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傅冲这番神色明显是看不上梁浅将洛菀夕这样的女人留在宫中。
可他毕竟是外臣,皇帝喜欢什么女人想要留在后宫,本就轮不上他来管。更何况还只是封了个淑仪,他心里就算再看不上,也不会太当回事。
他真正关心的是皇后的人选。
操着手默了默,他说:“陛下这么大的后宫,如今才封了这么小小一个淑仪,那跟空着又有什么分别?若想堵住悠悠众口,稳住江山社稷,还是应该早立凤位,早诞皇子,陛下虽然正值壮年,不急于立储,但子嗣之事关系国祚不宜久拖,还请陛下早做打算,早定人选。”
“皇后人选?”梁浅听完悠悠牵了牵嘴角,问向傅冲,“舅父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傅冲沉默不言,斜着眼睨了旁边的礼部尚书周元通一眼,周元通接收到他的眼神,立马站出来对梁浅禀奏道:“启禀皇上,臣有一人推荐。”
梁浅将视线转到周元通的身上,“哦,是吗?那周卿说说看吧。”
其实梁浅怎么会看不穿傅冲带入宫的这些人都和他是穿一条裤子的,也知道他们一唱一和在唱什么戏,但他不戳穿他们,他就想听他们把戏唱完,看他们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周元通听见梁浅问话,便直了直身子道:“傅丞相长女小字若璇,从小读书循理、谦逊仁厚,又常侍太后左右,勤孝恭顺,与陛下又是青梅竹马,有情有义正是皇后的绝佳人选。”
梁浅默然地抽了下嘴角,又转头问向傅冲,“舅父是如何想的?”
“这个……”傅冲端着身子颇有些为难地默了默,半晌才前两步,向梁浅拱手回话道,“刚才周大人推荐了若璇,若璇是臣的女儿,为显公正,臣本不该多做置评,但‘举贤不避亲’,正因为她是臣的女儿,她的品行,做派臣才是最了解的,若璇自幼便由太后带至宫中抚养,太后对其教养甚严,让她与众公主一起入宗门学习,十岁时便可诵背《女诫》、《女则》。礼仪、妇德都是堪当人表,她与陛下又是少时相熟,‘故旧情深、姻戚义重’若陛下能立她为皇后,日后她必将成为陛下的佳偶良佐,做个贤后!”
“贤后。”
梁浅垂着眼眸,撑着额角,牵起唇角,听的都笑了。他虽然知道傅若璇是什么品性,但当着傅冲的面,还是给了他几分脸面,没有将傅若璇在宫里干的那些嚣张跋扈的事都抖出来,只听他后面又说什么。
傅冲将傅若璇的品行吹嘘了一通,又开始打感情牌,他说:“太后如今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了,前些时日臣的夫人入宫向太后请安,太后便向其吐露,后宫之事繁琐庞杂,太后每日为其操持,深感力不从心,可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后又不忍给陛下添忧,只能强自撑着,古来帝王以孝垂范天下,陛下又怎么忍心让太后晚年操劳?”
说完,见梁浅没发话,他又继续道:“如今看来,立后之事,于天下,于君私,都已是容不得缓不得的事了,老臣在此……”说着,他拱起双手向着梁浅深鞠一躬,高声恳求道:“臣请陛下,顺应天意,早定人选,早做决断,也好让天下安心,百姓安心,太后安心啊陛下……”
他说完,其他几位大臣也跟着他一起躬身附和道:“臣等恳请陛下早做决断,早立后位!”
梁浅看着殿下众人,摩挲着下巴默了默,半晌才听他慢条斯理的问向众人,“你们莫不是今日就想逼朕把这件事定下来?”
听到梁浅用了一个“逼”字,傅冲立马俯身请罪道:“臣绝无此意,只是天降异象,陛下问其原由,臣才想到了这一桩,还请陛下圣裁!”他这么一说,其他几位大臣也都连声请罪。
梁浅视线扫过殿下众人,眼神渐渐变的阴鸷,他将手缓缓放下,交叉着放于胸前睨向他们道:“立后一事,你们向朕提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迁都时提,年节时提,大旱时提,大涝时提,如今下个雪,你们也要提,是不是这立后一事朕一日不决,你们便一日不会给朕清静?”
众人连声说着岂敢。
“岂敢……”梁浅却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随即反问:“立后一事你们以为朕就没有考虑过?”
说着,他拿起旁边的一沓折子,对众人道:“朕每日都能收到催立皇后的折子,也有不少人向朕举荐人选,舅父认为若璇合适,可旁的人觉得旁的女子合适,朕今日答应了你,那明日呢?明日朕又去答应别人吗?”
说完,他也知道傅冲不会回他,便又把手上的折子,往桌上轻轻一撂道:“立后一事关系国事,亦关系朕的终身,你们关心,难道朕就不关心,后宫不宁,前朝受迁。这个道理你们知道,难道朕就不知道?”
说着,他身子又向前朝傅冲倾近了些,声音也变柔和了道:“舅父,朕深知你心系朝堂,一心为公,可如今你这般逼朕,推荐的人又是若璇,若朕草率做下决定,难保外人不会议论舅父是外戚揽权,中藏私心。这皇后之位终有人坐,舅父与众大臣怎么就不能再容朕些时日呢?”
“臣……”
梁浅的一番话,说的傅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张了张口本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梁浅打断了,“舅父如此踟蹰,是也觉得此事难以决断?”
“臣是觉得……”傅冲不知为何竟有些语塞。还在思索间,梁浅又抢先道:“既然你都觉得难以决断,又何必在此蹉磨时间?”
