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茧(8)
林碎总算是绕过了那些支棱的荆棘走到了花坛的中央,她看着不远处被荆棘枝条包裹成的一颗球,椭圆的形状形似一颗巨大的蛋,那些对她避如蛇蝎的枝条坚定阻挡在她身前,不管她再怎么用剪刀威胁,它们也纹丝不动。
林碎抬手放在被面具遮住的下巴上,思考着对策。
她在方才试探性地剪掉一根枝条后立马就有类似怪异物的角色出现,若她没有反驳并拿出那张纸条,恐怕自己当时就会被定义为违反规则的存在而被怪异物全力追杀。
林碎双手握住剪刀刀把,对着那堆杂草一般的荆棘丛就是一通比划,她准备挑一个合适的下刀角度,方便她能少费力高效率地将那些枝条给全部剪断。
按理说,她不该如此鲁莽地再次犯规,毕竟眼下她要做的,可不止是剪断一根枝条那么简单。
可能这一刀下去,她就真得考虑自己的墓志铭该刻点啥了。
正当林碎还在纠结之时,她无意间看见了几条肥肉堆积的躯体堵在荆棘的大茧之前。它们全部伸出口器钉在枝条上,贪婪地吸食着荆棘上仅剩不多的养分。
又是虫子?倒是都丑得如出一辙。但这么说来,难道她方才遇见的那三个怪异物,不是那纸条上指出的虫子?
林碎觉得自己可能真相了。
怪不得规则里的木头人大法堆那仨无效,感情她是认错角色了。
林碎数了数视野内虫子的数量。
一、二、三、四...好好好,那么现在,她到底是应该站着不动,还是冒着被域内规则碾压的风险杀了它们。
沙沙沙...
熟悉的摩擦声自荆棘从的另一个方向传来,林碎看见方才离去的“虫子”们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那个眼球怪异物不见了。
啊哦,这下真得想墓志铭了。
林碎反手摸上刀柄,胸脯内心脏的跳动加快,透过防毒面具的空气似乎被某种微妙的气氛夺走,她只好屏住呼吸,盯着那长足的怪异物的一举一动。
断掉的肢体搭在相邻的长足上,臃肿的脑花向地上滴落着粉色血水,麻花辫却依旧欢快地转着圈圈。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们像是看不见林碎一样,略过她径直走到那几条肥嘟嘟的虫子前。
这又是哪一出?
林碎没有放下握住刀柄的手,但她也没有贸然行动,她准备看看这几个怪异物准备干些什么。
正在进食的虫子丝毫没有发觉接近自己身后的危险——林碎就算是眯起眼睛仔细寻找,也找不到它们的眼睛到底在哪。它们肿胀成米其林轮胎的身体费劲蠕动着,仿佛用力一戳就是一个深深的凹陷。浑身布满细毛,与没被刮皮的猪没两样,就算只是看着,也似乎能闻到它们身上散发的恶臭。
长足的怪异物走到其中一只虫子的身后,抬起一只长足直直刺向它。
预想的声音没有出现,林碎眼睁睁地看着它刺穿了一只虫子的身体。
肥肉的油脂、乳黄的脓液,像被挤爆的痘痘一样,从皮肉上的孔洞中倾泻而出。而那身体,那身体肉眼可见地干瘪下去。但它们仍旧抓住枝条不放,直到那圆润的躯体只剩下一张全是硬毛的皮。
或许是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其余的虫子总算睁开了眼睛。
林碎只看了一眼,便立马扭过头,强行压下呕吐的欲望。
草!毛孔是眼睛!
虫子那形似人脸的部分不是脑袋,那凸起瘤子才是,而眼睛,正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毛孔。
林碎在心中做好心理建设后再次回过头,看着那些虫子时,感觉到整个大脑皮层好像里里外外都在冒着鸡皮疙瘩。
太恶心了,若不是她意志足够坚定,不然此刻都已经被扭曲成怪异物了。
数百只细如芝麻的眼睛盯着那长足的怪异物,可它们的目光是呆滞的,只晓得眨眼,如同萤火虫的尾巴一闪一闪。它们不躲也不闪,似乎舍不得放下口中的食物,于是长足的怪异物三两下就将所有的虫子都给杀死了。
但还没完,长足的怪异物不停地戳着虫子们的尸体,像是泄愤,又像是在虔诚地做着祈祷。
一下、两下、三下、无数次地刺穿,连带着泥土都被搅散,直到那一层皮也破碎。
它又一次深深地望向林碎,然后带着麻花辫的怪异物离开了她的视线。
原来是这样...
林碎看着满地的狼藉,总算是明白了那纸条上的第四条规则——当虫子的数量大于等于三时,站在原地,会有怪物来清理它们。
“真是的,我这算是被怪异物救了吗?”林碎忍不住笑了一声。
浮黎认真回答道:“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听你的口气,应该算是吧。”
林碎迈步走向那满地的狼藉,最后站定在一只破碎的尸体旁,“虽然案例稀少,但也不是没有异形怪异物依旧保持理智的个例。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呢。”
“如果执念足够深刻,怪异物也不是没有脱离尸神掌控的可能。”浮黎解释道。
“足够深刻的执念啊...”林碎往那长足怪异物离开的方向看了看,转身向花坛外走去,“人类真是奇怪的物种。”
“你以前就爱这样说。”浮黎回忆道。
“是吗?”
