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立海大和帝光在这一局开始的时候互不相让。
前者有着中学排球界少有的擅长强攻的选手,尽管配合不足,各队员自己本身的能力也足够强,即使不能发挥出最大的实力,却也依然很强。
至于后者,虽然我很是偏心自己的学校,但我还是努力地想给出一个较为客观的评价,帝光的配合、默契,整个关东都算少有。
少有的强攻和少有的配合,两支队伍碰撞时,势必会拉扯,会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这个时候,先找到突破口的那支队伍,必然会占据先机。
——那么,突破口究竟在哪?
要从二传身上下手吗?
在三桥前辈又一次快攻得分之后,立海大附中叫了本场比赛的第一次暂停。
叫暂停的也是一个衬衫的中年男人,我听立海大的人叫他“室桥老师”。
我在场边喝水,盖上瓶盖之后就去问消息一向灵通的三桥前辈。
“前辈前辈——立海大的教练是那个人吗?”我用手小心地指了指那个方向。
三桥前辈朝我指的位置看了一眼,转过头来道:“不是吧,我记得立海大似乎是没有教练来着。”
我惊讶地睁大眼睛:“竟然没有教练吗?”
三桥前辈耸耸肩,道:“这又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情,我们也没有呢。”
“不觉得很厉害吗,没有教练却也能拿县大赛第一名,还当了这么多年关东地区的王者。”
“那这么说我们也很厉害吧——没有教练指导还能一鼓作气冲到关东大赛决赛。”
“那是因为香取前辈真的很专业!”
“总是拍香取的马屁。”三桥前辈有些无言以对,“怎么就没听见你夸我两句呢?”
对关系更亲近的人来说,有时候夸奖的话会很难说出口。
这样的解释我也很难说出口,因为太害羞了,于是我装作没听到。
隔着三桥前辈的是清水前辈。
她或许是听见了我和三桥前辈的对话,转过头来道:“立海大是有过教练的。”
我和三桥前辈面面相觑,同时望向清水前辈,就差把“好奇”写在脸上了。
清水前辈回忆了一下,然后说:“是我刚上二年级的时候,和前任部长去神奈川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去了立海大参观,那时候女排部是有教练的,是位女教练。”
“香取当时也在,前任部长带我们一起去的。”清水接着说,“那个时候,深山还没有进正选呢。”
“这你都知道。”三桥前辈咂舌,“没听说前任部长还带你们去立海大参观了啊,可以啊清水。”
我问:“那为什么前辈们还一脸对立海大完全不熟的样子。”
清水前辈想了想,大约是在想如何措辞:“嗯……毕竟只去过那么一次,而且,我记忆里的面孔,早就不是如今这一批了。”
我感觉到我的脑海里灵光乍现,想伸手去抓的时候,又忽然消失不见了。
立海大进行着小型会议,不知道那位室桥老师在这个节点上会给立海大的球员们交代些什么。
而我们这边,香取前辈利用这个时间简单总结了一下前面的一局半,然后让三桥前辈和野田前辈补充水分和盐分,争取多恢复一点体力。
大家的表情显然没有第一局那样紧张。
所有人都逐渐适应了立海大的打法,之前将立海大放在一个过高的位置,然而第一局的分差并没有想象中差距那么大。尽管还是输掉了一局,却无人因此消沉。这可能是处于某种情绪:当只要发现一件事情做起来可能比想象中容易的时候,紧张感就会减弱,降低到一个安全的水平线内。
不过,这紧张感也并未消失,它会在某一瞬间忽然膨胀,叫人心跳如雷、大汗淋漓。
长沼就是如此。
一般说来,这个时候长沼会坐在我旁边,然后我们一边听着香取前辈讲话,一边小声地说话。
而此刻的长沼一言不发,只是将手紧紧攥着毛巾,指尖都泛白了。
为了尽可能保证攻手的体力不被分散,擅长防守拦网的她被安排成一个人负责拦深山。
一局半下来,蜂屋前辈和香取前辈都渐渐适应了深山彩希的暴扣,逐渐接起一传,虽然并不漂亮,却也称得上漂亮。而长沼这边毫无起色,别说碰到球了,连球周围都空气都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没有人指责长沼没有拦下深山彩希的球,但或许正是因为没有人说出责备的话,她本人的压力才会更大。
毕竟深山彩希那样一个拥有着恐怖攻击力的能力者在队伍里,只是面对面站着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倍感压力。
安慰的话,在这种时候往往会显得苍白无力。有些事情,或许要让本人自己去经历才能发现珍贵的东西。
因为很能理解这种心情,所以我也只是绕过她的左肩,在她的右肩膀上拍了拍。
不是在宽慰,只是想告诉她,陈述一个明明白白的事实。
——你绝对不是一个人。
短暂的暂停结束。
我在立海大队员看不到的位置给香取前辈和三桥前辈比了个手指交叉的手势。