“臣……”
傅冲大概还是想发表些意见,可梁浅根本不给他机会,见傅冲一时没有把话接上,便立刻对着殿下其他几位大臣说:“立后一事便议到这吧,你们不还说了扩军的事吗?扩军一事朕也有话说……”说着,他便对着兵部的谢大人道:“关于扩军一事,朝廷若拿不出银钱,朕便精简一些,十万不行,那就八万,总归是为了社稷安宁,并非不能商榷,只是……”
他说着,转眼又看向户部尚书严长霖,眼神尖锐道:“只是严大人那里到底是什么土木、工事会因着朕这十万边军便拿不出银钱,总归要让朕心里有个数,朕能将这两万边军裁下来,那是什么土木、工事不能为这两万边军停下来?”
说着,他又将手边的一本账册往桌上扔了扔,“这是你给朕报的去年朝廷各项支出和收益的总账,账面上的银钱用来招募新军并非没有结余,可如今舅父却说,这兵饷不够,不够在哪?你知不知道?是这账册造了假还是舅父那搞错了,你能不能给朕答上来?”
严长霖今夜本来就是被傅冲拉来敲边鼓的,没想到梁浅却没按常理出牌,把火引到了他的身上,听了梁浅的话,他连忙看了旁边的傅冲一眼,傅冲本想为立后的事跟梁浅再对上几句,可梁浅又从招募边军的事跳到了朝廷账目上来,这一下他也有些失了准备慌了神,也不敢帮严长霖接话,只在一旁稳稳的站着,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严长霖。
严长霖一看傅冲这副样子,又看了看梁浅手中的账册,明知里面有问题,也不敢多语,只能顶着一头的冷汗,哆哆嗦嗦地道,“这本账册,臣原本也核过许多次……但为什么和丞相说的有出入,这个……我……”这忽然之间,他也实在没有准备,只能一个匍匐下去,向梁浅请罪道:“请陛下给臣一些时间,臣回去再好好核对核对,明日一定好好向陛下交待清楚。”
“明日?”梁浅看了看旁边的更漏,冷哂道:“离明日也没有几个时辰了”说着,他又对他点了下头道“那就给你几个时辰把这本账重新锊清楚,明日若有一项说不出清楚,你这户部尚书的位置也就坐到头了!”
说完,他又把目光看向了其他人,“今夜你们还有别的事吗?”
其他人看到户部严长霖都快把尚书位置坐到头了,也不敢再滋事。
他们没事跟梁浅说了,梁浅却还有事跟他们说。他看了一眼众人,又像想起了什么般,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道:“哦,还有任用前朝官员的事。”
他说着将目光再次落在傅冲身上,“舅父认为我任用刘志远为吏部尚书不妥?”
傅冲这会已经没有了才入宫时的劲头,只随口应了一声,“臣并非觉得不妥,就是觉得陛下用人需警惕些,如今绥乾虽结为一家,但到底不是同宗同源,难保这其中不会混入些叛臣贼子,陛下若将他们引至要位,难免不会留下后患。”
梁浅听傅冲说完,又睨了一眼其他众臣,“舅父是这样认为的,那你们呢?你们也这样认为的?”
几位大臣互相看了一眼,踟蹰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一致回答,“臣等也认为丞相所言并非全无道理。”
梁浅点点头,“有道理。”说着,他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几位官员中间,视线一个一个扫过他们,“你们这般认为,朝臣这般认为,天下人这般认为,那归正的官员呢?那些从绥朝归顺我大乾的百姓、官员他们心里是不是也这般认为?认为这大业的朝堂不信任他们,朕这个大业的皇帝不信任他们,你们如果是他们谁都不信任你们,你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想反叛,会不会有异心?”
几位官员被他问的无言,梁浅扫了他们一眼,又缓缓走到门边,抬头看向门外飘飘洒洒落下的雪,说:“朕曾经也是在这样的雪天答应过一个人,若是这天下是朕促成的一统,朕定会竭尽所能消除两国子民的隔阂,建立大业以来,朕力倡绥乾之人,均属一体,可大乾官员对大绥的官员,总有戒心,大绥的官员也不信任朝廷,如果官职还要分个高低,大乾的旧官庇护着大乾的旧官,大绥的旧官庇护着大绥的旧官,那这天下何时才能合为一体?”
身后的人没有给他答案,他自己缓缓转过头去看向他们,“先前父皇在位,便屠戮过一次绥人,也是因为那一次,一些一心归顺我大乾的绥人也惨遭血洗,至今仇恨都不能化解,这天下要结为一家,总不能将绥人都杀完,这天下要归心,总不能去寒了他们的心!”
说着,他又向回走了几步,举着一支犹如指挥棒般铿锵的手,对众人道,“若要人心归顺,便不能再分你我,朝廷不能,百姓不能,朕更不能,今日就算你们认为朕做的不妥,觉得这雪就是冲着朕的脑袋降下来的,朕也不会罢了那刘志远的官职,不仅是他,其他绥人,凡是有能力者,朕还会用他们,莫说是一个吏部尚书……”
他说着,眼神故意朝着傅冲投了过去,语气也带着些敲打的意味,“就是这丞相的位置,乾人做不下来,就让绥人坐,这日后谁要敢再说绥乾离心的话,朕便视其为叛徒、为反贼……”
梁浅的这番话说完,傅冲后背都生出了一丝凉意,他回头瞧了梁浅一眼,却不料梁浅也在看他,四目相对之间,他只觉当年那个还稍显稚嫩的少年王爷,如今已蜕变成了一个气势逼人帝王。
他怎么一下子长大了?
傅冲甚至在这一刻才意识到,梁浅羽翼已丰,随时都可以将他这个舅父除去。
自己一手捧出来的帝王,最后却将利剑对准了他。
他怎么能让这样的事发生?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