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耍
往事历历在目，幕幕不堪回首。
当年所愿正搏那人一笑，只不过，是看笑话的那种笑……
窦盼盼心绪复杂地凝望着张记古玩店的牌匾。她又有这种想法了，想要将自己藏起来，安静地一个人待一会，想要闭目、垂首，蜷缩成一个浑身是刺的毛球，
独自去消化这种沉闷无比的情绪。
窦薇薇已经甩着手进店了，她的目光被存放在货架上的一颗镂空的玻璃球所吸引，百灵鸟一样的嗓音欢快地问店老板价格。
陆虎还在站在她身后，与她一起安静地沉默着，就好像能感知到她这种碾碎了的情绪。
窦盼盼想起以前争吵过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她趴在床上崩溃大哭，攥起的手指缝隙间鸳鸯红的被角几乎要被揉烂。
那人也是这样。
安静、沉默地站在窗外，是无尽黑幕中一道如影随形的影子，以不容抵挡的姿态罩住她，房间之内、四角方地，是他与她施舍的一点自由。
（不要在我身后，）
窦盼盼突然写道，
（你走我前面。）
陆虎没有动。
窦盼盼回头，冷眸瞪着他，眼尾带着一点恼意的红。
陆虎要比窦盼盼高一个头，他低首垂目，眸光中的温和将要使她的愤恼平息，可却如蒲扇拍火，一波未熄一波又起。
四目相对间。
陆虎轻声说：“我不该站在你前面。我认识的窦三小姐应是直面向前的，谁也挡不了你的光。”
满口谎言的骗子。
紫极色的眼眸闪烁，好似凝实的一团黑气化作漫天破碎的光泽。
此时此刻，即使窦盼盼再痛骂眼前这个连模样、声音都是虚假的男人，也无法否认她为他的心动。
陆虎不明白窦盼盼突然而来的情绪是为何事，但这样柔情蜜意的话并非他有意编织，而是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作为猎物来讲，窦盼盼这个女人该死的难搞。
可作为女人来说，她身上矛盾混乱的气息神秘而具有吸引力。
她言辞或犀利或沉默，态度或高傲或亲和，目光或疏离或亲近。
窦盼盼，就好像一个矛盾的综合体。
在与她的相处中，他小心翼翼，却每每束手无策。
这样的窦盼盼，敏锐聪慧、善良正义，也是他遇到的唯一人族修士对魔族释放善意的姑娘。
与之谈话，无论是无形之中的引诱，还是暗地藏匿的设局，谦卑的态度、讨好的言语，陆虎都不觉得吃亏的那人是自己。
陆虎兴味盎然，窦盼盼好似他寂寥世界中撕开的一道口子，他想窥见她冷漠面庞上更多更丰富的神态，那一定会是特别而有趣的。
出于某一种直觉，陆虎觉得在他还是“张成”时，那个眉眼冷然、言语如利刀般的窦盼盼才是她社交外衣下真实的冰山一角。
“三小姐，我们进去吧？”
陆虎友好地提醒了一下愣在原地的窦盼盼。
触电般的惊醒。
窦盼盼匆遽扭身，她没有再回头，加快脚步，进了店铺。
她身后的人，随着风儿摆动，轻轻地笑了一下。
*
张记古玩店里。
微醺的日光透过朦胧的纸窗照进来，细微的灰尘随温度蒸腾而起。
这不是一个被认真打扫和管理的店铺。
人一多，落脚的地方显得分外狭窄。
稍微后退一步，指尖就能触碰到陆虎提着的繁多商品袋子，听见他不急不徐的呼吸声。
温热的风打在窦盼盼的后颈。
脖子上的细小绒毛，瞬间像是触电般的竖起，根根分明，根根预警，疯狂地在耳边叫嚣着：你要远离他！不要靠近这个家伙！
一下子，窦盼盼失了看他滑稽造型的兴趣。
她目视前方，避开陆虎灼灼的视线，过分前倾的身体甚至靠上有灰尘的柜台，靠近小腹的衣料染了一层浅浅的灰痕，她的目光落在一块纯白的玉石上。
身边，窦薇薇就着她那发光的玻璃球正在和老板讨价还价。
张叔还是那个满脸络腮胡、眼袋厚重的颓丧样子，一看就知道又是熬夜雕刻了。
