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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新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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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一行来到风西城北,按照安远城男子所指引的方向,找到这传言中人烟稀少的巷口,却发现,书院门前不仅门庭若市,且距离那人流不息的春香楼仅几步之遥。

“这哪是勤学苦读之处啊,分明是寻欢作乐的宝地啊!”云时走上前,嗤之以鼻。那气派如王室府邸的宅院门前,一个个白衣素服的学生们进门前,无不朝那花街柳巷处探头遥望。

芳庭书院。

大门屋檐下,赫然立着金色大字的匾额,气势如虹。随即,从书院内,慢悠悠走出一发色如雪,气宇轩昂的老夫子,同是一袭白衣,翩然揖手:“几位可是圣女一行?”

四人齐齐躬身回礼,茗城首先开口:“老夫子,正是我们。”

老夫子又是一拜:“老夫乃是这芳庭书院的院长,方九同。”

茗城蓦然一愣。

“半日前,老夫听那同乡所述,方知圣女驾临风西城,要寻找一位……”

“故友。”

“啊,故友,其唤作?”

“神庭。”云时正声道。

“神庭……”方九同思忖俄顷,忽又茅塞顿开道,“不知你们要找的,可是那柳致知,柳先生。”

方九同将四人请进书院。此时书院内已是一片书声琅琅,芝兰修卷之相。

这芳庭书院内部,不同于别处书院,庭院乍一看上去虽也以中轴向两侧对称延伸,但过了一圈复廊之后,却是一条蜿蜒湖面之上的水廊。水廊两侧,塘中莲花生艳,锦鲤如簇,是观景吟歌的绝佳之处。湖边深处,绿茵连片,屋舍众多,院落宽阔错杂,俨然一座王室府邸之派。

几人行至水廊中间,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榭柔色清丽,当中隐约立着一个人影。

方九同停身向四人颔首:“柳先生这半日并无授课,此时正在这湘云榭中,几位可亲自与他寻问。”

“多谢院长。”几人拜别方九同,看了看彼此。

据方院长所述,柳致知,字神庭,于三年前来到风西城。自称青昱洲苕华城人士,出生于书香世家,因多年前的战乱,举家灭门,如今只剩他孤身一人苟延残喘至此,承蒙方院长收留,才使他在这异国他乡寻得了一处安身之地。

他们有些迟疑,却还是走进香云榭中。

望见那人的一瞬,几人无不目瞪口呆。亭子里一个柔长的身影正在俯身提书,白色裙袍随着秋风翩然而起,脸上是一副处变不惊,静待优游岁月的淡雅。

茗城顿觉恍惚,她从未见过,那向来魅惑诡谲的魔界之王,居然也会有如此淡薄无争的一面——

茗城,手握剑的时候,不要太紧……

茗城,霜寒咒不能这样用……

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自她记事起,便已陪在她身旁,同她修炼,教她心法。

“茗城,如今你已顺利飞升上仙,大师兄不能轻易欺负你了。”霞光打在他的眉宇间,轻柔迷离,优雅魅惑。

一切,自她飞升天劫开始,发生翻天覆地之变。

这个男人,他的真身乃魔界之王。而那个真正她未曾见过的大师兄,却早已灰飞烟灭,只因当年在魔界救她时,大师兄失手被俘,让那气息奄奄的魔王使用了换魂术,复生在他的躯体中。

“茗城,你的元神里,有我的一魄!”

彼时,身份暴露后的神庭冲她桀然肆意地笑着,鲜血从他嘴里不断涌出。

她愤恨交加,咬牙切齿。眼含着泪,声音颤抖地质问他:“你每次透过我的眼睛,究竟是在看什么?是你那野心勃勃的谋权大计,还是那难以启齿的阴暗过往?”

