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谜情
一杯酒下肚,浓烈的酒味直冲天灵盖,离脉感到有点不适,还是自己酿的果酒好啊!
正在怀念果子酒的时候,一个陌生的仙娥从她左边出现,在她耳边细语呢喃:“女君,这是太子叫我转交给你的。”她如秋水般的美目侧过去,接过了一个纸笺,给仙娥点了点头。
“女君”的称呼让她很受用,她直到今天才享受到身晋位君圣的便利和荣耀。那么,身为天帝和天后的那两人,经过万年权力和荣耀养就的雍容里,是不是早已欲罢不能了呢?
她勾唇一笑,天帝和天后的心思,岂是她能妄自揣测的?更何况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心思有些阴暗了,好好反省下。
玉指展开纸笺,她似乎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沉香味,它不是酒香般浓烈,要凑近一点才能闻得清楚。经过了小仙娥的手,有这种香味,合情合理。
她继续狐疑地阅览起上面的娟秀字迹,只有寥寥几个字:去陶养殿西厢房,有事。
她颦起峨眉,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要现在说?不过眼下这酒,她是没法再下嘴了,还不如去看看他要闹什么幺蛾子。
远眺太子的位置,离脉发现那里的人已不在。在自己母亲的寿宴上玩消失,不妥吧,不过这就侧面说明了他确实有事。
陶养殿是天帝、天后和太子一家三口相亲相爱的洞府仙邸,自从她与太子互换灵魂之后,她代替太子“尽孝”了半日,得以熟悉了那个地方。
而西厢房是太子的书房,里面卷轴古籍摆满了两面墙壁,书案后面是一扇古香古色的屏风,屏风后面安置了一张锦织软榻。
她推门进去,发现太子正芝兰玉树地站在那里,他正对着门口,看似在等着她。
太子眸光微动,五官柔和清俊,矜贵而自抑的气息四溢开来。他姿态优雅地掀袍落座,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矮几处敲了敲,头微微一歪,眼神往对面斜了一下又回来。
莫不是示意她落座?思及此,她大步流星走过去,坐到旁边,与他隔开了个矮几。再看他,修长的身体极其放松,嘴角微勾,脸上有几分惬意。
两人静默了一会,空气里有些凝滞,几个瞪眼来回之后,她终于败下阵来,率先开口:“太子,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太子羊脂玉般的脸上惊现异样颜色,那薄薄的嘴唇细腻软滑,勾起说道:“不是你有事要告诉我吗?”
在看到她那张纸笺的时候,他心里是欢喜的,她有什么事要告诉自己呢?还是需要自己帮忙?他有点受宠若惊,她这般主动可不常见,他可不能在她面前摆谱。
那边离脉狐疑了,事情怎么这么古怪,她找了找袖子里的纸笺,却猛地记起那是一种阅后即焚的纸。
空气好像越来越稀薄,头有点晕,她感觉头重脚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强稳心神道:“刚才有个仙娥给了一张纸我,说是你给的,叫我来这里有事相商。”
话说到后面有点气若游丝,头也有点难支棱起来了,好奇怪,周围的一切慢慢变得模糊。突然,她眼前一黑,“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太子惊愕,想过去把她扶起,却发现自己体力不支,视野模糊,耳朵嗡嗡作响,也两眼一抹黑,一并倒在了地上。
约莫过了一刻钟,那爱子心切的天后发现太子还没回来,于是遣小仙娥去查看情况。
那实诚的小仙娥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什么犄角旮旯、茅厕膳房也没放过,都没能找到太子,最后在推开书房门的时候,发现怎么用力却推不开,许是从里面反锁了。
这就很反常了,眼下天后正在办寿宴,太子殿下却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不让人进去,也不回应自己的叫唤,莫不是撞邪了?
不对,太子是神仙,实力已经在君圣巅峰,就算撞邪,也只有邪祟倒霉的份儿。
如此一想,小仙娥惊觉事情已经超出她能管的范畴,麻杆瘦腿忙不迭地跑回天后旁边,喘着粗气报告了此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面部肌张力过高还是怎的,小仙娥惯常爱浅浅皱眉,别人看着以为她多愁善感,实际上她内心并无波澜。要判断她情绪变化,需要从她的语气出发。
这细细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急促,有翡仙子、月老、战神、天帝、司命仙君都听到了,几个仙人微蹙眉头,心里寻思着这是个什么事。
还是有翡仙子心思细腻,朱唇一启,关切问道:“妖界细作还没抓到,太子莫不是发生什么意外了吧?以防万一,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怎么回事?”
