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

涂亦去北京看了屈泽也。

她会把机票和住宿安顿好了，才会告诉屈泽也她的行程。

[涂亦]：晚上11点25分到大兴。

屈泽也有些惊讶。

[屈泽也]：已经买了？这个应该我买的。

[涂亦]：这有什么该不该的。（偷笑）

[屈泽也]：酒店我定。

[涂亦]：住宿已经解决啦。

[屈泽也]：这个也弄好了？？？

[涂亦]：住朋友家里，安排好了。

涂亦担心屈泽也会继续追问，再问她就兜不住了。她立即转移话题，聊到了别的事情上，企图蒙混过关。

屈泽也心里惦记着这事。他拿不准涂亦的想法，只能给涂亦转去两万块，让涂亦自己分配。

涂亦看着对话框里那两万块的转账记录，陷入了沉思。

她发现她之前经历的，原来是理想状态下的暧昧。

她和屈泽也两个人，聊天、视频、通话，互道早安晚安，心里有个陪伴，就足够叫人快乐了，冒粉红泡泡。

他们从没牵扯过钱的事。

现在这么一笔钱直白地摆在眼前，涂亦总感觉有些刺眼。

好像一个一直身处梦境的人，被一巴掌打回了现实世界。

好像粉红泡泡被猛然戳破了。

她不是很能适应。

为了让梦境能够苟延残喘，为了维持她的粉红泡泡，她没有收下他给的那一笔钱。

***

望京，咖啡馆内，屈泽也坐在棕色沙发上，面对着笔记本，正在加班。

手机摆在笔记本一旁。

屈泽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工作一小阵，就会拿起手机，点开与涂亦的对话框，回复涂亦的消息。

他已经能够熟练地一心两用。

他这次也是一如既往地拿起了手机，点开涂亦的头像。

可是却没有消息。

屈泽也前一秒感觉失落，后一秒又立即反应过来。

迷糊了，涂亦明明就在他身边。

涂亦正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手心拖着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屈泽也。

屈泽也穿着黑色冲锋衣，简单利落。

龟背叶矗立在沙发旁，灰色墙壁简洁干脆。屈泽也在视野中央，犹如画报上的人。

她看得入迷。

屈泽也笑了下，伸出手，摸了摸涂亦的脑袋，“抱歉，约你喝咖啡，结果晾你在一边。”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涂亦身体再朝屈泽也的方向倾了一些，“不过你真的好忙。”

从昨晚见面吃饭，到今天下午喝咖啡，屈泽也一直处于加班状态，不是对着电脑敲键盘，就是在工作群里发消息，或者接听同事的电话。

他没有一刻是悠闲的。

涂亦好奇问道，“在做大项目吗？”

屈泽也解释，“对，明翼计划，牵涉到整个欧洲市场，马虎不得。”

涂亦竖起了大拇指，“虽然听不懂，但一听就很牛的样子。”

屈泽也笑道，“还是你会捧场。”

他看见涂亦的咖啡只剩一半了，问道，“再点一杯？换个口味。”

涂亦摆手，“不了，再喝就得兴奋到明晚了。”

她光是看见他，就已经够兴奋的了。再来点咖啡助阵，她估计一整个周末都别想睡着。

脑袋里全是他。

屈泽也扫码，点出了菜单，“那给你点个榛子千层，是这儿的特色。”

“我……”涂亦犹豫着开口，“我榛子过敏。”

“喔？”屈泽也还是第一次听说涂亦榛子过敏。他索性把手机递给涂亦，“看看吃什么，你来选。”

涂亦不得已，接过了手机。可刚拿到手上，屏幕上就弹出了一条消息。是屈泽也的妈妈发给他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Rachel在等你。]

涂亦愣了。

Rachel，一个女生的名字。

涂亦心跳好快。

她知道她不该偷看别人的消息，立即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继续点单。她已经没什么想吃的了，碍于情面，随便点了一份奶酪芝士。