只是窗外本该有的绿藤萝，这会还没种上，屋外显得有些光秃秃的。
“我店里的东西都不还价，爱买不买，不买你管别处逛，别打扰我心情。”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显然，生意是没谈拢了。
（没事，我们要了。原价买。）
窦盼盼按住还要理论的窦微微，写道。
张叔本就不靠古玩店赚钱，东西标的几乎都是原价，有的还会亏一点，不还价买也是不亏的。
窦薇薇瘪了一下嘴，东西她确实想要，这会有点拉不下面子低头，脚下被窦盼盼踩了一脚，才扭捏道：“好吧，是我刚才态度不太好，人家其实只是是享受还价的快乐嘛！”
声音似猫儿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刚才砍价时候叫得像杀猪。
“这块玉石是多少钱？”陆虎顺着窦盼盼的目光，看到了那块纯净无垢的美玉。
心突的一跳，像是被什么给叮了一下，一瞬间的疼痛让他攥紧了拳。
是玉有问题，还是人？
陆虎讳莫难测的目光从羊脂玉又落回到窦盼盼的身上，权衡着两者的关系——
这块玉，她好像很熟悉。
“想买这块玉？”张叔懒散地靠着椅背，晃起二郎腿来，他朝陆虎竖起一个指头：
“要十块金子。”
“这么贵！”窦薇薇声音猛地窜老高，“谁闲得蛋疼买这块破石头啊！”
她对玉石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有这些钱买点果子酒碳烤鸭，买些漂亮衣服钗环首饰，哪样不比这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便宜实用？
不过窦薇薇话刚说完，眼角窥见来自旁边窦盼盼的死亡凝视，赶紧咳嗽几声：
“ 看来好玉要配懂玉的人。”
张叔懒得理窦薇薇，翻了个白眼过去：“这是极南地区，幻海潜底，被活水冲刷出的一块仙石。是玉非玉，将它打捞回来的人说，这玉是有灵性的。”
“真的假的？”窦薇薇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你买回去不就知道了。”张叔卖了个关子。
窦盼盼听见耳边窦薇薇悄悄和自己吐槽：“这老板肯定是在骗人，这是看我们单纯，想匡我们吧。”
没有匡人，这是真的。
只有窦盼盼是知道的。
因为这块玉，正是前世她雕刻后送给墨旭的那一块。
只有将玉石买下并亲手雕刻的人才会发现，所刻之玉，仿佛自有神识一笔一划皆可记录雕刻者的心情与祈愿。
一个故事、一首歌、一次祝福，都能很好的传达到佩戴者的心中。
确实是块宝玉。
可惜前世，她把它刻得很丑。
（珍石该配有缘人才是。）
窦盼盼收回视线。
张叔遗憾地咂了一下嘴，不知是为没赚到的钱，还是为错过玉的人。
就像窦薇薇想得一样，十块金子买什么不好呢？何必花钱、劳力，捧回去讨好一个黑心肝的男人？
离开张记古玩店的时候，陆虎在最后面，见窦盼盼和窦薇薇相继出去，他迈开的脚步顿住。
*
“好慢……咳，辛苦陆兄了。”
陆虎从店里慢吞吞出来，窦薇薇下意识抱怨一句，目光触及他身上挂满的商品袋后一个急刹，抱胸的动作转成对陆虎的一个大拇指。
东西拎久了，左右手心各被勒出一道红痕。
消费欲最旺盛的窦薇薇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达成了花姐妹的钱，用姐妹（救）的人，这两项精彩成就。
“要不盼盼你和陆兄先回去，我自己一个人逛就好了。”窦薇薇眨眨眼。
“我就不扫两位小姐的兴致了。这样，我送窦府将这些东西先送回去，你们继续在集市转着玩，也不耽误时间。”
