着,便抬手抚上钢琴,如同肌肉记忆般,纤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舞动,曲中音律如溪水撞击卵石,青绿色的音符跃然钢琴之上。原本在少年手下只能发出单调声音的钢琴,此刻正流畅地歌唱着。
只是弹奏了那首曲子其中较为欢快的一小段,随后林碎便及时收手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但下一秒他却老成地皱起眉头,“我记得,父亲特意聘请兰开斯特小姐来指导我课业,其中并不包括教授钢琴这一项吧?”
早在全人类大迁徙时,在那样紧急又危难的时刻,人们只带走了大多必要的科技成果与知识,一部分无法带走的东西,比如文明、音乐、长城...被长久地留在了时间的废墟里。它们与脆弱的人类不同,时间之于它们来说,不过是一条停滞的河流,只要世界还存在一天,它们便永远不会褪色。
现在墙内已经很少有人会使用乐器了,基本上都是直接在光脑上播放在大迁徙之前用电子产品保存下的一部分歌曲。
林碎收回搭在琴键上的手,站起身说道:“抱歉,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少年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不过我没想到,兰开斯特小姐居然如此才华横溢。”
“过奖,不过是略懂一二罢了,我会的曲子并不多。”林碎低着眉眼,柔和的阳光为她眼中洒下一袭金粉。
少年看着手边的钢琴,思索了一阵,鼓足勇气问道:“说出来可能会有些冒犯,但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兰开斯特小姐能否答应我。”
林碎浅笑道:“我想,这个请求应该不会太为难我吧。”
少年又摇了摇头,“我想学方才的那一首曲子,能请老师您教我吗?”
他望着林碎的眼睛,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期盼。
见猎物上钩,林碎面具下的嘴唇悄悄勾起,面上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向着少年微微颔首,“当然,我的荣幸。”
少年见对面人同意了他这么不合理的请求,于是将头埋地更低了,按在琴键上的手指蜷缩起,碎发挡在脸前,林碎看不见他的神情。
片刻后他终于重新看向林碎,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如获珍宝般真诚的笑容,“非常感谢。”
“少爷还是第一次这么开心。”带林碎进来的那位老者站在距离少年身后一两米远的位置,拿着手帕擦拭湿润的眼角。
等等,这台词...不对劲!用错场景了吧!?后面是不是还会有“胃病”梗?林碎嘴角抽搐了片刻。
她盯着少年的脸,顺着他蜷在钢琴上的手看见他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上被指甲掐出弯弯的印记。那么隐蔽又容易被忽略的位置,指甲的印记陷入皮肉,弯曲而落寞。
开心...吗?
明明少年是笑着的,但为何她却感觉到如此悲伤?
域内的伴生物只是被核心设定好的NPC,感情这类的复杂程序,为何会出现在它们的身上?林碎不敢再往下细想。
墙内尸神的等级一般只有一、二、三这3个区别,有新纪法则在,墙内尸神异变时强烈的欲望执念被压制,只留下一些混沌、没有思想的躯壳,“域”内明显与现实有着差距,这类尸神就像是纯粹依靠着本能欲望而存在的怪物,目前的科技与经验对付它们也算是绰绰有余。
而墙外尸神不同,它们因各自的执念又被细分为七个等级,分别为“尸狗”“非毒”“吞贼”“伏矢”“雀阴”“除秽”“臭肺”。这七个特殊级别来源于一切的开端——23世纪——在那之前的传说。在那个时候,人类研究院还未正式宣告神明虚假学说,某些宗教依旧坚持着人皆有三魂七魄之说——三魂司掌人之“生息”“意识”与“灵性”,尚未失控的尸神就寄居在三魂之中。而七魄,主司人之情——“喜”“怒”“忧”“思”“恐”“惊”“悲”。
人类的欲望与执念就是从三魂中诞生,七魄承载着感情,肉|体作为载体向外界寻求解脱,三者缺一不可。
可如今的尸神进化得愈发快速,墙内接连出现特殊级别的尸神,它们的“域”内越来越接近现实,伴生怪异物也越来越鲜活。假以时日,百年前那场如同终焉末日般的灾难定会再次席卷而来。
到那时,人类还能如上一次那般幸运地幸存下来吗?
林碎不知道,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人类并不是那么容易就会被彻底打败的存在。
其实这些实际上都与她无关,不管是人类,还是尸神——她对尸神没有什么特别的厌恶感,它们与人类在她心中的区别只不过是能否流畅沟通和思考罢了。
说到底,尸神在失控变为怪物之前,同样也是人的一部分。
林碎不想再去思考这些目前来说与她关系不大的问题,她装作一副负责任的师长的样子,继续对少年说道:“那么少爷,为了接下来我们和谐的相处与学习,方便让我检查一下您的功课吗?”
桀桀桀桀桀,总算是能让她也体验一回查人功课的角色了。
“钱多多。”少年抿了抿唇,再次抬头望向林碎,“我叫钱多多。”
林碎愣了一下,随后后退半步做出优雅的绅士礼仪,“失礼了,虽说您大概已经知晓,但还是请您允许在下向您介绍自己——在下名为奥瑟亚·兰开斯特,接下来会作为钱多多少爷您的专属家教老师,指导您的课业与...钢琴。”
“请多指教。”钱多多礼貌颔首回应,转向林碎身后的周一,“那么请问这位是?”
“我的助理。”林碎朝着周一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他叫周…周末。”
钱多多跟着说道:“贵安,周末先生。”
被迫改名的周一还不知道林碎有什么打算,他不敢贸然开口。
林碎则抬起手肘猛地给了身侧的周一一个肘击,“抱歉,钱多多少爷,他是个哑巴。”
周一大大的眼睛里有着大大的问号,下一秒他便向着钱多多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不懂林碎为何要这样说,但既然她都开口了,那这就自然有她的道理。
他只需配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