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傅冲今夜没能在梁浅这讨到便宜,心情自然是不畅快。
可就算是不畅快,他也还不至于当着梁浅的面就发作,毕竟也是修行了几十年的老狐狸,梁浅今夜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他深知自己就算再拿几件事来发难,也讨不到什么便宜,搞不好还给自己套进去。
所以当梁浅把话都说完问他们是否还有事要奏的时候,他领头就站出来说:“臣等无事需议。”
“既然没有……” 梁浅当然也没打算留他们过夜。他回首打量了几个人一眼,抬手摆了摆道:“就先回去吧,只是……”
他说着走到户部严长霖面前,盯着他的头顶道:“今夜严大人怕就不能歇了,一则是那账目的事,二则是如今正值小麦分蘖孕穗的时节,今日这雪落下来,一些果树瓜苗扛不住冻,定会让庄农受损,你们户部要想些法子统出受损的农户,该发灾粮的发灾粮,该帮着补耕的就帮着补耕,别整日什么事都掺和却忘了自己的正行。”
严长霖赶忙伏地称是,嘴上不停盛赞:“陛下英明,陛下英明……”
梁浅也懒得与他再多言,疲惫地低头捏了捏眉心道,“行了,散了吧。”
几个人称了声是,正要退下,暖阁内忽然传来了一声女人的咳嗽,一行人不约而同地都将视线投向了纱幔走廊的尽头。
梁浅听到声音,手上也顿了顿,不过也没有太大反应,只跟着也轻咳了一声,便负手一边朝着暖阁走去,一边对几位大臣头也不回道:“天也不早了一会儿还要上早朝,你们就去值房歇几个时辰吧,朕也……歇一歇。”
几个人一面嘴上说着谢恩的话,一面脖子伸的老长往那暖阁里瞧,要不是卓九走出来挡在了他们眼前,几个人还不知道那眼珠子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
走出昇明殿的门,傅冲才转过来问了卓九一句,“那暖阁里睡的是哪位娘娘啊?”
卓九笑笑道:“这后宫除了文淑仪还有哪位娘娘?”
傅冲“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直到卓九走了之后,他才在门槛站定,转过头望向昇明殿灯火通明的大殿,蹙着眉头,自言自语般低声道:“没想到陛下如此宠那位女道,都安置到这暖阁来侍寝了。”
一旁的严长霖听见他的话,忍不住问道,“丞相是在担忧陛下被美色冲昏了头,荒废了政务?”
傅冲却冷冷一哂,操着手将头偏向严长霖的耳根小声道:“严卿你糊涂啊,陛下要昏了才好啊,昏了咱们的日子才好过啊,现下那孩子……”他说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紧着眉头道:“脑子就是太清楚了。”
严长霖想到了刚才那一场修罗局,眉头也跟着蹙了蹙,“可不是吗?什么事都瞒不住他,比起先帝更难伺候。要是陛下认真起来,查起户部的帐来,咱们几个可不好交待啊。”
傅冲却不以为然道:“查?他闲了才有功夫来查这些烂账,要是忙起来,哪查得过来?”
旁边几个人听到也往傅冲跟前凑了凑,兵部谢意问,“丞相打算让陛下怎么个忙法?”
傅冲哼笑一声,转头用脸指了指昇明殿的方向,“这宫内自然是要有个人缠着,这宫外……”他说着嘴角一提,瘦削的脸上,牵起层层皱纹,“可不能太太平了。”
说完,谢意都不敢问他是要宫外怎么个不太平法,其他几个人也是互相看了一眼,不敢多问,生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以后脱不了身,只有周元通思量了一下问,“可如果这宫里的女人真把陛下给迷住了,丞相就不担心皇后之位会落在那女人手里?”
傅冲冷哼一声,“这皇后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他说着一脸的轻蔑道:“一个家世背景都没有的女道士,陛下再宠她,能宠成什么样?”
