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孤脑（9）
若是以前的尹葵诺，大概会脸红到脖子根。
但是如今的尹葵诺，思索片刻反问道：“你为什么想加我微信？”
那小伙反而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他朋友说道：“小姑娘看起来脾气挺好的，结果这么没有礼貌。”
尹葵诺：“我的微信号，给你之前，问一问原因，不应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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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公交车上下来时，天差不多黑了。
几座依山而建的别墅分布在小岔路的尽头，尹葵诺靠着导航才找到了自己的家门。
对着门口的门牌号确认了一下，尹葵诺用钥匙打开大铁门进去。
正是初夏，花园里的花朵开得正盛，一朵朵的艳丽的月季在小径边路灯的照耀下更显得娇艳欲滴。
山间多雨，许是刚刚下过雨的缘故，花朵上沾着露水，路面也是潮湿的。
空气湿润，混合着雨水、泥土、叶片和花朵的微量气息扑面而来，就算现在天光微暗，闭上眼睛也能看到眼前的花园景象。
这就是现实与虚幻的区别吧。
尹葵诺突然想起来，肖尔总说想到现实来看看。
太阳穴突然有些刺痛，随后是胀胀的疼。
别墅的大门在尹葵诺按门铃前就打开了。
“不是说周六的晚上来吃晚饭吗？”欧阳绍明推着门站在门口。
尹葵诺打开手机，看到消息上确实说的是周六晚上的晚餐，而并不是周五的晚上。
她是早来了一天，那么她应该转身回学校，明天再来吃晚饭吗？
欧阳绍明被从门里出来的尹涵文推到旁边，尹涵文嗔怪道：“绍明，你说什么呢，孩子这是回家。”
欧阳绍明一边被捶打着，一边爽朗地笑道：“我就是开个玩笑，是孩子会这么想，所以我就直接挑明了。”
尹涵文穿着一身旗袍，是尹葵诺小时候她经常穿的那件月白刺绣的，旗袍将她的身形勾勒得雅致温柔，更显得肩颈薄削、腰肢纤细，完全不像是已经有尹葵诺这么大孩子大的母亲。其形其貌，说她跟尹葵诺是姐妹俩都不叫人意外。
她没有管欧阳绍明的玩笑，抛开一向的情绪内敛，张开双手将尹葵诺揽到怀里：“欢迎回家，宝贝女儿。”
尹葵诺有点不习惯，但还是也张开双手抱住了妈妈。
妈妈身上有阳光晒过好闻的味道，尹葵诺脑袋埋在妈妈的肩膀处，好一会儿都不愿意松手。
妈妈也没有催促她，只是像哄小朋友一样用手抚着尹葵诺的后颈和背。
妈妈的怀抱和这个安抚的动作仿佛有魔力一般，可以让人快速安宁下来。
抱够了，尹葵诺才松开妈妈，笑道：“妈妈瘦了。”
妈妈笑着将尹葵诺让进门：“我们诺诺长大了。”
尹葵诺回房间放好书包，然后去卫生间里用肥皂洗手，擦干以后自己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已经盛好饭了。
她有些意外，因为以往她都是需要自己去盛饭的。
因为她小时候总是剩饭，父母就会让她自己吃多少盛多少，对自己盛的饭负责。
尹葵诺低头到桌边坐好，先夹了一筷子香菇青菜，就着饭吃了一口，然后低头等着父母问自己关于学习的事，却听到父母正自顾自地聊着八卦。
“说起来，梁宇年轻的时候，还追过你吧。”吃着饭，欧阳绍明这样问起尹涵文。
尹涵文猝不及防咳了两声：“我当时不使那一招，你能有紧迫感？”
见尹葵诺抬起头来，欧阳绍明就赶紧跟女儿告状：“你看看你妈妈，除了经营她的项目，这一辈子就知道给我下套。”
尹涵文反驳道：“就你那榆木脑袋，嘴永远比脑子转得快，我不点点你，恐怕你到现在都孤家寡人。”
“可是老梁到现在……”欧阳绍文明显是知道这句话不该说，但是嘴比脑子快，在夫人的注视下，还是把下半句说完了，“都……都单着呢。”
“老梁那人性取向就是科学，你管他单不单着呢，”尹涵文扔了一块排骨到欧阳绍明的碗里，转头笑眯眯地叮嘱尹葵诺，“你爸嘴上没个把门的，这些事你听过就忘，别跟梁教授去提啊。”
尹葵诺心说你们不想让我提就趁早别让我知道啊。
但是饭桌上不聊学习确实比以前吃饭要开心很多，甚至连酱烧排骨尝起来都鲜了不少。
但是很快，她嘴里的排骨就不香了。
“闺女，大学里有没有碰到什么喜欢的男孩子啊？”欧阳绍明问道。
尹涵文也附和道：“对啊，跟爸爸妈妈说一说，一定都支持你的。”
尹葵诺将嘴里的肉咽下。
果然他们两个谈论什么都是带着目的的。
“你们以前不是说，大学毕业之前要以学业为重吗？”尹葵诺放下碗筷反问道。
尹葵诺还记得上一次尹涵文这么说的时候，在书房里的欧阳绍明反驳了一句：“就她这脑子，再以学业为重这辈子能进得了研究所吗？”
父母那记忆力都不差，显然也是仍旧记得这一茬，脸上僵了片刻后，就笑道：“学业和生活，都是很重要的，以前是爸爸妈妈偏颇了。”
尹葵诺垂下眼帘扒饭，安安静静地将这一顿晚饭好好地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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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周三的时候，学校里解散了计算机系，把计算机系原本的学生都调剂往了物理系和数学系。