如果说我有什么拿手好戏,那么之前也提过。
——我的“假扣真传”和“假传真扣”已经练得颇为熟练,有时候甚至到了能骗过自己队友的地步。
所以,当我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我会提前给队友下暗示,以暗号或手势的方式。
我对于姿势的转换越来越流畅,手腕已经尽可能地运用到了极致。
一瞬间弯折的手腕,侧身的二次攻击,立海大附中的二传还未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将球大力地暴扣在立海大的场地。
反超的这一分,观众席上传来欢呼声。
“你们在干什么——井上,你该反击的!”立海大的那位室桥老师面露怒色,不满地大喊,很快被场边的裁判制止住,勉强回到位置上。
对面的二传手微微低下了头。
我皱起眉,这语气听起来叫人不舒服。
不久,从立海大喊了暂停、室桥愤怒地呵斥之后,立海大的氛围开始变得低沉起来。
尽管深山彩希依旧在不断得分,但是队友出现的失误越来越多。
担任二传手的二年级生,室桥口中的井上,传球过去的时候,球的落地点离攻手还有段距离。
在此基础上,我和三桥前辈的配合——花了很长时间练出来的中距离背传,在这局里也频繁出现,和香取前辈的后排进攻搭配起来迷惑对手。
第二局被帝光拿下了。
我盯着对面的教练席上、不知在训斥谁的、叫做室桥的中年男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抱着这样的疑惑,到了第三局。
状态达到极点的三桥前辈,打出了意想不到的边界上的小斜线球,角度极为刁钻,像是点燃了整个会场一样,一下子就沸腾起来!
之后就乘胜追击,一下次连夺三分。
我猜那位场边的室桥脸色一定非常难看。
然而,这四分的差距,在点燃全场气氛的同时,仿佛将立海大的战意重新唤醒了。
除去深山彩希,其他攻手之间,竟出现了互相掩护、配合的画面。
或许因为二传手并不能最大限度发挥攻手,这些配合不能很好地发挥出最好的效果,可现在这幅一起泼洒汗水的情景,忽然让我觉得,立海大是支完整的队伍。
节奏在这一局陡然加快。
我不停跑动,这时是织部在网前。
突然猛冲,两三步跨到右边,右手扑了个空,香取前辈的扣去直球,然后马上便被立海大回敬一球。
一切声音似乎都离我十分遥远,耳边只余喘息与脚步声。
深山在网前跳起,长沼稍微拉开了点距离,她似乎在调整自己和网的距离,寻找一个存在可能性的位置。
深山彩希依然跳得很高。
倘若只是站在地上,有种她能将我身前的光都能遮蔽住的错觉。
我在那一瞬间瞥见了深山彩希的眼睛。
明亮、炙热、野心勃勃。
即使是队友状态低迷也不显颓势的深山彩希。
——我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我大步向前跑去,朝着深山的方向。
一步、两步、起跳。
喘息和脚步声里,又多了一道风的声音,那是自由的声音。
尽力伸长我的手臂,想象自己身后有双翅膀。
我的瞳孔里倒映着球的影子,离我那么近,却那么远。
深山彩希的眼睛猛然瞪大了。
因为手指离球的距离,仅能容下一粒米。
那是长沼的手指。
香取前辈成功接了起来,虽然落点依然不好,但织部也跑着去接了起来。
我仰视着球,脚步不停地朝着落点跑去,再次起跳。
我大力扣了回去。
深山彩希也不甘示弱,直接在网前扣了回来。
香取前辈可能来不及调整,而我的位置最好接。
我不假思索,刚落地便又跳起,控制着力量,吊球回去。
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这球也太重了!
上一次接这么重的球还是在俱乐部时期,接牛岛若利的球,接完球手臂就红了一大片。
大约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时机打吊球吧。
——毕竟大家目前都处在气血上头的状态,扣过来扣过去,根本停不下来。
咚、咚、咚,球落在深山彩希的脚边。
裁判的哨声吹响,比分在不知不觉间,停留在了15-12。
帝光赢了。
三桥前辈忽然冲上来,兴奋的拳头落在我的肩头。
“优胜——我们是优胜——”
我眼前正对着的就是深山彩希。
她的眼睛里,忽然留下两行清泪。
我茫然不知所措。
——赢了?
开心也有,但却有那么一丝丝遗憾——奇怪的是,我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我想起清水前辈对我说的话,忽然很想跟深山彩希说说话。
但深山彩希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裁判席传来室桥震怒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