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深山彩希的弹跳力强到可怕,令人禁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在腿上安装了弹簧之类的东西。否则人怎么可能在体力正在被消耗的情况下,还能一次比一次跳得高呢。
网前的墙壁,在深山彩希面前似乎是透明的。本来想即使无法拦下深山彩希的爆扣,也要给她带来一些压力。
原本是这样想的。
可最后,承受压力的却是我们这一方。遭受到反噬的,也是我们这一方。
——无法逾越的恐惧,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的球,在对方眼里近乎透明的、自以为是的防御,从未有过像这样被迫清醒地认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乌云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比分停留在16-10的时候,本田前辈代替香取前辈叫了暂停。
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脸上是何种表情,只知道走到场边的时候,我尝试控制面部神经牵起嘴角的时候,唇角在轻微地抖动。而我身旁的长沼、三桥,上下唇紧紧贴在一起,一丝笑纹也无。
香取前辈平静地陈述了现在的事实:拦网是拦不住深山的,想要给对方施加的压力,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多无意义的慌乱。现在看来,只能竭尽所能接起她的扣球。毕竟,只有碰得到球,才能将比赛进行下去。
可是当这事实赤裸裸地、如此明白地展开在面前的时候,我想,可能所有人都品尝到了名为“挫败”的感觉。
香取前辈道:“三桥节省体力,你还要进攻,拦网暂且交给长沼吧。”
长沼在排球队这快三个月的时间里长高了不少,目前是全队最高的,她算是最有可能起到给深山彩希施加限制球路的压力的人。
不过,这个可能性也非常微小就是了。
“我和蜂屋会尽力接起一传的,拿分就靠大家了。”
“我也可以参与接一传。”我忍不住说。
“你不用。”香取前辈不笑的时候,让人觉得很是严厉,可语气却非常柔和。“相信我们,宫城。你就负责拿分,和让攻手拿分,这样就好了。”
回到场上后,我和三桥前辈交换了下眼神。
和冰帝的比赛结束后,到今天为止的两周的之间,我们也并不只是在做着提升体能和各项技能的训练。
我和三桥前辈的配合已经越来越熟练了,甚至已经寻找到了通向有效快攻的路。
而对我个人而言,对于“假扣真传”和“假传真扣”的来回变化,虽然不至于是完美无缺、炉火纯青,也逐渐熟练,有些时候连自己的队友都会被骗到。
这一轮轮次过后,我轮到了后排。尾崎前辈替了织部前辈在前排。
深山彩希站的是野田对应的位置,刚好也在前排。
我转了转手腕,发了颗上手球过去。球发出去的瞬间,便马上跑动到网前。
除了仿佛跟bug似存在的深山彩希,立海大附中其他几位攻手也能拿得出手,如果说硬要找出缺点的话,那大概就是配合和防守都很是一般,二传也并不强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只是为了得分才打的比赛,其他全都不在乎。
球很快被扣了回来,长沼一个人将其拦了下来。深山彩希落到地上,刚刚那颗球并未传给她。她看了眼立海大的二传,在短裤边缘擦了两下,像是擦去沾染上的尘埃。
大约是最近力量训练颇有成效,发的第二颗球,朝着底线飞过去。
立海大的二传的动作很好猜,小动作很多,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准备传给谁。
长沼反应比我快,她已经朝着深山彩希所在的位置迈开步伐,训练时的练习赛卓有成效,长沼开始学会分析对手二传的动作了。
尽管被香取前辈说“不如放弃拦网”,长沼依然义无反顾去拦网了。
然而,山与天空,不是那样轻松就能越过、就能触及到的。
马尾轻扬的同时,球也飞速地飞向场内。
蜂屋前辈没能接住,球最后被弹到场外。
“真是太可怕了……”我喃喃自语。
光是这一局,深山一个人就已经拿了十多分了。
很快,我用二次进攻,且是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大力扣球的方式回敬了一球。
和立海大附中的比赛,就如同我形容她们的队伍一样。
“割裂感”是最大的感受,然而,在这场比赛里,我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身在局中,和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大不一样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这个“割裂感”不知不觉间被无形之中放大了。
没有交流,没有肢体触碰,赢球时也不会聚在一起圆阵欢呼、相互打气。每个人只是在打着自己的球。虽然除了二传以外,每个攻手都很强势,但似乎一加一并没有起到等于或大于一的作用,在我看来,甚至起了相反的效果。
我突然很想问问——立海大附中,以前就是这样的队伍吗?
第一局你来我往、互相拉扯,最后立海大附中以三分的分差拿下了第一局。
结城给我递毛巾,这个时候还在和我八卦,她的娃娃脸红扑扑的:“我刚刚在观众席听到立海大的学生说,有个二年级正选这次没有出赛。”
二年级正选?
