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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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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在病房里,梁焕向冉苒表达告白之意,就没说过什么肉麻的话。他只说了句:“以后,你的画,我都给你谱成曲。”

冉苒还在一种懵圈的状态里,傻愣愣地说:“我……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画出你说的自带乐谱的画来。”

梁焕靠在床头,微笑着看她,不言语。

她琢磨了一会儿,又找回点自信,说:“不过我一定会好好画的,每一幅都会有内容、有含义的。”

“嗯,我相信你。”梁焕说,“你也相信我,能谱出曲来。”

无比朴素,却独一无二的定情之言。

哪怕过去好几年,哪怕他们早已丢失了对方,梁焕依然相信,冉苒,一定还是那个冉苒。

她的画,一定有内容。

*

那天,在梁焕那里,这几句话便已作数,下午赵星来探病时,他张口便介绍:“我女朋友。”

害得赵星跟挨了雷劈似的,抓着空荡荡的头顶盖儿,半天回不出话来。

好在他认出了冉苒就是那天在北门马路对面喊梁焕的女孩,否则他真要怀疑这当了多年黄金单身帅哥的家伙,是不是被阑尾炎烧坏了心肠。

梁焕的淡定让冉苒也极不适应,她一整天都没从木偶状态里解脱出来。

更要命的是,她刚被人扣上“女朋友”的帽子,意思意思地抱了一下,还没尝出滋味来,就不得不坐上火箭飞入下一个阶段

——同一天的傍晚时分,梁焕父母从老家赶来了北京,她才当了他几个小时的女朋友,就要见家长了……

杨承芳刚到病房时,本是一脸心疼,但冉苒的出现,让她很快就忘了儿子刚下手术台这件事。她记性好,一下说出冉苒就是除夕夜在□□上找梁焕的那个女生,冉苒的脸顿时红得像猴屁股。

见这小姑娘害羞又紧张,杨承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开启查户口模式的冲动。

这架势已叫冉苒战战兢兢,而当沉默的梁正渊突然插进来一个问题时,她彻底不会答了。

梁正渊问:“姑娘,你满18了么?”

吞吞吐吐了好半天,她究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多大。结果是,梁焕蒙冤地被父亲赏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喜和忧大概是超过了七三分,梁父梁母见完病床上的儿子,脸上居然喜滋滋的。

到得晚,探病时间很快结束,只得明天再慢慢聊。

梁焕叫冉苒把父母带去附近的宾馆。

一小时后,他短信问冉苒:【搞定了吗?】

冉苒:【嗯。】

梁焕:【已经回宿舍了?】

冉苒:【还没到。】

梁焕:【路上小心。】

冉苒:【嗯。】

回答都很简短,挤牙膏似的,和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是今天累了,还是在矜持?

梁焕一边猜测,一边回想着今天把她拥入怀的情景,不自觉抿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母亲发来一条信息:【我跟你爸安顿好了,你放心休息吧,晚安。】

梁焕回:【好的,晚安。】

但回完,他却略感奇怪:母亲一向是个不藏话的性子,这头一回见完他的女友,居然没有急着品评一番,这么沉得住气?

冉苒和母亲都话少,这是咋了?

第二天,梁父梁母一大清早就来了病房,还买了袋苹果。梁焕不能吃,他们也没吃,一直等到冉苒来,才削了一个给她。

“冉苒,听梁焕说,你是学地质学的。你们学这个的,毕业以后都去什么单位工作呀?”杨承芳刚放下水果刀,开始了问话。

梁焕纳闷,这不应该从查户口模式开始吗,怎么直接步入人生规划环节了?是昨晚已经问过了?

冉苒书包都还没从背上卸下来,刚坐下来啃了一口苹果,这下又忙不停地硬把口中食物咽下,回答:“阿姨,我已经定好了,以后会一直做研究的。”

“做研究?那是去什么单位呀?”杨承芳笑盈盈的。

“勘探队吧。”梁正渊插进话来,“研究矿石,到那些偏远地区去,为国家找矿,是不是?”

“是吗冉苒?要到处去找矿?”杨承芳眉间吐出一丝担忧。

冉苒正要出口的回答噎了一下,一下子没说出来。

杨承芳当她是默认了,眉毛一扭:“哎呀,这可不好,女孩子家的,跑偏远地区太辛苦了,也不安全!”

