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涂亦从没有像这样过,在考试的最后几分钟,不检查试卷,而是盯着时钟,不眨一眼。
就快要到考试结束的时候了。
期末考试不让提前交卷,涂亦只能等待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终于,“叮——”
涂亦比任何人都激动,第一个跑出了考场。
她在教学楼里快速奔跑。
她要去送屈泽也,她要去见屈泽也最后一面。
***
涂亦一路追赶,尽全力赶在六点之前,到达屈泽也家。
屈泽也之前说过,他们会在晚上六点,从家里出发。
理论上讲,涂亦应该赶得上的,她到达他家院外时,才六点四十分。
可是街巷空空荡荡。屈泽也家院门紧闭,院内二层小洋楼,黑灯瞎火,空无人烟。
涂亦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反应。她冲着楼中窗户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仍旧没有回应。她给他打电话,电话已是关机状态。
她联系不上他了。
涂亦着急得来回踱步。
偶遇邻户一位戴着珍珠耳环的雍容老太太走出了门,涂亦急忙上前,询问情况,“您好,请问您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涂亦伸手指向了屈泽也的家。
老太太回答,“走了,走了挺久了。”
涂亦疑惑,“挺久是多久?”
老太太回想,“大早上走的,应该是早上六点左右。”
老太太素来有晨起散步的习惯,一般是早晨六点起。她跨出自家门时,是六点十五左右。那个时候,屈泽也一家已经把行李装上了车,正准备出发。
涂亦喃喃低语,“不是说的晚上六点出发吗?”
老太太听见了涂亦的话,说道,“晚上六点,哪里赶得上?听说他们还要去上海转机。”
涂亦于是明白了,屈泽也是故意向她说错时间的,故意把早上六点,说成了晚上六点。
为什么?就因为早上太早,怕她赶来送他,会耽误她考试吗?
这有什么可耽误的?九点才考试,时间那么充裕,哪里会来不及?
涂亦鼻尖发酸,眼泪漫进眼眶中。
他可真是太讨厌了,擅自做出决定,不让她来见他最后一面。
***
屈泽也没有办自己的电话卡,用的是姜艺蔓的副卡。
姜艺蔓的卡是电视台给办的,一切由电视台全权负责。
他们上飞机后,电视台停掉了电话卡,停得很突然,让他们措手不及。
又因为电视台内的工作交接出了点状况,导致他们的新卡办理过程推进得很慢。
他们过了一段只用临时电话卡的日子。
幸好还有网络。
屈泽也在连网状态下,拿起了手机。拿起手机的习惯性动作,是点开与涂亦的对话框。
他们之前在Q上聊过几句。不过由于时差的关系,一来一往的回复交流,时间和内容间隔太远。
她发一句,[早安。]
他回复的就变成了,[晚安。]
她于是不再发和时间有关的消息,转而发琐碎日常,[那边吃得惯吗?]
他隔了七个小时,回复道,[还行。]
他那时正在吃早饭,抬头瞄了一眼窗外,对面硕大的广告牌在烈日下耀眼突兀。广告牌上印着苍茫的乌斯怀亚雪山。他举着手机,拍下了那副画面,传送给她。
[看。]
她隔了三个小时后回复,[这个只是画而已,我要看真的雪山。]
他隔了一个小时后应道,[好。]
她回复了一个笑脸,放下了手机,拿起了笔,摊开了试卷。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可以去看绵延的雪山,去看世界尽头的灯塔,去看世界上最宽阔的街道。她却只能待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停地做题,不停地学习。
他们之间,好像有一道沟壑在慢慢浮现。
甚至未来是否还会再见,都成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知数。
分明还是一如往常地聊天,但她清晰地感觉到,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
等到正式电话卡顺利办理成功的时候,已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
屈泽也点开了对话框,想要把电话号码发给涂亦,却意外先刷新到了杨斯羽的动态。
杨斯羽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打了码的班级成绩排名,一张是涂亦和侯以然在教室里学习的背影。
杨斯羽配了一段文案,[搞不懂这群学霸,只不过后退几名而已,竟然气得哭天喊地。我要是能考这名次,做梦都要笑醒。]
屈泽也放大了第一张图片。虽然杨斯羽打了码,但屈泽也仍能从稀薄的码中,辨认出他们的名次。
侯以然考了第六名,涂亦考了第十二名。
侯以然从未出过前三,考出一个第六名,对他而言无疑是个打击。
涂亦虽然以前常考第十,但她上次考出第四的好成绩。已经爬上过高山了,再跌下来,跌到十二名,不可能会适应。
屈泽也担心涂亦。
他立即拨通了涂亦的电话,想要问问涂亦的情况,起码给予安慰。
不料是另一个人接的电话,“喂?你好?”
屈泽也仔细辨别着这个声音,猜测道,“您是涂亦的妈妈吗?”
钟晓蕾应答,“嗯。你是?”
屈泽也解释,“我是涂亦的同学,我想找她……”
找她干什么?他每一次找她,无非是出于习惯而已,哪有什么要紧事。
他编纂了一个借口,“我想借她笔记本来学习一下。”
钟晓蕾思索,“她的笔记本……这我还真不知道放在哪儿的,我得问问她。”
屈泽也问,“她去哪里了?”
钟晓蕾说,“她去教室了。”
屈泽也追问,“她怎么没带手机?”