说着,他还有些得意道:“再宠总宠不过之前那位邵王妃吧?那个女人咱不是让她消失就消失了,如今这种小门小户的女人,陛下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时图新鲜,喜欢尝些野味,咱们也不能总是拦着!改明儿,让太后给那姑娘一点甜头,说不定以后还是咱们的人,至于皇后之位,她不足为患,为患的是……”
他说着,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人,“到底是谁还在给陛下推荐皇后人选?推荐的又是些什么人?总归我们心里要有数。这前朝陛下可安了不少生面孔上来,要是这后宫,再让别人夺了位,咱们哥几个往后的日子,可就……难了啊!”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深以为意。这时,兵部谢意忽然想起来道:“我前段时间听说,北营守将尚弘光似乎有意将他女儿尚巧林送入宫中,前些时日还听说他备了一件万寿节的宝物让她女儿送到宛都来,这算算日子那丫头应该也快到了。”
傅冲的眼皮跳了跳,“尚弘光?怎么又是这个尚弘光?给陛下提扩军的是他,将绥人纳入边军的也是他,他就仗着自己跟陛下同是边军出身,又做过陛下几年领兵师傅便把谁都不放在眼里,如今还想把他那山野出生的女儿送入后宫。当真是野心不小!”
谢意接过话道:“丞相你这话说的不对,那尚巧林可不是什么山野出生的丫头,您忘了她母亲是谁了?”
“谁啊?”傅冲还真给忘了。
“先皇后有个妹妹您还记得吗?”谢意提醒道。
傅冲恍然忆起来了,“你是说裕德皇后的妹妹裕蓉,那可是写过《兵策》的女军师,先帝对她器重的很,说她是女儿身男儿才,当初裕德皇后病逝,先帝本有意将她纳入后宫做继后,可她却没答应,至此陛下便断了立继后的念头,以至于太后到先帝薨逝也只做到了贵妃。”说着,他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意,“你是说那尚巧林是裕蓉的女儿?”
谢意点点头,“是啊,尚弘光当初在都城做着好好的左武侯,不就是为了娶裕德那妹妹,才自请到边塞去守城的吗?
傅冲的记忆终于被唤了回来,“你这么一说,倒是有这么一回事。”说着,他的表情变了变道,“她娘都是那么厉害的人物,这丫头可不能小觑啊。”
谢意接着道:“可不是吗?我听底下的人传,当初陛下在尚弘光那学用兵的时候,那丫头整日都跟在陛下屁股后面,陛下对她也是照顾的很,要不是后面遇到了先前那位邵王妃,指不定陛下后面娶的是谁呢?”
傅冲听他这么一说,面色也愈发严肃了起来,“这么说我可得尽快给若璇和太后提个醒,别最后人家都住进宫里来了,还不知道自己真正该提防的人是谁。”
几位大臣点点头说:“丞相思虑的是。”
周元通还放心不下:“那元霜殿那位娘娘就不管她了?”
傅冲不屑道:“天下那么多事须得我操心,要是随便哪个无名小卒都被我放在眼力,不得把我累死,这种无依无傍的小角色就交给若璇去对付吧。”
说罢,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叹着气道:“看这雪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今夜陛下是把我们给对付过去了,可再有人拿这事做文章,他可不一定都对付得过去,咱们啊就等着瞧吧,瞧这后面还有什么戏看吧。”说着,他将身上的斗篷往拢的拉了拉,便带着几位大臣往值房去了。
这边昇明殿上,梁浅来到暖阁,洛菀夕正窝在被子里咳嗽。他缓缓踱步到她床跟前坐下看着她,只见她一边咳,一边眼睛却闭的死死的。
梁浅盯着床上的洛菀夕看了一会,淡淡开口道:“别装了,朕知道你没睡。”
洛菀夕眼皮跳了跳,最后还是把眼帘掀了起来,她睁着双无辜的眼睛,一言不发的看向梁浅。
梁浅问她,“刚刚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咳成这样?”