这其中也包括了陈宣瑶。
按她所说的，课程量一下子减了一半还能顺利毕业的感觉太好了。
而学校里所有的计算机公共课全部被取消了。
好像不止她们学校，全国所有的学校都取消了计算机的公共课。
就仿佛，造成这一切灾难的，是那些底层代码里只有0和1的机器似的。
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初夏的夜晚还透着凉意，尹葵诺将窗户开着，外面的夜风裹着雨后的花香。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坐上了窗台。
她想起她坐在那座临海的古堡的窗台上，身后站着的人是肖尔。
那时候她跟肖尔还不熟，她还在生涩地讨好那些藏在直播相机后面的观众们。
那时候她还觉得那不过是一场游戏，她面对的人们不过是没有生命的NPC，那时候她虽然害怕，却总是带着游戏的心态满不在乎。
但是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在深夜里回想起肖尔，回想起与他的一次次接吻，一次次相拥而眠。
她感觉自己脸颊和肩颈的皮肤发烫，他温暖的鼻息经常打在这些地方，一想起那种感觉尹葵诺就感觉皮肤上有电流跳跃。
但是后来的肖尔，仿佛总是在跟她保持距离。
他们仍旧会接吻会拥抱，肖尔会给她念睡前故事，但是终归，肖尔不肯跟她走到最后一步，他总是在将她推开，推到安全的位置。
他现在怎么样了？
尹葵诺眨了眨眼睛，然后默默骂了自己一句蠢，翻出自己书包里的电脑。
但是电脑启动后，她对着那张默认的桌面，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她跟那个世界彻底断开联系了，她爱上那个人的面目，只会在她记忆力渐渐模糊了。
对了，日记本。
陈宣瑶曾经说过在她的日记本上找到了秘钥。
尹葵诺又翻书包将自己的日记本翻了出来，从2月19日，也就是她进入第一个副本看到的时间开始，就是长达三个月的空白期。
而在她的现实的记忆里，她那段时间正是开始去幼儿园实习的前三个月，因为每天累得连翻开日记本的兴致都没有，所以确实是漏了三个月没有记录。
而5月19日，尹葵诺看了电脑右下方的时间，她那天因为生病请假回家，因而又时隔三个月重新开始写了日记。
8月19日，是她被她的赛博复制体拖入直播的日期。
快到十二点了。
她粗略翻了翻自己的日记本，没找到哪里有秘钥或者与虚拟世界联系的桥梁，于是尹葵诺从书桌的笔筒里随便翻了支笔开始写日记。
打开台灯的那一刹那，尹葵诺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眼熟。
那时候她生病请假回家，开始写日记，也是在这个房间里，用的这支笔，在这样的灯光下。
那时候她写了什么来着。
[2023年5月19日 晴 星期五]
我想，我不想当幼师了。
明明都是一样的工作，甚至更累，我却总觉得自己被那些家长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孩子们很可爱，但是闹腾起来也很像恶魔。有时候明明是他们的错，但是家长们永远会把责任怪到老师们的头上。
在出事前，我们不过是看管小朋友的幼师。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却又说我们是人民教师，要我们承担起作为教师的责任。
一个班上有那么多小孩子，我真的已经尽心尽力地在照顾每一个小朋友了。
……
……
尹葵诺按照当时所写的，一个字一个字默写下来。
她不知道是否一字不差，但是当时那种委屈和无助她仍然记得。
她父母去接发着高烧的她回家，回家的路上一向多话的爸爸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尹葵诺的内心已经开始自动播放他们以前的指责：
“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这脑子究竟还能干什么呀。”
“我们两个怎么生出这么个小孩。”
尹葵诺一直以来记忆都很好，那些指责仿佛就被录在她的脑子里，一到类似的场景就会开始自动播放。
在园长的告状面前，尹葵诺期待父母会为她说几句话的，至少别让她在孩子们和同事们面前那么难堪。
但是他们只会跟别人一起，用审视、责备的眼神看着她。
……
加油，加油，不要被困难打倒呀，明天烧退了就不会这么难过了，今天这么难受，一定是因为生病了。
在日记本的角落里写下最后一个字，尹葵诺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抽了两张纸去厕所哭了好一会儿。
但是现在的她眼角干干的，迅速将自己从那种颓丧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放下笔等待了一会儿，她犹豫着要不要也抽两张纸去抹抹眼泪，但还是放弃了。
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儿天花板，尹葵诺拿出自己那台只能打电话发信息的诺基亚，按照记忆里齐亦嗣的ID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