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茧(5)
林碎翻上墙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助高位环视庄园内部,前花园与别墅的位置全部一览无余,一座被藤萝紧紧缠绕的高塔隐藏在那座堪称城堡一样的别墅背后,从她目前的位置只能看到塔尖和一点塔体。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碎隐隐约约感觉到那高塔上传来一道淡淡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隐秘而柔和,并不令她讨厌,反而还想要更加亲近。
林碎耳边扬起一阵风,是周一稳稳落地在了她的身边,“那是什么?”
周一顺着林碎的视线望去,同样看见了那座阴影之中的高塔。
“你没听说过吗?”林碎望着高塔轻笑一声。
周一收回视线,转头盯着林碎露出的那半截白皙的侧脸,“听说什么?”
“高塔之上囚禁着被恶龙抓走的公主。”
林碎说完便跃下围墙,未被扎起的头发扬起几缕擦过周一的脸,带着淡淡的肥皂香气,像是一缕抓不住的风,触碰不了的月,肆意张扬又孤高清冷,只勾的人心痒痒。
周一愣了一两秒,无意识地用尖牙狠狠蹭过舌尖,疼痛刺激得他从杂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长呼一口气后跳下墙跟在林碎的身后。
两人一路躲避着庄园内的佣人,遮掩着身形向别墅的方向跑去,所幸整个庄园的面积很大,又种植了大量的绿化合成植物,一路上他们也基本算得上是畅通无阻。
林碎望着近在咫尺的房子,穿过野蔷薇搭建出的花架,他们马上就要绕过观赏湖走上楼梯。突然,她停下脚步不再往前,一股炽热的灼烧感从鞋底穿透爬上的她脚底,似乎是要缠绕住她的小腿,将她向地底扯去。
好像是踩到了什么。林碎第一时间便抬脚低头看向地面,却发现那地上只有一朵被她踩得融烂的花。娇嫩的花瓣贴于地面,几片脱落的花瓣如同花魁半褪的纱衣,几团黑红色的花纹是升腾的火焰,一颗颗花蕊糜烂而紧促,像是一团密密麻麻又细小的卵鞘。
岩蔷薇?这个品种在墙内不是已经灭绝了吗?
林碎脑中顿时警铃大作,来不及示意周一赶紧离开,直接拉过他的手就准备往房子内冲去。
“你是?”试探的声音从他们身后响起。
被发现了!?
林碎眼里的杀意瞬间溢满而出,右手悄悄抚上挂在腰后的唐刀刀柄上,转身看见一位身着黑白西装的老者。
她微眯起眼睛紧紧盯着老者的脸,擦过发油而亮晶晶的已近斑白的头发向后梳起,一丝不苟的着装,滴水不漏的笑容,眼边的皱纹像烟花一样炸开,恍惚间好像还能看见他这一生的洒脱不羁。
相比于老者的怡然自得,林碎的动作就显得有些僵硬。
她握紧刀柄做出防御姿态,随时准备着在对方有异常举动的第一时间削下他的脑袋。
但老者却对林碎的动作视而不见般,只是微笑着问道:“难道你是今天新来上岗的佣人?”
怎么回事?这诡异的既视感。
林碎与周一的视线交错一瞬后看向老者,坚定地点头道:“嗯对,是我。”
“你来得很及时,先跟我来吧。”老者越过林碎,背着手朝别墅的另一边走去。
“噢噢好。”她虽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猜测这大约是这“域”内的规则,总之先看看情况,摸索出剩下的规则再说。
老者带着林碎两人绕过别墅,穿过一大片岩蔷薇的花海,走到一堆杂草丛前,对林碎说道:“你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一片的蔷薇,具体工作内容和注意事项我都已经整理好放在你的工具包里了。”
林碎看着眼前一大堆干枯的荆棘丛,仿佛拿手轻轻一碾便会化为残渣飞灰的枯枝,就算是拿去当火引子都嫌灰尘大——她实在是无法将它们认作蔷薇。
应该说这算是扭曲的力量吗?还是...这一片的蔷薇对核心来说意义太过特殊,特殊到就连虚幻的幻象都无法将它们改变。
“好的,呃...”她有些尴尬地盯着老者。
老者轻咳一声,及时提醒道:“叫我李叔就好。”
“好的李叔。”林碎转了转眼睛,又出声问道:“我们这一路上见来,几乎整个庄园都种满了花,大多都是蔷薇科属的,是因为这里的主人很喜欢蔷薇这种花吗?”