钟晓蕾说,“她这几天,都不怎么带手机的,因为没考好。”
屈泽也想要询问,是钟晓蕾把涂亦的手机没收了的吗?因为孩子没考好,家长都是会没收手机的。
钟晓蕾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我本来觉得,这个成绩也蛮好的,但她不甘心。我就劝她,一次没考好也没什么,月考而已,没有影响的。再说了,以后继续努力嘛,还有那么多的机会。可她呢,情绪低到了极点,过不了心里这道坎,焦虑难安,整晚失眠,吃不下饭,人都瘦了一圈。她还主动把手机交给我保管,说是担心会被手机影响,就像之前那样。马上就要到高三了,她给自己立了规矩,只有周末才能用手机,比我还严格。”
钟晓蕾一席话终于宣讲完毕,她停下来缓了口气。
屈泽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问道,“她……还好吗?”
钟晓蕾说,“忙起来就还好,就不会特意去想伤心的事了。”
钟晓蕾正站在涂亦的书桌前,左手举着手机,右手随意翻看涂亦的物理教材。她翻过一页,才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同学,你是想要涂涂的什么笔记本?刚才光顾着唠叨,忘了问了。”
屈泽也随口说道,“物理笔记本。”
钟晓蕾思忖,“这样,我记一个你的电话,等涂涂回来了,我转告她,让她给你回过来。”
钟晓蕾随意从稿纸上撕下一截不规则的小纸条,准备记电话号码,但是却没找到笔。书桌上没有,抽屉里也没有。她喃喃道,“没笔了,你等我一下,我去客厅找找。”
她放下了手机,去到客厅,开始专心致志地找笔。
屈泽也听见听筒内传来无尽的寂静,耳边萦绕着钟晓蕾方才所说的一席话。
“她担心会被手机影响,就像之前那样。”
屈泽也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会不会……他就是影响她的那个因素?
他好像是她的绊脚石。
而她从来没有,也不可能主动说起过这件事。
在他们跨越半个地球的聊天中,全都是关于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她没有告诉他期末成绩,没有告诉他她正经历着失眠、焦虑、失落、难过。
他不知道她很难过。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远到足以让他退出她的生活。
而他如果有良心的话,就不应该在关键时刻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扰她。
快高三了,学习最重要。
室内白光明亮,窗外天色幽蓝,属于春天的色彩缤纷而生机勃勃。
***
钟晓蕾回来的时候,屈泽也已经挂断了电话。钟晓蕾举着手机,摸不着头脑。她翻看来电记录,找到屈泽也的号码,一字不落地记在了小纸条上,用书本压着,想着之后告诉涂亦。
偏偏隔了不久,钟晓蕾看见了电视上的公益广告,讲述电信诈骗,说是现在的骗子为了隐藏身份,利用海外服务器来进行传输,实施境外诈骗。警察姐姐告诫电视观众,陌生号码来电,切记小心谨慎,谨防被骗。
钟晓蕾愣在了电视机前。她之前光顾着记电话号码,没注意观察,现在才回想起来,那串数字是有些奇怪。
她赶紧返回涂亦的房间,拿起了纸条,挨着念出口,“005411……这都是啥?”
这不摆明了是境外诈骗嘛!
钟晓蕾不假思索,用力撕碎了纸条,扔到马桶里,按下按钮,冲得一干二净。
纸条消失得无影无踪。
***
涂亦回家后,发现整齐的稿纸被莫名撕下了一截。
她有些好奇,询问钟晓蕾,“妈,你撕我稿纸了吗?”
钟晓蕾应道,“嗯,记了个电话,什么5004什么的。一看就是诈骗电话!我当场就给撕了。”
钟晓蕾正在厨房洗碗,洗净的碗放在一旁沥水,“多亏我留了个心眼,不然傻乎乎地留着号码,等着被骗吗?”
涂亦笑道,“有这么夸张吗?”
钟晓蕾严肃道,“还是小心点好!不然你被骗了,那我怎么办?我可只有你一个女儿。”
钟晓蕾向来把涂亦的平安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涂亦为了不让钟晓蕾担心,认真答复,“知道啦,我会小心的。”
涂亦靠在厨房门口,举着手机,习惯性点开和屈泽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框。
上一次聊天还是在上个周末。
涂亦在对话框内输入文字,给屈泽也发送了一条消息。
[涂亦]:最近忙吗?
对方自动发送了一条回复,是一个模板。
[屈泽也]:点击链接进入千人牛牛贵宾厅,猜牌面玩胜负,最低20天回本。
涂亦一脸懵。
[涂亦]:什么东西?
对方的回复,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模板。
涂亦马上给杨斯羽发消息。
[涂亦]:你在Q上能联系上屈泽也吗?
对话框沉寂了一阵。五分钟后,杨斯羽发来了一张她和屈泽也的对话截图,与涂亦的情况一样,也是模板回复。
[杨斯羽]:他Q绝对被盗了,你别轻易相信,要不删了吧。
这和涂亦的猜测相同,屈泽也的号被盗了。
页面上顶着屈泽也名字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屈泽也了。
涂亦想过,要不按照杨斯羽说的那样,删掉他。但是看见删除按钮,涂亦拇指悬在半空,一直下不了决心摁下去。
她为了避免诈骗份子得寸进尺,最终只是把他的号拉进了黑名单。
她对着黑名单,失神良久。
他去了地球另一端。如今在网络上,同样没了踪影。
他好像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