我擦着汗,望着结城,示意她继续说。
结城道:“听说个子很高很高来着,拦网的一把好手呢。”
听这话,应该就是指的我在录像带里看到的那位,个子能有一米八的女生吧?
国中生里,那样的高个子并不多见,所以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她们有说为什么吗——为什么那个二年级正选没有出赛?”
结城摇摇头:“没有,她们转过头来看到我穿着队服,马上就不说话了。”
我“哦”了一声,把毛巾还给了她,跟她道了声谢。
第二局开始了。
一上来,我们就按既定好的策略,尽力拿分。
背飞、短平快交替进行,我在网前和三桥前辈的配合已经很是熟练。但立海大附中的反应也很快,第一次失分之后便火速调整过来。尽管团队合作上有所欠缺、默契不足,但是个人的素质却都在帝光的平均值上,基本功也都很扎实,很快就接起来组织反击。
深山彩希又一次暴扣之后,长沼落地时还有些趔趄。
第二局伊始,能明显感觉二传手给深山彩希的球更多了。
这样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有这样一个堪称bug的重炮选手在,几乎是百扣百拿分,当然会成为比赛的最优解。
我眯起眼睛,试图从深山彩希的身上找出什么破绽。
对方很快察觉到了我的目光,我也并未逃避,直接迎了上去。
深山彩希的表情露出了一丝茫然。她的五官生得英气,这茫然在她脸上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之感。
很快,位置经过轮换,我到了前排,这一轮是织部在网前。
我冲到离织部大概两米的位置佯作要来个短快攻,立海大的拦网立刻在我位置的往前跳起。三桥前辈从我和织部中间忽然窜出,犹如一道蓝白色的闪电,将球狠狠扣到对面球场,拿下一分。
此时的比分是9-8,立海大暂且领先一分。
织部小跑到球网右边,将球托起。
球是向我这里飞的,但这颗球,平心而论,不是我喜欢的高度和角度。
和织部好歹也练习了一段时间,这颗球不是给我的,我很快就反应过来。
我向前大力迈步,向上高高跳起,朝上挥起手臂,未能触及便开始下落。
我听到我身后响起鞋底摩擦地板的刺耳声音,旋即是一道劲风。
野田前辈在我身后跳起来。
这颗球是给野田的,她喜欢这种直挺挺的、干脆果断的球,尤其是喜欢在球要下落的时候去扣球,而不喜欢在球处于最高点时挥起手臂。
“啪——”
球砸在地板上,比分追平。
我和野田前辈击掌,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颗球带来的士气是无与伦比的。
最近才发现的事情是,我们的队伍里,尽管每个人个性不同、喜好不同,也存在一定的竞争关系,比如我和织部前辈。但是氛围却很融洽,所有人都朝着一个地方努力。
或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这样迅速地适应彼此、熟悉彼此,培养出默契来的吧?
这是这场比赛里的第一次追平,立海大附中的球员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
而立海大的这九分里,除去发球失误的一分,以及别的攻手拿下的分数。深山彩希一个人拿了六分。
有些时候,过于依赖队内的重炮选手,也不是一件好事。
蜂屋前辈和香取前辈已经逐渐适应了深山彩希的扣球——至少能接到、并且接到之后不会直接飞出场外,而是以一个偏离轨道的、斜斜的、有弧度的球落在二传手上。
比赛继续进行着。
额头上有汗流进眼睛里,我用护腕擦去。织部轮到了前排,尾崎前辈换下了她,而我到了网前。
我注意到,隔着网站立的立海大二传手,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一截距离。
好像很不愿意和我站那样近似的。
据三桥前辈说,去年为止的立海大附中,二传手是由当时的三年级生担任的。不过那位前辈在去年关东大赛半决赛之前受了伤,全国大赛之后就退部了。现在的二传手是从当时的一年级生里提上来的。
不过,和我关系也不大就是了。
我将注意力重新凝结在眼前的比赛之上。
三桥前辈的第二局比起第一局来说放开了,大约是因为拦网全权交给长沼、自己专心发球的原因,一连几个快攻得分。
或许这也引起了立海大的注意,靠三桥前辈的一侧,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聚集。
我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立海大的二传,又将目光从立海大球员的脸上一一扫过。
究竟是依靠深山彩希的强攻,但是配合和掩护却几乎完全没有、各打各的球的队伍更强一点,还是尽管没有攻击力强势的攻手,却有着快攻、各种战术策略交织、更为默契的队伍更强呢。
我本人,也很好奇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