她把手机还给屈泽也。手机消息提示音正好响起，屈泽也拿过手机来看了一眼，发现是昨天他转给涂亦的钱，因为过期未领取，自动退了回来。

她竟然一直没领。

屈泽也又转了一次钱，抬起头来叮嘱涂亦，“涂涂，收款。”

涂亦尬笑了一声，端起黄油啤酒拿铁喝了一口，挪开视线，打马虎眼，“再说吧。”

屈泽也点开了蓝色软件，“那我直接替你把下周的票买了。”

涂亦急忙制止，“不是……我时间不确定的。有时候可以提前下班，早点走，有时候需要加班，走不了。”

她这倒也不算说谎，因为研究所的工作时间，确实会因具体情况而变化。即便是她自己买票，也得等到周四晚上，才能大致确定下来。

屈泽也说道，“机票不让我买，住宿也不让我定。”

他脸色有些凝重。他本来就生了一副剑眉，没有表情的时候，冷酷严峻。现在再加了一点凝重的表情，更显得冰冷了，好像生气那样。

涂亦担心真惹屈泽也生气了，那样她也不好过。她努力解释，“时间定不下来，先买票也没用的，退票改签又费钱又费精力，不划算。”

屈泽也追问，“那住宿呢？”

涂亦哄道，“放心，贾林芯那里，住得可好了。”

涂亦之前给屈泽也说过，她来北京之后，会住在贾林芯那里。

贾林芯在科技院上班，住科技院的宿舍，赛博朋克风格。

她一人住两室一厅，涂亦来了，可以住次卧，有的是地方，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涂亦像一只讨好的小猫，“真的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傻子，不会亏待自己。”

屈泽也还想说什么，消息提示音又一次响起，连响了三下。

涂亦催促道，“有人找你，快看看，肯定是急事。”她甚至主动替屈泽也拿起了手机。

她想，只要他不再追究机票住宿的事，他忙点也好。

***

屈泽也忙碌起来，又是一整天。

吃饭也忙，看话剧也忙，开车时还在忙。

涂亦才发现，原来屈泽也的生活竟然这么忙碌。

她也才发现，原来她和屈泽也之间，有这么大的差别。

他们之前异地，见不到对方，只能在微信上聊天。

涂亦一心全在屈泽也身上，左思右想全是屈泽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对话框。

屈泽也给出的回复，同样及时，同样轻松惬意，涂亦还以为屈泽也和她会是同样的状态。

没想到屈泽也原来是把生活分割成了两半，一半和涂亦悠然闲聊，一半扑在工作上全力以赴。

并且他竟然能处理得这么有序。

涂亦都有些想不明白了，不知道到底是屈泽也太牛，还是她太弱。

他们俩似乎不在一个量级。

涂亦对屈泽也有一种钦佩感。然而屈泽也对涂亦，却满是愧疚。

之前在微信上聊天，对屈泽也而言，没那么费力的，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

况且用的都是碎片时间，他可以处理得游刃有余。

可现在是真人之间的真实相处，无论吃饭、喝咖啡，还是看话剧，每一样都需要投入时间与精力。

偏偏他这段日子，项目正是关键的时候，出不得小差，他不得不认真对待。

把重心花在工作上，难以避免地会忽视涂亦。

为了弥补涂亦，屈泽也邀请涂亦到家里玩，“用空气炸锅给你做烤红薯吃，我新学的。”

涂亦纯粹因为好奇屈泽也生活的地方，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屈泽也的邀请。

她跟着屈泽也回了家。

屈泽也家的装修是极简风，放眼皆为黑白灰棕，干净清爽。

空间很大，装饰多为数码产品，整个屋子竟然没有一盆绿植。

屈泽也到岛台忙碌，做烤红薯和坚果酸奶。他招呼涂亦，“你随便逛，没事。”

涂亦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在屋子里简单走了走。

屈泽也有个书房，完全是赛博朋克的书房，装扮得像一个未来科技世界。里面有许多设备，大多都是游戏设备，发着蓝色的幽光。

他还有一个衣帽间，一半是衣柜，一半是鞋柜。涂亦看得惊讶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球鞋。地上甚至还堆了两个篮球，一个棕红色，一个黑灰色，上面似乎有签名。