他说得没错,她的元神里有他的一魄。若不是那日五百年的飞升雷劫,若不是五色石的现身,这一切还都不为她所知。

早在她还是个婴孩,被从魔界中解救出来之前,他便为求永恒重生,已将自己的一魄封存于她元神之内,并为之下了一道同生咒。

如今那一魄,早已与她的元神共存。她若生,他便不死。

“茗城,你不如随我一同入了魔界吧!那天界、那昆仑,有何值得你拥戴?”神庭摊开双手,依旧是那身洁白无瑕的长衫。

她不再看他的脸,那噬杀残虐的目光,刺得她心痛窒息。他不仅骗了所有人,还将她拉入那无尽黑暗。

“亦或是,你与我一道,攻破那九重天,重整五界?”

“孽徒!”长青天尊的声音响彻整个天地,振聋发聩。他从天而降,落在她身旁。

“师父!”神庭大笑起来,嚣张得目中无人,“我如今我已如此强大,您不该高兴么?”

“神庭,若早知你会有今日,当初我就不该带你去那魔界!”

但是这世间,很难有未卜先知。

神庭向前踉跄两步后停下,看看她又看看师父:“你会为了杀我,也杀了她么?”

“师父,我愿意随他一同赴死……”彼时,她才有五百年的修为,能暗伤他已是极限。

“不可!”师父却一反常态地慌张起来,许久后,恢复如往常那般平静,“你走吧!”

神庭离开之前,对她露出一抹邪魅:“有朝一日,你会感谢我。”而后便随风而去。

师父始终未说话。

自那之后,师父再未提及这位大师兄。

都是定数。

注定了只能是她。

往事如风,吹开云雾。她徐徐向前,秋风划过袖摆,一路翩旋着拂过他的纸,浅说静好。

柳致知缓缓抬头,温其如玉。

见陌生的四人在他眼前赫立,不由诧异:“几位是……”他放下手中笔,轻身上前,不觉也被眼前这清艳绝尘的女子惊得惘然无措起来。

“久仰先生大名。”茗城轻轻揖手,“我们是新来的学生。”

“新……”白玉尘欲上前追问,却被身旁的云时拉住,南风则只是了然一笑。

柳致知还是一脸疑惑:“芳庭书院向来只收男子……你们是如何……”

“方院长当年欠我一个人情。”茗城不假思索道,“他便以此还我这个人情。”

柳致知心领神会地颌首:“既是如此,几位便请随我来——”

随他离开湘云榭时,茗城瞄了一眼他纸上所书,墨色苍劲、行云流水、气势如虹,不禁一阵欣然。

“茗城,快跟上!”白玉尘拉着她一同前行,然后小声问,“方院长何时欠的你人情?”

茗城煞有介事地也跟着压低了声音,掩面低语:“他不是唤我为圣女么?”

私语渐息,香云榭里落下静逸。和风微起,镇尺下,白纸窸窣。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这芳庭书院中学子众多,共分六个讲堂,分别为月慢、寻梅、南浦、踏月、春兴与秋水。各讲堂也分别有学生二三十人,各讲堂先生也各有所长,平分秋色。

但论经世之道,当属柳致知最为出色。

路过春兴堂的院落,下课后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凑在院落中谈论诗词歌赋,还有那零星的几人,躲在角落里斗蛐蛐,还有一些,则懒散在

书斋中时而相互打趣,时而嘻戏疯闹。还有那些仆从书僮,手忙脚乱地给自家少爷端茶倒水,无微不至。

而这春兴堂之中的学子,是整个书院贵公子最多的之处。他们中大多来自豪门大户,也不乏王孙贵胄,所以,春兴堂的学生是这六个讲堂中最难管教的。而且,这些金贵的公子哥们,还通常会带一到两名仆从来到书院,甚至再加两三名护卫,便将这春兴堂显得格外狭窄拥挤。而其中一些家世显贵的,更是难以管教,便在这一方之地骄纵跋扈起来。

“茗城,我们真要待在这里么……”白玉尘趴在茗城身后,极厌弃地嘟囔,“我们不是要寻找万相镜么……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想想半个时辰前,刚换上白色学服的其他三人,本是极不情愿的,但念在茗城一再承诺,神庭一事一解决,她便毫无怨言地随他们回昆仑,三人只得信了她,并以圣女的鼎鼎大名,和所谓天神降临凡尘拯救世人之名,忽悠着方院长破例收下了茗城与白玉尘。

“神庭和万相镜一样重要。”茗城微微挑眉。

白玉尘怏怏噘嘴。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现在回昆仑。”云时探过头来,一脸挑衅。

白玉尘更气恼地跺了跺脚,然后望了一眼抱着一只公鸡跑出门的春兴堂学生:“大少爷,你以前不会也是这般胡作非为吧?”