老者走近干枯的荆棘丛,抬手抚上一支探出的枯条,动作轻柔小心,“夫人生前最爱花,尤其喜欢蔷薇。方才经过的那片花田,便是夫人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送给老爷的花的同种类。夫人死后,老爷思念成疾,为了纪念夫人,故命人修建了这一座‘蔷薇园’。”
老者银灰色的眼瞳注视着手中的枝条,低沉又沧桑的嗓音赞颂着这可歌可泣的爱情。
“噢,原来如此。”林碎一脸耐人寻味的表情,若不是被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她嘴角那嘲讽的幅度便会被人一览无余。
“行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不该问的别多问,尤其是夫人的事。”老者语气变得有些严厉,视线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周一,“至于你,跟我来。”
周一看向林碎,见她点头后才跟上老者的脚步。
“对了,你要记住:花是死亡的使者,唯有自由能将它束缚。”老者顿住脚步,丢下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又再次抬脚离开了,带着周一一起走向庄园深处。
待周一与老者走后,林碎望着那别墅后只露出一丁点塔尖的地方,眯了眯眼,喃喃道:“蔷薇庄园么...”
她低头看见脚边的工具包,上面还放着一张纸条。
林碎弯腰将纸条捡起,纸条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比三岁小孩还要歪斜的字体,像是首尾分离的躯体在白雪覆盖的土地上七横八竖。
【一:保持蔷薇的水分,在它们枯萎之前及时浇水;
二:用剪刀修剪枝条,保证蔷薇的枝条上没有能够伤人的尖刺;
三:去除虫害,虫子会损害蔷薇的健康,若发现虫子,立即用工具包里的工具除掉;
四:若是发现视野内的虫子数量大于等于三,请站在原地不要动,虫子不会主动攻击你;
五:保持警惕,防止除你以外的任何人接近蔷薇;
六:每次盛开的蔷薇只有十二朵,多出来的请立刻使用工具摘下并烧掉;
七:蔷薇的香气有助于舒缓身心,若它发出浓烈的恶臭,立即用火焚烧。】
林碎将纸条凑近眼前,都快把自己盯成豆豆眼了才勉强把那狗爬式的字认明白,“这算什么?扭曲现实之前的仪式感?”
主动暴露规则可不像是尸神的风格啊,况且这规则看起来似乎与她要找的人——哦不,现在可能该叫做尸神核心了——毫无关系...是看不起她吗?
林碎倒吸一口气,视线随着杂乱的枯枝往下移动。
总不可能是,钱副队他…躲在土里吧?
