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厢,吕媄娘紧紧牵着大哥吕方的手,来往于勾栏之间。
女子相扑,是勾栏表演的大热门。场场爆满,坐无虚席。吕方就让妹妹吕媄娘骑在他肩膀头上。他拨开人群,边大声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边使劲地往场子前头挤。
吕媄娘的视线则一直盯着场上的女飐(女相扑选手),她们象男人那样豪气地竟力角逐。她俯首,丹唇贴近吕方耳朵,道,“哥哥,看女人摔跤有什么意思呢?我想去看皮影戏。”
吕方应了声“好”,他便往人群外头挤。
七月酷暑,这一来一回,吕方大汗淋漓。吕媄娘掏出身上携带的一块小帕子,替哥哥拭汗。
她看到吕方颈项上戴着的一个绯紫色小香囊,藏在他的衣领里面。她撇了撇小嘴道,“娘可真是偏心,独给大哥做了个这么好的香囊。我和二哥就不配有么?瞧瞧这布料,用的是锦缎呢。”
吕方纳纳道,“这香囊不是娘给我做的。”
吕媄娘听了,杏眼睁圆,一副清纯灵巧娇憨模样,浑然天成。她笑吟吟道,“那准保是哪个富家小姐送给哥哥的,是不是?”
吕媄娘见哥哥默而不语,她就当哥哥是默认了。
于是,她追问:“哥,说给我听听吧,她是哪家的小姐?今年多大了?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你预备什么时候,将这位富家小姐娶进门,给我做嫂子?”
吕方垂下眼睑,看也不看吕媄娘,只说了句:“哪儿有的事。”
吕媄娘“切”一声,此刻不再追问,待以后慢慢套哥哥的话。
这二人出了表演相扑的勾栏,吕媄娘跟着哥哥,去看皮影戏《牛郎织女》。皮影戏散场,吕媄娘边回忆剧情,边琢磨着这戏所讲的道理。吕方对妹妹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吧,恐怕爹爹等咱们呢。”
吕媄娘撒娇式请求道,“好哥哥,我还想去看杂耍呢。”
吕方只得笑道,“都依着妹妹。”
他们又去围观杂耍。之后,这二人选了个小食摊,各要了碗凉面吃下肚。
吕媄娘吃饱肚子,这才心情愉悦地与哥哥一同去老九茶坊,找吕埠仁会合。
吕埠仁早等的不耐烦了。他见到吕方,霹头盖脸,将吕方好一顿数落。吕媄娘看哥哥表情不怿,只是低着头,纳纳不言语。
她不禁替哥哥抱不平,对吕埠仁道,“爹,都是我缠着哥哥到处玩儿,这才耽误了时间,爹爹怪我好了,不要再骂哥哥,好不好?”
吕埠仁听了,也不再多说,他吩咐吕方带吕媄娘回家,他则另有事要去办。吕方点头应“是”,带着妹妹往家去了。
这京都梁城,有外城、内城、皇城。
一般,居民里坊,市肆,及地方府衙均在外城,经济繁华。内城中,多居住官员,士人,文化昌荣。皇城,也叫大内。内里居住着皇帝与妃子,公主和皇子,以及宗室。
吕媄娘一家人居住的文曲庙,便是在内城外保康门人和巷里。文曲庙前有蔡河水流经此处,河上建有一座蔡河桥。
回家的路上,吕媄娘变着法儿的逗哥哥吕方开心。
她或做鬼脸,或说一些蹩脚的笑话。吕方视而不见,听耳不闻。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吕媄娘也看不出来哥哥是不是在生她的气。
行至蔡河桥头时,吕媄娘又耍赖皮,说她好累,走不动了。
她坐在桥边一棵垂柳下的圆石矮墩子上。一手托腮,一手拿支细草杆子,在地上胡乱写字。
蔡河桥上,桥头桥尾,桥两边,皆是小商贩。桥上行人摩肩擦踵,人声喧哗,热热闹闹。商贩中有售鸡皮、肚肺、干脯、脯鸡、水饭、包子等吃食。
吕方晓得妹妹是只馋嘴的小猫。给她买了好吃的,她保管会乖乖听话。
他让妹妹先坐着,歇歇脚。
吕方去桥上买了些干脯等小食,回来给吕媄娘吃。
这下糟糕!吕媄娘见了好吃的,坐在原地慢慢吃起来,根本没有要起身行路的意思。
吕方实在没法,耐着性子等妹妹吃好了。他就蹲下身子,让吕媄娘爬上他的背脊,打算把妹妹背回家去。
吕媄娘这才放心,原来哥哥并没有和她怄气。
吕方背着妹妹,健步如飞,只顾着往家里奔。
吕媄娘和哥哥有一句没一句,闲说着话。可能是这一天,走了太多路,她是又困又乏了。吕媄娘竟不知不觉,趴在吕方的后背上睡着了。
吕埠仁居住的小院子里,他老婆林氏和他母亲崔氏,俩人正坐在院子里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底下纳凉,闲话家常。
她们见吕方背着吕媄娘进院来,林氏从藤椅上起身,板着个脸,边将吕媄娘抱过自己怀里来,边同吕方道,“媄娘日渐大了,眼瞅着就要长成大姑娘了,方儿可要注意些,男女受授不亲。”
吕方先是默然低首,后又抬眼,看向林氏,他道,“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话毕,他沉默着,迈开大步往屋里走去。