“是的。”
“好耶。”林碎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浮黎疑惑,“好什么?”
“我失忆前后没什么变化,难道你不开心吗?”
“你没甩了我之前还挺开心的。”浮黎十分实诚地回答道。
“嘘,罚你不许再说话。”走出花坛后,林碎双手插兜,悠闲地走向那座别墅。
而在林碎没看到的地方,那些虫子的尸体融化成一滩水,渐渐渗透进入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
“啊,遇见真少爷了。”林碎站在别墅的一楼大厅,仰起头呆呆地望着那锃亮的巨大水晶吊灯,内心估算着那玩意的市场价。
几个达不溜?还是几十个?啧啧啧,真豪横,钱副队不愧是钱家子弟。
诶,是不是她名儿没起对啊?
浮黎突然感叹道:“说起来,如果钱知璟家不遭那一场祸事的话,B区首富都有可能。”
“这是C区。”
浮黎轻咳一声,试探地说道:“如果我说,这只是他们的其中一处房产...”
“好了,不必再说了,本宫的头好痛。”林碎扶着头急匆匆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其实说是离开,还不如说她只是上了个楼。
林碎走在二楼的走廊上,脚下踩着价值千金的手工羊毛毯——就是不知道这是合成羊毛还是自然羊毛了,不过合成的羊毛做出的手工地毯价格依旧不菲——凭借着高超的浑水摸鱼技术混到了几个女仆的中间。
她跟着那几个女仆,偷偷摸摸走到一个拐角处便又脱离了她们的队伍,接着走向走廊的尽头。
“...当轩知槿茂,向水觉芦香...真是个好名。”双开的门内,一个女人的声音传出。
林碎躲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这个声音...她绝对绝对不会弄错的、听过千千万万遍的声音。
是她自己的声音。
这么说,这个域内,至少有两个她?
林碎悄悄地趴在门边边,透过缝隙看向屋子内。
哎哟,让她瞧瞧,这是什么惊喜的画面。
真不是她心大,属实是能亲眼看着自己忽悠别人的场面她还没见过。
“当然!这可是窝麻麻给窝取的名字!”被少年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十分自豪地说道。
站在室内的林碎弯了弯腰,凑近小女孩的脸,柔声问道:“要听哥哥弹钢琴吗?小小姐?”
小女孩抬起白白胖胖的小肉手捂住耳朵,脑袋上扎起的小羊角辫如同弹簧般摇晃起来,“不要!哥哥弹钢琴,耳朵痛痛。”
抱着小女孩的少年羞红了脸,整个人像熟透了的番茄,低颔着头声若蚊蝇,“我...我没学过...”
“没关系哦,没有人生来就会做任何事。”门内的林碎摸了摸少年的头,安慰道:“没有老师教导,也没有曲谱,仅凭记忆就能弹成刚才那样,您已经很厉害了。”
少年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将脸贴到怀中的小女孩身上,只有红得滴血的耳朵暴露在外。
门外的林碎看着门内的自己,一脸欣赏的表情。
真不愧是她自己啊,要不是她最了解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她恐怕都要相信自己真的是个温柔知性大姐姐了。
装得真像个人。
“谢谢您,兰开斯特老师,第一次有人这样夸...我。”少年扭扭捏捏地抬起头,眼神却有些躲闪,不敢正视林碎的眼睛。
门内的林碎惊呼出声:“怎么会呢!?钱多多少爷非常优秀,我相信大家只是没有像我这样坦诚地表达罢了。”
“真的吗?”不知为何,少年不再躲闪,望向林碎的眼睛里盛着不敢置信的欣喜,“真的是这样吗?我父亲也是这样想的吗?”
“大约...是的。”门内的林碎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忽悠道。
少年嘴角扬起大大的幅度,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脸开心地转头对老者道:“李老!您听见了吗?父亲他也许不是真的讨厌我!”
“少爷无须担心,老爷他只是不擅长表达,没有父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的。”老者慈祥地微笑道。
门外的林碎抽了抽嘴角,被门内的祥和圆满的气氛给整得一脸无语。
真够忽悠的。
林碎掐紧掌心,只是隔着手套,本该尖锐的疼痛转变为挤压的钝痛感。
怎么可能会有不擅长表达的爱?
一句话、一个眼神,爱从不拘泥于形式,爱甚至廉价到上下嘴皮一碰都能表达出来,而所谓不擅长表达,都是他妈的屁话。如果爱不能够被人所感受到,当事人没有真正得到、甚至觉得不开心的,那么它的存在根本就是毫无意义。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禾七又怎么会差点死掉。
门外的林碎收回视线,站直身子转身离去。
门内的林碎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侧过头望向半开的门外,那里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