话落在醉人的酒香里,引得天帝投来一记莫名浓烈的目光,他上上下下审视了有翡仙子一番。位极至尊,实力又是上神,天帝的心思又岂是单纯地琢磨那句话。不过如今情况紧急,有翡仙子寥寥几句话让大家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身为太子的父亲,自然要快速反应。
有翡仙子的话字字如箭镞,钉在了天后拳拳爱子之心里,后者顾不得凤仪,马上掀袍起身,疾步前往陶养殿。由于形色匆忙,宽大的华贵衣摆猛然拂过长案,别倒了只剩半杯的桃花酿。
太子是下一个天帝,大家的重点保护对象。有翡仙子、月老、战神、天帝、司命仙君,还有一干人等也一并火急火燎地跟了上去。
寿宴蒙此变故,余下仙人面面相觑,乐官们互相交换眼神,默然达成了共识:重要神仙都走了,还奏个屁乐!
天后一道半分灵力拂过去,那倔强的书房门口支棱不住,“嘭”的一声飞到两丈远。
众仙如临大敌、誓死勤王,想要当保护太子的第一人,他们摆好架势后鱼贯而入,却在一瞬间齐齐刹住了脚步。
无他耳,全因发现里面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形势危急,反而是一派“春光融融”、旖旎缱绻、活色生香。
只见那古色古香的屏风歪在一边,太子和离脉衣衫不整地躺在软塌上,离脉像只猫一样窝在太子的臂弯里,二人睡得正酣、面容馥红。
眼前这一幕不啻于晴空霹雳。这叫个什么事啊,众仙此前设想过千万种情况,独独没料到是这种,不可思议、不言而喻、不可描述。
众仙倒吸一口冷气,异样的眼光投向天帝天后和月老,似乎在说:不好意思,捉奸并非我本意,你们看这么办?
几个老神仙既羞涩又好奇,用干枯的老手捂住眼睛之后,又颇有些不甘心地留了个缝打探情况。
天帝短暂怔怔之后面容迅速恢复冷肃,眼底骤然染上几分怒气,走过去虎掌一拍在太子白皙的额头上,惊得后者跳了起来。
太子茫茫然四处张望,奇怪,刚才是父皇打了自己?还有,这里怎么这么多神仙?咦,为何离脉衣衫不整地躺在自己身边?
直到看到躺在自己身边的娇俏人儿,他的脑海才瞬间清明起来,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他脸上红晕更甚,少了平时的从容不迫,修长大手把她摇醒。
离脉如同垂死病中惊坐起,揉了揉有些昏沉的螓首,在起床气的加持下,正要开骂是谁扰人清梦,眼角余光却瞥见屋子里一群神仙,不禁又吓了一跳。
众仙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心念:刚才你们吓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吓你们了吧。
离脉又惊又羞又恼,内心用在凡间学到的市井俚语将各路神仙问候了个遍。
低垂螓首再看看自己,发现衣衫不整,她赶紧捂住胸口,兔起鹘落地跳下床,躲到屏风后面去,手颤抖着把衣服整理好。
真是大型社死现场!
太子也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于是背过身去,果断整理了几下,又回过衣冠楚楚的身体。在一屋子人的目光洗礼下,坦然穿靴,下床,笔挺站立。
情况有些不妙,离脉微蹙峨眉,发现月老正忧心忡忡地冲着自己摇头,怎么办呢?天庭禁止谈情说爱,现在自己被抓了个现行,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太子也觉察出这一点,一直横眉冷冷对着众仙,并不着急解释。
“太子,你这是?你们这是——”天后震惊之后思绪烦乱,显得语无伦次。
“天后,你都看到了,还问个什么!”天帝有点恨铁不成钢,手负于背后,粗暴地截断天后的话。
太子神色淡淡,身形笔直,目光坚定,声音清朗道:“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在一张床上。”
离脉一旁附和:“对,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是被设计的。”然而到底没有证据,有些底气不足。这不,怕什么就来什么。
“你说设计就设计?你有什么证据?”天帝背负着双手,目光凛冽而锐利,一股威压之气四散开来。
离脉正要上前说什么,却被太子长袖拦住,太子与众仙目光一一对视,神情坦然道:“既然是被设计,肯定不容易蛛丝马迹。今天是母后寿宴,我们为何要蠢到上演这么一出?”
他很上道地隐去了后面的话——活春宫。
天帝貌似头疼地抚了抚额头,随后双臂摊开道:“众目睽睽之下,你们罔顾天庭律令,叫孤如何做?是罚你们呢?还是不罚你们呢?”
