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涂亦站在高铁站内,等待着屈泽也。
她紧张地快要不会呼吸了。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两颊被吹得鼓胀起来。
她一直盯着出站口的方向。
黄昏,落日浑圆,悬挂于远空中,正向照耀着玻璃墙。
偌大的玻璃墙矗立在眼前。横竖交错的黑色线条,把玻璃墙分隔为无数个长方形格子。落日绽放的橘色海洋扑面而来,把整个世界融入光晕里,只剩下来往走动的模糊的人影。
涂亦在来往的人群中,静默等待。
出站的旅客一波接一波,各色行人不停出现在涂亦眼前。
可是没有他。
涂亦不禁拿出了手机,再一次确认屈泽也发来的班次信息。正仔细核对着,她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过身来,看见了眼前的人。
她愣住了。
是他。
是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
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熟悉的面庞。
屈泽也像是变魔法那般,从身后拿出了一束咖色的玫瑰,在涂亦眼前晃了一下,“喏,见面礼。”
涂亦接过了玫瑰,抱在怀里,声音很轻,“谢谢。”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好看着漩涡那样的灰粉玫瑰花瓣。
眼角浸了眼泪,晶莹的泪珠闪着橘色余晖。
屈泽也抽出一张手帕纸,递过去,“哭什么?”
涂亦否认,“没有,没哭,这几天没睡好而已。”
屈泽也弯腰凑近,试图看清涂亦的表情,“真的?”
他那么近在咫尺,她快要绷不住了。
她测过身,仰着头,避免眼泪当真掉下来。
可眼泪还是滑过了眼角。
她极力稳定着情绪回答,“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出现,我以为……”
我以为只有我记得那个约定。
我以为我只能用余生去怀念有你的十七岁。
我很想你。
涂亦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抿紧了嘴唇。她接过屈泽也递来的纸巾,擦掉眼角的泪珠,压制住心头那股想哭的冲动,才能勉强能够平和地面对屈泽也。
屈泽也直视着涂亦的眼睛,轻声问道,“一切都好?”
涂亦答复,“一切都好。”
眼泪又要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了。今天的眼泪怎么格外地多。涂亦悄悄掐着自己的手臂,极力忍着。她怕再待下去她会失控,转而抬起头,笑了起来。
“走吧,我们先吃饭。”
***
涂亦昨晚上神情恍惚,向杨斯羽说了关于屈泽也的事情,寻求安慰。
杨斯羽听了之后情绪激动,向侯以然转述了屈泽也的事情,疯狂输出。
于是此时的接风宴,就从两个人的单独相处,演变为了四个人的面面相觑。
他们坐在独栋餐厅的隔间里,原木玻璃门隔开了大厅的喧嚣,木质围墙上的一排盆栽点缀着绿意。
一张长方形木桌,屈泽也和涂亦坐同一边,杨斯羽和侯以然坐另一边。
杨斯羽和侯以然像是面试官那样上下打量着屈泽也。
杨斯羽问屈泽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屈泽也回答,“我来找涂涂。”
他答得那么坦诚,涂亦红了耳廓。她在桌下轻踢杨斯羽的脚,示意杨斯羽别再问类似的直白的问题。
毕竟屈泽也这个人,总是这样,没有什么不敢说的。
杨斯羽的思绪比涂亦还混乱。她捋了捋,重新问道,“你还当真记得约定,回了学校?”
屈泽也答复,“嗯。”
涂亦感觉全身紧绷,快要待不下去了。
杨斯羽追问,“大老远特意跑这一趟?要是涂涂不在怎么办?”
屈泽也看了一下涂亦,“她确实不在。”
涂亦原本还有些害羞,听到屈泽也这话,隐约有一种埋怨的意味。她一下变得不服气了,质问屈泽也,“你这是在怪我咯?”