洛菀夕知道自己的咳声可能影响到了他和外面的人议事,抿了抿唇还有些不好意思道:“口……口水呛的。”
梁浅却不信,“呛能呛成这样?”说着,他转头便让人给洛菀夕端了杯水来,水是慧默给他递过来的,他从慧默手中接过水,对洛菀夕说,“起来吧,把水喝了。”
洛菀夕起初还有点不情愿,可他就将碗举在她头顶,好似她不起来,就要在那举一晚上,最后,她只能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伸手去接梁浅手中的碗,触碰间梁浅发现她手凉的如冰块一般,遂生了疑,“这房中有地龙,你又是睡在暖被里,手怎么会这样凉?”
洛菀夕只说:“原本我手脚就爱凉。”
梁浅却攥着她的手不撒手,“爱凉也没有这个凉法。”说着,他又转头去问慧默是怎么回事。慧默起初还有些犹豫,最后也说了实话,“娘娘知道这雪下的让陛下烦心,便一直站在窗前想看雪什么时候停。许是站的时间有些长了,便又受了凉。”
梁浅听了慧默的话,转眼看向洛菀夕,眼中有心疼、有气恼,最后竟语气极重的说了她两句,“你怎么也如此愚蠢?这雪是你看着它就不下的吗?”
洛菀夕也不解释,一手掀开被子就要下地,梁浅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让她生了气,忙又把她拽了回来,语气还是没能软下来,“做什么?说两句就生气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身体是个什么状况,朕现在有那么多事要烦,你何必还要在这给朕添乱?”
“添乱?”
洛菀夕咬着唇看向梁浅,半晌,胸口出气都有些不顺畅。趁着梁浅有些后悔的档口,她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又径直走到窗边,拿起一张她刚刚用毛笔手绘的表格交给梁浅,声音严肃的不带一丝个人感情。
她说:“陛下刚刚留在这暖阁中的宫人,有四个人是从小长在这宛都的,我刚刚问了她们从小到大见过几次这样的桃花雪,四个人都把她们见过桃花雪的年岁告诉了我。”
说着,她用手指了指表上的内容道:“她们最小的十三岁,最大的十六岁,我把她们说的内容,制成这表粗略锊了锊,近十四年几乎是每两年就会降一次桃花雪,一般降一次最长是三天,最短是几个时辰,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当时陛下已经迁都到宛都,只是那一次降的时间很短,不到两个时辰就结束了,一般人都没太注意,所以这宛都的桃花雪就跟江南的梅雨季是一个道理,根本就不是什么凶兆,就是正常的一种天象,而且这桃花雪一般下的时间都不会太长,也不会带来什么大的灾难,陛下要是不信,也可以找个懂行的人来再来锊锊,我不敢保证我这会儿时间就把这事给弄明白了,但至少也算是个法子,下次若有人再拿这雪的事找陛下麻烦,陛下便可以试试用这个事实来反驳他们。”
说完,她又看了梁浅一眼,见他始终盯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该不该管这种闲事,失落间便想,或许在他眼里,她做什么都是添乱吧,她低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又向他解释说;“反正我也做不了什么,就闲着没事弄了这么张表,要是陛下你觉得能有一星半点的用处便留着,要是一点没有……”她说着,一口气便叹了出来,“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的,把它扔了吧。”
说完,见梁浅还是没有动静,她干脆让慧默去拿她的披风来,然后对梁浅说:“反正你这龙床我也睡不惯,我还是回元霜殿吧,你事情多,我就不在这给你添乱了。”说罢,她就要走,可身子刚转过去,就听见梁浅在身后叫住了她,“你等等!”
洛菀夕也是难得的听话,竟然两条腿就站住了。
梁浅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则缓缓走到她身边,弯下身子从身后将脸埋进她的脖子里,阖上眼睛,用高挺的鼻梁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细嫩的脖颈,声音含糊中透着疲惫,语气带上了请求,“不要走,留下来,陪着我。”
洛菀夕身子僵住,一动不动,直到他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脖颈处,激的她生了一身的栗子,她才颤颤巍巍的动了动唇说:“梁浅,我痒。”
他嗡着声应道,“我知道。”
可这一次,他没有放开她,而是贪婪的吸取着她脖颈处每一寸清雅的香气,直到彼此身体都变的滚烫,喘息声盖过了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