离脉心里一凛,要是被罚的话,那就是十道天雷啊,即便自己有聚灵神兽护体,也少不了一番近似于抽筋扒皮之痛。更何况,对于名誉的损害,这些都无法估量。
这时候,月老缓缓把拐杖放到地上,然后双腿一跪,声音可怜道:“天帝,我相信离脉没有在天庭谈情说爱,最多就是鬼迷心窍了。请从轻发落。”
我的个老天,鬼迷心窍这个成语不要乱用啊!月老爷爷你是来帮我,还是害我?离脉虽然很想吐槽,一念至他跪在地上卑微的模样,内心愧疚得不能自已。
果然,乱用成语的效果就是适得其反。天帝豹目欲裂,冷冷唤来白盔白甲的天兵,指了指太子,又指了指离脉,命令:“将他们二人抓起来,押往天雷台,各罚十五道天雷。现在,立刻,马上!”
什么!不是十道天雷吗?看来天帝为了“抓典型”、“树标杆”,特意加重了刑罚,警示众仙不要步他们后尘。只是这一罚下去,不死也残。
太子内心一片冷寂,父皇,不,天帝,您为了树立权威,对我这个儿子还真的是下得去手。
场面一片凝滞。天兵们哪想有朝一日会矛头指向太子,皆有些不敢上前。
“我们自己能走!”太子此刻胸有静气不动如山,挡在离脉前头,高声喝退了天兵,然后回旋身体,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离脉。
眼前的场面,既羞耻,又尴尬,更多的是憋屈。离脉抬眸迎着太子复杂的目光,这一刻,恐怕他们二人的感受是一致的。
这些天兵身高九尺、力能扛鼎,若是将太子提了出去,想必十分不雅观。太子尊驾不容冒犯,众仙有被太子的气势惊到。今天围观了天帝和太子父子失和现场,就不知道以后二人怎么相处咯。
天后着急得眼泪快要落下,但就是找不到什么理由让天帝放过太子。离脉只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螓首,别人是什么目光,她已经不用观察,大体都是异样的吧。
她只用管好自己就行。情势不容乐观,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百口莫辩、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形容都不为过,她为什么要懂那么多词句,用来精准形容自己的处境?!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就这样中了别人的圈套,就这样乖乖受罚吗?不行,绝对不行,她要想办法避开飞来横祸。
她脑袋里一阵风暴,各种点子纷至沓来,一晌之内,快速筛选、匹配,哎,有了!
感谢人间历劫的那四年,她每天吃饱了没事干的时候就是看话本子,也不知道看了多少个。那些梁祝化蝶、牛郎织女、白蛇传说、西厢记、长恨歌……一个个狗血上头,让人边看边骂,骂完又笑,笑了再看,简直欲罢不能。
那边太子已经昂首挺胸、从容不迫地走了几步,离脉还一直垂首不肯挪动半分,似是在做无声的抗议。
众仙看得纷纷摇了摇头,并无同情,这最后的倔强有什么用?她不是无知孩童了,欢迎来到成人的世界,做错了事,就要受罚。
天帝还想对她冷喝一声,不料,她缓缓抬起了头,渐渐露出了一阵红一阵白的小脸,她咬了咬唇,又放开。
众仙这才发现,她此时有一种别样的气势和美丽,心念:她要放大招了。只见她水眸清亮而坚定,好整以暇道:“慢着,天庭有令不能谈情说爱,但如果我们没有谈情说爱呢?”
离脉一字一句,句句如同惊雷,把场上的众仙炸得瞠目结舌。语不惊人死不休,说的就是她了。
这句话不可谓信息量不大,等于承认了他们二人有肌肤之亲,但又不违背天条律令。一个女子当众说出这样的话,也着实太开放了。
这不是他们料想当中的大招,但却是离脉陷入绝境的无奈之举。
反转太快,众仙短暂怔忪之后,开始了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落在离脉和太子耳朵里,大概是“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花”、“灵魂寂寞身体空虚”、“走肾不走心”之类的。
太子芝兰玉树般站在原地,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凤眸浓烈深沉地看过来,清俊的脸上也一阵白一直红。如果不是那么多人围着,他真的会拉住她的手腕闪身出去,不让她再语出惊人了。
天后把眼眶里的泪水逼回去,眼神复杂地看了过来,然而到底还是明了这是唯一的机会,遂接力问道:“离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离脉心道:知道知道,我在说保命的话。然而小嘴吐出的却是:“知道,只要我和太子能证明,我们之间没有爱情,就不算违反天规,对吧?”
天后心领神会,抠字眼的话,她说得完全没错。于是还没等天帝开口,就答:“你如何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