屈泽也反问,“不该怪你吗?笨蛋。”
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盯得她心慌。
服务员端着菜肴走了过来。罗氏虾,黑椒牛肉,姜丝兔,南瓜鸡,摆满一整桌。
侯以然站了起来,稍微调整了下菜品的位置。屈泽也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侯以然尽地主之谊,总要对屈泽也多照顾一些。
侯以然吃了一口虾,问起屈泽也的工作情况,“你现在在哪儿上班?”
屈泽也给涂亦夹了鸡块,“在天枢,北京总部,做系统架构师。”
侯以然叹道,“看来宣传册上那个人,还真是你。”
屈泽也没怎么听懂,“天枢的宣传册?”
“对。”侯以然比划,“我碰见青山这边的一个经理,给了我一本宣传册,后面几页留了你们天枢各个公司各个部门的联系方式,其中有你的名字。”
屈泽也想起来了,“那是一个实习生收集的,我没经手。”他也吃了一个鸡块,又补充了一句,“好像号码弄错了一位。”
桌上的其余三人,不约而同,恍然大悟,“怪不得。”
屈泽也察觉到了异样,问道,“你们难道打过那个电话?”
涂亦立即否认,“没有。”
杨斯羽默契地附和,“没有。”
侯以然被架在她们之间,犹疑地回答,“没……有。”
他不明白女孩们为何要否认。只是没得到女孩们的允许,他不敢轻易暴露。
侯以然转变了话题,继续询问屈泽也,“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待了多久?”
“没待多久,半年左右,又去了别的地方。”屈泽也剥了一只虾,放到涂亦碗里,“以前,经济不独立,只能跟着父母到处跑。”
杨斯羽来了兴致,挑眉问道,“意思是现在经济很独立?有多独立?”
涂亦在桌下再轻轻踢了杨斯羽一脚,示意她别问这种冒犯的问题。
杨斯羽耸耸肩,打趣道,“我现在也不独立,我啃老呢。”
屈泽也只是笑了一下。
侯以然喝了一口柠檬水,继续询问屈泽也,“你去了哪些地方?都待不久吗?”
屈泽也回答,“大部分待不久。后来有机会去加州学习和实习,在那里待的时间比较长,几年。”
侯以然好奇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屈泽也说道,“去年六月。”
杨斯羽握着筷子,一脸埋怨,“回国了也不知道找我们玩。”
涂亦咬了一口虾,觉得今天的杨斯羽和侯以然特别可爱。因为她对屈泽也的一切特别好奇,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她希望杨斯羽和侯以然能再多问一些,越多越好。
让她了解他的过去十年。
屈泽也解释,“回国以后,工作一直很忙。”
他是真的很忙。为了天枢制定的明翼战略计划,他经常性地加班到十一二点。好不容易有空闲的周末,他全用来补觉,不然熬不住的。
他顿了顿,沉默了两秒,再低声说出了更重要的原因,“没有选择贸然联系是因为,我怕打扰涂涂。”
涂亦正夹着虾尾,机械地抬起头来,看向屈泽也。有种太过触目的感觉。她随即低下头去,继续咬着虾肉。
涂亦在模糊中听到杨斯羽的玩笑话,“某种程度上,你俩还挺有默契。”
接着是侯以然的说笑,杨斯羽的帮腔,屈泽也的应和。
聊天仍在惬意的氛围里继续着,只有涂亦还停留在屈泽也刚才的回答里。
他原来是怕打扰她。
她在心里骂他。
笨蛋,我有什么好打扰的。
我明明等了你那么久。
***
涂亦有一个小小的遗憾——她没能和屈泽也有太多单独相处的机会。
她有些埋怨自己不争气,一见到他,就止不住地紧张,脑袋时常卡壳。
也正是担心自己过于紧张,会在屈泽也面前出丑,她才找了杨斯羽和侯以然作伴,想着会热闹许多,避免冷场尴尬。
屈泽也是第一次来青山,没有去过任何地方。
他们于是带着屈泽也满城逛。参观了历史古迹,欣赏了自然风光,品尝了特色美食。