“别胡说!本少爷那是娇贵,跟娇纵可是两码事!”然后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胸膛,“我陆家家训第一条,就是知分寸!”

“呦,都过去数万年了,还记得家规呢?”

“笑话!”云时神气十足地昂着头,“家规祖训,那是永远刻在心里的,岂会轻易忘记!”

穿过无数院落,几人来到了一处荒废的园子前。此处像是被遗忘了数百年,甚至更久,久到它面前的地砖早已被枯草干枝全然覆盖。墙上灰色砖瓦凋零破碎,偶有几根干枯枝桠探出园子外随风摇曳,也尽显萎状。正中央那本该是典雅的红木门,此刻于天光下却黯淡昏沉,纵横交错的藤蔓枝子穿过锈迹斑驳的门钹,而后又缠绕着铁链门锁,一路延伸到石鼓门枕上,再到青石台阶,一路消失在草丛中。

“半胧溪月。”云时走到最前面,四下张望,碎瓦屋檐下,半吊着一块字迹模糊的牌匾。

好在半胧溪月,到如今、无处不销魂。

“好凄凉的名字!”

“此处乃是我们书院的禁地。”柳致知用手指向大门,茗城方才发现那藤蔓枝叶之下,两道几近残损的符纸露出些许泛白的蜷曲边角,“为了几位的安全,日后不要接近这半胧溪月,尤其是晚上。”

“来之前便听闻芳庭书院最近在闹鬼,不会……说的就是这里吧?”白玉尘只觉后背一凉。

凉风袭过,卷起茗城秀色青丝。她面色一冷,那纷繁思绪仿若一瞬,便被带入那半胧溪月之中。

芳庭书院所传的闹鬼之事,正是那名为“鬼新娘”的女鬼。

传说那鬼新娘自千年前开始,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半,便会现身在这半胧溪月之中。她总是一身鲜红的嫁衣,俨然一副新娘模样,且全身湿透状,飘浮在半空,枯瘦如柴的身体总是不断向外渗着水,一直流淌到血红的绣花鞋上,再滴落到地面。

而且据说鲜有人见过她的容貌,因她每次出现,皆是蒙着红色盖头,还有鲜血从盖头中汩汩流淌,并散发着尖锐的“咯咯”磨牙响声。而那些得幸见到她容颜之人,也都当场被掐死。

相传这书院的前身,是一座宗室王府。

千年之前,昱亭王乃是皇帝的胞弟,因其忠君爱国、节俭爱民而受万人景仰,又因其英俊潇洒、才华绝世而受众星捧月。只因一次微服出巡,路遇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对她一见倾心,他誓要将这天下最美好之事全部奉献于她,只愿能与她长相厮守。

然而这女子此时已有一青梅竹马、婚定之人,女子却为能攀龙附凤,舍弃了这段情缘,不顾母家劝说,一意孤行嫁入王府。

入府以后,她的栖身之所便是这馥郁芳霏、宛若仙境的半胧溪月。可这女子天生命带孤煞,不仅在年少时克死了父亲,且在她入府不久,昱亭王便被朝上的污合之流陷害谋反,最终被皇帝贬黜在府,终生无以翻身,直至郁郁而终。

女子心有不甘,寻来母家与初恋欲另寻出路,被拒后一气之下即投井自尽。弥留生死之际,怨恨难消,女子为这王府中的所有人以及青梅竹马一家种下诅咒。

凡受昱亭王府照拂者,终日尽受病痛鬼邪之难,阴郁至死;生之儿女,不得人形,且生生世世皆为奴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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