陆虎折中提议道。
“可以啊！这个主意好！”
让人拎包就算了，做跑腿小厮的事情这个窦薇薇实在不好意思提。不过，既然这是陆虎主动说的，那就好办了。
陆虎微笑：“那可以在传息符上加一下两位小姐的好友吗？也方便东西送到后，我发消息给你们说一声。”
“这个好说，早就该加了！”窦薇薇当即掏出她的传息符来。
传息符，顾名思义，是可以传递信息的符纸。
和普通符纸不同，只要使用术法充能，传息符在不损坏的情况下可以永久使用。
而传息符上有许多板块，除去好友私聊功能，还有修真界最大的文娱板块仙谈，只要注册登录，可以在里面各个话题榜里畅所欲言。
之前的窦家三小姐一夜之间失去说话能力的热搜就是挂在仙谈里被大家议论的。
窦盼盼站在风口，靛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像黑暗中绽放的蓝色妖姬。
她在心中冷嘲，别看陆虎漂亮话说得一道道，窦薇薇以为这是体贴，其实他正好躲了逛街这门苦差，更主要的，是加她的传息符好友这一步。
果然，
在陆虎将一部分商品袋夹在胳膊肘处，艰难完成了加好友这项高难度动作后，就转头看向窦盼盼：
“三小姐，可以也加一下你的好友吗？”
（当然。）
窦盼盼微弯嘴角，露出一个敷衍的假笑。
在陆虎与窦薇薇聊天的功夫，她算了一下今日在集市的开销，不多不少，一金五百两。
至于那剩余的两百两，就当作这厮今天的辛苦费好了，她懒散地想着。
*
集市到窦家的路不算远，陆虎走后没十几分钟就发来消息，
【三小姐，东西已经送到了。（微笑）】
窦薇薇凑近脑袋去瞄窦盼盼的仙谈聊天界面，脸颊上鼓起一个不高兴的小包：
“他都不给我发消息。”
窦盼盼觑她一眼：（你喜欢他？）
窦薇薇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只喜欢帅哥了，陆兄……呃，只能算模样周正吧？”
“不过他好像喜欢你？”窦薇薇故意飞了个媚眼，“他现在肯定捧着仙谈，心里在说：三小姐啊，快回我消息吧！”
“哦。”
窦盼盼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手指快速在仙谈聊天界面上点了几下。
窦薇薇本来还想调侃两句，见她动作，眼睛直接睁得老大：
“啊！什么！窦盼盼你这就太不地道了吧，怎么直接把人删掉了。”
看着那个备注名叫“陆虎”的仙谈用户直接被窦盼盼移除好友关注列表，甚至做了拉黑防打扰操作，窦薇薇直接惊了。
（喜欢我？他不配。）
窦盼盼一脸冷漠，写的字也分外潦草敷衍。
窦薇薇强行咽下一口口水，她自诩阅男无数，见一个撩一个，瞧一个爱一个，没想到一朝回头身边姐妹竟是比自己还渣。
“可是盼盼啊……我怎么感觉陆虎在的时候，你的话比其他时候要多好多。”
感情专家窦薇薇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可对上窦盼盼愈发不友善的目光，想起今天买的一堆吃的和穿的，一股拿人手短的自觉跃然于口，窦薇薇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好吧好吧，只是人比以前大方了许多。窦盼盼你今天怎么这么乐意花钱啊？心情很好？”
哪壶不提开哪壶。
窦盼盼的脸算彻底黑了下来。
窦薇薇的话又让窦盼盼想起她了当将一金七百两送到陆虎手上的事情。
虽然后面借着逛街为由头花得差不多。
但她今天真的有话多和大方吗？
……应该没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