至于主卧，涂亦没有踏进门，只在门口看了几眼。灰色的床单被罩，铺得干净整齐。她看到了床尾的熟悉的角落，原来他每天就是在那里给她发的视频。

桌上意外散落着几包彩虹糖。涂亦心想，这或许是整间屋子里唯一幼稚的东西了。

次卧是空着的，东西极少，一看就是常年没人住的地方。

屈泽也走到了涂亦身边，正站在次卧门口。

他把门稍打开了些，“其实一直想过，让你来家里住。”

涂亦心跳一下变得快了许多。

她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怎么没有邀请？”

“怕你觉得冒犯。”屈泽也问道，“现在邀请来得及吗？”

涂亦愣了，耳朵似乎动了一下，随即耳垂发红。

她心里的真实感受，一半是答应，一半是拒绝。

一半是愿意，一半是害怕。

想和他有更亲昵的行为，想彻底走进他。

但害怕把自己赤.裸地暴露在他眼前，会让他看见她的缺陷、阴暗、不堪。

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的另一面。她只想向他呈现出最好的自己。

可能连睡觉都要精心设计一个优雅的姿势，保持一整夜。

可能要在他起床之前，就要悄悄刷干净牙，洗干净脸，再装作从未起床的样子，重新躺下。

可能她目前还没有做好准备。

她隔了一阵，没有说话，没有回答。

屈泽也明白了涂亦的心意。

他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转而递给涂亦一杯坚果酸奶，“尝尝看。”

涂亦接过酸奶，用金勺舀了一下，看见了榛子。

换作其他食物，她就将就了，默默吃掉。

可榛子不一样，因为她不想进医院，在他面前弄得狼狈不堪。

“我……”涂亦提醒道，“我榛子过敏。”

屈泽也顿了下，“对，你下午说过。”

他拿回了涂亦手中的酸奶，“抱歉，最近记性不大好。”

涂亦叮嘱，“你平时也别光顾着上班，有时间就多休息一下，养养身体。”

正说着这话，屈泽也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又是关于工作的电话。

涂亦都被弄得无奈了，笑道，“看来你是逃不掉了。”

天枢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待的公司，得是超人。

涂亦为了不给屈泽也添麻烦，拿回了酸奶，挑走了榛子。她又给屈泽也兑了一杯酸奶，以及做完了屈泽也未完成的烤红薯，一道端着去到书房，陪着屈泽也加班。

窗外霓虹流淌，车辆急驰而过，驶入远方。

***

屈泽也忙完，已快到十一点。

他开车送涂亦回科技院。

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涂亦顺便下车去买东西。

她预感自己快来例假，打算买几包卫生巾备用。

又觉得买卫生巾这种事情，屈泽也不方便在场，她便扯了个慌，独自下了车，去到便利店内。

她在货架前逛了逛，刚拿起一包夜用，屈泽也意外打来了电话。涂亦放下了卫生巾，接通电话，一边走去屋外。

屈泽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抱歉，“涂涂……他们让我马上回公司一趟。”

涂亦看着停在路边的车辆，发动机一直开启着。她本来是想走向他的，听到他的话后，她停下了脚步。

“这么突然？”

屈泽也解释，“服务器失效，云服务器又没法调用，欧洲站点寻求帮。”

“喔……”

屈泽也再补充了一句，“公司让我去应急，立刻。”

涂亦听懂了屈泽也的意思。科技院和天枢恰好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屈泽也没有时间再送涂亦回去了。

涂亦笑着向屈泽也挥手，“快去吧。我打车回去就行，很近。”

屈泽也透过挡风玻璃，看见涂亦站在便利店前的单薄的身影，“涂涂，抱歉。”

“这有什么。”涂亦催促道，“快去，不然又该催你了。”