1月3日这天的日程,排得满满当当。
到了1月4日,涂亦本想请假陪屈泽也的,偏偏遇到正好是基金申报的截止日期,她作为负责人,没办法走开。
好不容易熬到工作结束,涂亦快步奔向了屈泽也所在的酒店,离研究所并不远。
屈泽也恰好也刚到酒店外。
是一个男生开车送屈泽也回来的。他们在附近停好车后,下了车,走向涂亦。
涂亦感觉两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逐渐占满了她的视线。
屈泽也为涂亦介绍道,“这是韦柯,一个朋友。”
屈泽也和韦柯是在加州时,一起打过几场球。他们比较投缘,一直保持着联系。
屈泽也开玩笑,“也可以叫他英文名,wake。”
涂亦抬手,默契地招呼了下,“你好,我叫up。”
韦柯笑道,“你俩真是。”他向涂亦点头致意,“我知道你,涂亦。常听泽也说起你。”
涂亦下意识看向了屈泽也。她本来想问,他都说起我什么?但她不好意思真的问出口。
屈泽也给涂亦汇报了下今天的行程,“今天我托他陪我看了看。”
涂亦顺口问道,“看了什么?”
韦柯正想回答,“看了南……”
屈泽也截断了韦柯的话,“看了南城的一个古镇。昨天差不多在北城逛,今天就想去南城看看。”
韦柯心领神会,配合地答复,“嗯,在南边随便逛了逛。”
“喔……”涂亦有些愧疚。本来应该是她陪屈泽也闲逛的。她向韦柯提议,“那一起吃饭吧?吃烤肉怎么样?”
韦柯正想回答,屈泽也又一次截断了韦柯的话,“他有事,他得赶回家陪他爱人。”
韦柯心里嘀咕,这小子。
韦柯不得不顺着屈泽也的话,向涂亦告别,“实在抱歉,下次有机会再聚。”
韦柯识趣地离开了,留下屈泽也和涂亦独处的空间。
松竹繁茂,鸟鸣阵阵。
酒店门前的低矮泉眼,温和而不间断地冒出泉水。泉水顺着黑色大理石,层层往下流淌。
涂亦向屈泽也走近了一步。
她终于得到了和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奈何这个机会显得短暂了些。
屈泽也是今晚的航班,回北京。
***
吃过晚饭之后,涂亦送屈泽也去了机场。
这是涂亦第一次正式和屈泽也告别,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恰当。
她心情很低落,想哭,但又明白不能再哭了。她之前在高铁站接屈泽也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一次了,现在又哭,不合适的。
她尽量不去想离别的事,陪着屈泽也走到了安检口前。
屈泽也停下了脚步,缓了下,对涂亦说道,“走了。”
涂亦回应,“路上小心,到了之后发条消息。”
“好。”
屈泽也嘴上说着好,实际却没有挪动一步。他打量着涂亦单薄的身板,还是和以前一样瘦。他嘱咐道,“别挑食,多吃点。”
涂亦点头,“嗯。”
屈泽也看了眼手表,已经不早了。他再叮嘱,“早点回去,到家了也跟我发条消息。”
涂亦答应,“嗯。”
屈泽也还有不放心的事情,又继续叮嘱,“别熬夜,好好睡觉。”
涂亦笑道,“知道啦!你像我爸一样啰嗦。”
“说什么呢。”
屈泽也弯曲手指,轻轻敲了一下涂亦的脑袋。涂亦瑟缩着脖子。
广播里传来了催促安检的声音。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屈泽也顿了下,终于开口,“走了。”
涂亦抬起手,佯装镇定地挥了挥,“拜拜。”
有不少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散落四周的人逐渐聚集到了安检口。
屈泽也看了眼排队的队列。趁着仅有的一点间隙,他弯腰,正视着涂亦,“涂涂,这次一定保持联系,好吗?”
涂亦抿着双唇,郑重地点头答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