“脑洞也真够大的。”林碎翻了个白眼就将纸条胡乱塞到衣兜里。
她蹲下身想要打开脚边森绿色的工具包检查一番,但包上的拉链却像是被死死卡住了一样怎么也打不开。
林碎秉持着绝不为难自己的原则,在与拉链“殊死搏斗”两分钟后,果断放弃掉打开工具包的决定。
她想起工作内容的第一条,撑住膝盖站起身四处张望着。
“你不去悄悄跟着周家小公子吗?他没进过几次‘域’,说不定会不小心被吃掉哦。”林碎耳饰上的吊坠跟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银白的链条隐没在细细密密的发丝之中。
“没有了解自身实力与对手之间的差距,脱离队伍独自进入‘域’内,不管是禾七的安排也好,还是他自己的决定也罢,做出这样的作死行为,就算真的死了也并不值得可惜。”林碎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她拧开水龙头开关,捏住塑胶水管对着荆棘丛就是一招“天女散花”,“更何况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名辛勤的园丁,别打扰我照顾这堆...呃...垃圾。”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他那样的孩子呢。”不知是不是林碎的错觉,她居然在浮黎的声音里听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浮黎,我不喜欢鲁莽又自大的孩子。”林碎拿着水管绕着大约有四分之一个操场那么大的花坛往里浇水——或者说,灌水。
“再说了,成年人的喜欢,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浮黎却一反常态地有些赞扬道:“少年不知天高地厚,放眼处皆自负才高八斗,就算是鲁莽随性,这也是他们年轻人该有的朝气。而且,你并不讨厌他。”
林碎见水浇得差不多了,便关掉水龙头甩开水管,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我们这把年纪,就别想着朝气蓬勃了,老老实实待在阴暗处发烂发臭比什么都强。”
她确实不讨厌周一,但讨厌与喜欢这种情感都只是个人主观臆想,没什么可谈论的。她这样的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只是为了一个早就记不清的约定在这世上苟延残喘。情感之于她来说,早已不重要了。
不管是不是在末世之中,最没用的就是个人情感。
就像这座庄园已经逝去的那位女主人,那么喜欢蔷薇,而那位宣称对她思念成疾的先生却不知道那岩蔷薇,并不是蔷薇花。
若是真像那老者口中的那么爱她,怎么会不明白岩蔷薇的含义。那么爱她,又怎么会让人剪掉花上全部的尖刺。
不过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人还没到中年,就说出这样老成的话,会加速衰老的哦。”浮黎半是调侃地说道。
林碎用脚踢了踢工具包,“是吗?总感觉自己已经活够了。”
“那至少,得还完钱再死吧。”
“草!”林碎瞬间破大防。
这前夫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更想死了。
自杀咯。
林碎脚下一个没注意,力气使大了些将工具包踢翻。立在地上的工具包倒地的同时一柄黑色大剪刀从拉开的口子中掉落出来。
她捡起剪刀才发现这剪刀并不是黑色的,只是不知道沾染了些什么东西在上面,积年累月的覆盖,最后与剪刀融为一体。
林碎将剪刀拿在手中比划了一下,刀刃足足有手臂那么长,别说用来剪蔷薇的枝条,就算是骨头也能轻松切断。
剪掉尖刺...需要用这么大的剪刀吗?
大概是方才她将包踢翻的时候拉链上卡住的地方正好松动了,她这一次拉开拉链的过程无比顺畅。
她放下剪刀,有些不可置信地在工具包里翻找起来。锯齿刀、汽油、打火机...都是些奇怪的工具。除了刚开始的那把,工具包里也没有其他的剪刀了。
话说回来,照顾花需要用到这些工具吗?
林碎摇了摇头不再去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握住剪刀把手,试探地卡住一截枯枝,稍稍用力合上把柄。两片刀刃交叠擦过,咔嚓的声音响起,剪断的枯枝掉落在地上。
与此同时,荆棘丛的枝条仿佛有着痛感一般疯狂颤抖着,发出咔咔咔的碰撞声,被剪断的那一截枝条的横截面滴落黑色粘稠液体,像被烧过头了的油腻子掺杂着呕吐物,那模样简直恶心又可怜。
林碎在发现荆棘丛动起来的一刹那便退后远离了花坛,警惕它有可能会发起的攻击。但她等了几分钟,那荆棘丛只是如同抖筛般颤抖着,并没有抽动枝条对她发起攻击。
而林碎似乎也从那一堆枯枝上看到了名为害怕的情绪。
看来是怪异物呢。
确定没什么危险后林碎提着剪刀在花坛边来回转悠,打量着那堆快要团成球的荆棘。像是在中间藏着什么,她站在外面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那里面有着一团小小的影子。
要不然直接破坏掉这里得了?林碎这样想着,她伸手抓住一根枝条,用力向外拉扯。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