吕媄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将林氏这话听进她耳朵里去。她道,“娘,你说什么男女受授不亲?他可是我大哥呀。”
林氏伸出食指用力一点吕媄娘脑门,笑道,“你知道什么?只管听娘的话,就对了。”
这时候,吕方刚走两步,他又退回来,面有忧色。他同林氏道,“请母亲和爹爹提一提,瓦子里面人多杂乱,媄娘女孩子家......我怕有坏人不怀好意,打媄娘的坏主意。”
林氏道,“方儿放心,今天之所以让媄娘跟着你爹去瓦子,我们也是被媄娘磨得没办法,非答应她不可。往后,可不敢让她再同你爹去瓦子里了。”
吕媄娘看大哥进了屋,她和母亲撒娇,一双小手抓住林氏的肩膀头,摇来晃去,重复道,“娘,你告诉我,究竟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林氏转身同婆婆崔氏道,“看看这小妮子,越长大,反而越发的会撒娇了。”
崔氏脸上带着宠溺的笑,道,“会撒娇的女孩子都好命。”
吕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吕媄娘看见二哥,行至他跟前,亲昵地道,“二哥,我今天可开眼界了。走,咱们里屋说话去。”
说着话,兄妹二人朝东厢房的次间里走去。
吕埠仁一家人,住在文曲庙的厢房里。一年四季照射不到太阳,冬极冷,夏极热。
崔氏、林氏和吕媄娘住在东间屋,吕埠仁、吕方和吕正就住在东次间里。
吕媄娘走进东次间里时,一眼看见大哥吕方斜躺在炕上,手里举着个木雕塑像,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木像发呆,全然不知有人进屋来。
吕媄娘蹑手蹑脚,悄悄靠近吕方,趁他不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木雕像。吕方吓一跳。
吕媄娘仔细端详抢到她手中的木雕像。吕正也将他的头凑过来,看那木像。
它约有三寸来长,用深褐色的梨花木雕刻而成。木雕像栩栩如生,看起来是个眉目秀美的女子。她身穿白衣青灰边的窄袖小袍,腰系红底小白花带,脚穿一双杏色缎面的绣花鞋。
吕正看了半晌,喃喃道,“这应该是一个官家小姐的雕像,没有错。”
吕媄娘问大哥吕方:“大哥,这个女子,她是哪个?”
吕方敷衍道,“她谁也不是。你们看完就把木像还给我吧。”
吕媄娘拧巴起来,道,“大哥,我就是想知道她是谁嘛,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把木像还给你了。”
在一旁的吕正趁吕媄娘不注意,将那木像拿过来,递给大哥吕方,道,“大哥,木像还给你。对不起,大哥。是我和媄娘打扰你了。”
吕方接过木像,对吕正淡然说了句:“谢谢弟弟。”
吕正道,“大哥何必如此客气”,吕正话毕,他便将在他身旁气得鼓起两腮的吕媄娘,硬生生地拖出屋去。
到了屋外,吕正对吕媄娘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想让他人窥探。况且,知道别人太多秘密,也不见得就是好事。有时候,反而会为自己惹来祸事。妹妹你要懂得这个道理,知不知道?”
吕媄娘朝吕正点点头,神情却有些怏怏不乐。
吕正道,“走,跟哥哥一起读书练字去。别在这儿打扰大哥了。”
吕媄娘就三步一回首,看向屋里,直到走远了。
吕埠仁回到家,已是傍晚。他在院子水井边,打了盆水,净手净脸。一家人围坐在石桌边,吃了顿家常饭。
晚饭后,吕媄娘帮着母亲林氏刷锅洗碗筷。吕方和吕正哥俩,就在次间里一起读书。
崔氏回屋歇着去了。
稍晚,吕埠仁将一个月来靠卖字画和做账房先生积攒起来,少得可怜的收入,半数交给母亲崔氏,半数交给妻子林氏安排,做家用。他便和母亲讲述今天遇到同乡冯经的事情。
崔氏听了儿子一番话,知晓她的母亲杜夫人尚在人间,甚是欢欣。她继续询问兄长崔沆和妹妹崔兰现在情形如何。
林氏边在一旁做针指,边留心母子俩说话。
吕媄娘坐在林氏身侧,拿着一把小剪刀剪纸。她也竖起耳朵来细听父亲说话。
吕埠仁对母亲道:“舅舅是在二十五岁时,考中庆宗朝状元。娶的是鲁国公曹冼嫡女曹氏。曹氏弟弟的小女儿小曹氏,曹婕,是当今新皇熹宗的皇后。
只是听闻新皇熹宗年少,现今并非新皇实掌国家政事,太皇太后沈氏才是实掌朝政者。坊间传闻新皇与太皇太后沈氏,母子二人关系不睦。
舅舅现居的府宅是新皇熹宗所赐的京豫园。新皇熹宗对舅舅才能十分欣赏看重。朝廷里,尽人皆知,舅舅现在可是新皇眼前的大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