公司确实又打了催促电话过来。屈泽也转动了方向盘，朝着涂亦的方向，闪了一下双闪示意。

涂亦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屈泽也远去，消失在夜色里。

四周静了下来。

这里好像没有夜生活，明亮的地方只有路灯下和高楼里。

街上人烟稀少，车辆也不多。

涂亦在幽静里穿梭着，承受着孤寂与恐惧。

来之前，她从没想过她会独自一人流浪于北京夜晚的街头。

***

第二日中午，屈泽也带涂亦去餐厅吃午饭。

意面、牛油果烙饼、松露蘑菇汤、果木碳烤香肠，一桌美食，摆满涂亦的眼前。

屈泽也吃饭的时候，将手机随意放在一旁。

刚吃不久，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屈泽也甚至没有看一眼，摁灭了声音，将手机倒扣过来，不再理睬。

他云淡风轻地继续吃着饭。

手机屏幕虽然朝下，但涂亦仍能透过一道微弱的缝隙，看见屏幕亮起，熄灭，又亮起。

涂亦握着汤勺，为电话那头的人着急。

她劝屈泽也，“你还是看一眼吧，万一是要紧事。”

屈泽也淡然吃着意面，“没事，不管。”

涂亦身体前倾了一些，“你不用这样……这样我会愧疚的。”

她明白屈泽也的意思。他和她在一起，总是在工作。所以他在忍耐，哪怕忍一中午也行，好好地陪她吃一顿午饭。

但是工作不饶人。

况且她也不需要他为她这样做。

涂亦眼神诚恳真挚。

屈泽也思忖两秒，最终拿起了手机。

他是去室外接的电话。

回来时，涂亦已经吃完了主食，正在吃水果沙拉。

她问道，“解决了吗？”

“解决了。”屈泽也很抱歉，“熬过这几个月就好了。”

他坐了下来，接着吃意面。他应该是饿了，吃得很快。

涂亦嚼着粉苹果，思虑再三，开口提议道，“屈泽也，要不我之后不来了。”

屈泽也抬起头来，问道，“为什么？”

涂亦解释，“我怕耽误你上班。”

他加班已经很忙了，还要抽出一点精力来照顾她，她心里过意不去。

屈泽也微蹙眉，“你不来，那我怎么办？”

涂亦没听懂，“啊？”

屈泽也放下了叉子，“涂涂，我想见你，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涂亦嚼苹果的动作，蓦然停住。她缓了一下，才艰难地咽下了苹果。

完全慌了。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明明已经想好了的，不再来北京，不再打扰他。

他们可以只在微信上聊天的，这样他才能拥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做更重要的事情。

等到熬一熬，等到他不再那么忙碌，她再出现在他身边。

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大的负担。

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可他竟然对她说出了这句话。

“我想见你，我每天都想见到你。”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对她而言，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能轻易击败她自以为牢固的防线。

她抿着嘴，没有说话。

屈泽也没得到回复，不知后退，再一次地向涂亦确认，“涂涂，可以吗？”

涂亦叹了一口气，故作埋怨地应道，“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拒绝你。”

***

自那以后，涂亦养成了一个习惯。

她会在每周五下班后，立即飞北京，去找屈泽也。度过一个周末后，周日晚上再飞回青山。

成了每周准时的一只候鸟。

去北京的航班上，涂亦是最开心的，满心期待着和屈泽也见面。

虽然他们的相处模式，几乎都是屈泽也在加班，涂亦在一旁默默陪伴着。

但是她能这样看着他，和他说说话，和他吃顿饭，她就已经特别开心了。

回青山的航班上，涂亦时常会抚摸着她的手背。

那里有屈泽也余留的体温。

已经有好几次了，屈泽也与涂亦并排走在机场里的时候，他的指节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

温热却短暂的接触。

虽然他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但能够体会到他的温度，她真的特别知足。

他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像是充电一样，她在周末这两天，汲取着他带来的温暖力量。

再用这两天的美好回忆，支撑着她去度过接下来的独自生活的一个星期。

循环往复。从不间歇。

涂亦一直认为，她会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循环。

她从没想过，再平稳牢固的循环，也会有意外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