“不是的。”冉苒赶忙解释,“我选的方向是很理论的,不是专攻采矿,我不会去找矿。”

“地质……不就是采矿吗?”梁正渊一脸不解,“我看电视上说,好多矿床都是地质学家找到的,很有贡献的。”

冉苒笑得有些尴尬,举着苹果的手垂放到腿上。

这要怎么讲清楚啊?她有些困惑,看了病床上的梁焕一眼,却见他一脸淡然。

所以他爸妈能听懂?她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决定该怎么说怎么说。

“叔叔,地质学是一门和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并列的自然科学,涉及的领域很广泛,不光数理化生的知识都要用到,同历史、地理、甚至天文都相关。”

“采矿只是其中的一个应用领域而已,还有很多很多其他方向可以研究的。我选的方向是构造地质学,笼统地说,是研究地球岩石圈的形成机制和演化规律的基础理论方向,跟地球物理学的关系比较大。我的导师在造山带组成演化方面很有研究,通俗地讲,就是研究那些山是怎么形成的,我以后也很有可能细分到这个方向。”

“……”

梁正渊没答话,半张着口,直愣愣盯着冉苒。

杨承芳就更晕了,整个一副听天书的表情,扭着的眉毛一动不动。

末了,她干巴巴地问:“意思是,不用去野外?”

“啊?”冉苒顿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没讲清楚。

她又把刚才的描述琢磨了一遍,确认自己的确只能讲到这个程度了,才又放下心来回答问题:“野外……是要去的吧,但去多少,还是要看具体研究什么。我是想说,以后就是要外出勘探,也只是为了研究,不是为了采矿。”

梁正渊这才反应过来冉苒是在向他解释,“哦……”了一声后,把目光移开。

“那究竟是什么单位呀?派女孩子往外跑。”杨承芳的关注点始终如一。

“呃……”冉苒犯难起来,本想举起来咬一口的苹果又落了回去,支吾道,“这个……这个现在还定不了。”

杨承芳不以为然:“以后要去什么单位,早点定的好,又轻松待遇又好的地方紧俏着呢,不早点就给人抢去了。”

“啊……不是的……”冉苒张口就想辩驳,又忽然间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梁焕的母亲,一下子就卡住了,到了嘴边的话硬是没能说出来。

杨承芳竖起耳朵等着听下文,却只听到撂在空中的半截话,像根快要灭掉的灯芯,闪着闪着,就没了。

气氛一时有些紧,冉苒感到脑子空白,好半天都找不到话接下去,手里咬了两口的苹果断面,渐渐开始发黄。

梁焕一直没参与他们的对话,这下不得不插话进来解围:“妈,等她博士毕业了,肯定会有去处的,现在还早呢,定不了。”

“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定。”杨承芳回完儿子,又转向冉苒,舒展开眉毛来笑着说,“冉苒,你别多心,阿姨就是好奇,想知道你以后可能会做什么样的工作,想帮你参谋参谋呀。”

梁母还真是执著啊,冉苒才松了的半口气,又紧了回去。

“我……”她快要不会说话了,脑袋都埋了下去,“我……我想搞科研……”

杨承芳直直盯着她,继续听。

“就是……”她不得不讲得更明白些,声音却越来越小,耗子似的吐几个字出来,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当科学家……”

杨承芳和梁正渊都愣住了。

梁焕看冉苒为难,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一个人想干成一件不容易的事,要只是想想而已,很容易就能吹出口去。可要真的鼓足了劲想达成,心头便会产生恐惧,害怕失败,更害怕嘲笑,反倒很难对旁人说出口。

于是梁焕对冉苒鼓励地一笑:“冉苒,你一定行的。”

杨承芳和梁正渊齐刷刷转过头去看儿子。

“你们不知道,她学习可好了。”梁焕对父母说,“专业第2的成绩保送的研究生,我当年都没捞着保送名额呢。”

杨承芳还没理清思路,但她听出来了,这问题不好再问下去了。于是她转回去面向冉苒,脸上的笑容恢复如初:“冉苒,快吃苹果,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哦!”冉苒肩膀直了直,急忙举起苹果来接着啃。

接下来,好一阵子没人说话,就只有嚼苹果的声音。

小小的病房挤着4人,却似乎空荡荡的,有几分尴尬。

梁焕看出冉苒不擅应对这种场面,她跟父母,大概是很难聊到一处去。于是他想了想,把话题引开:“对了冉苒,我记得你说过,你会下围棋?”

梁焕是对着冉苒说的,但余光中,他已经看到,父亲的眼里闪过了一道光。

“嗯,小时候跟爷爷学了点皮毛。”冉苒回答。

“正好,我爸很喜欢下围棋,要不,你俩较量较量?”

梁正渊没答话,但一双手掌在腰前不自觉搓了起来。

杨承芳笑了:“哎哟,厂里的第一高手赖不住了?”

“称不上高手,下不过隔壁楼的老于。”梁正渊摆着手,“咯咯咯”地笑起来。

*

就这样,一场围棋大战在冉苒和梁父之间意外展开。

梁正渊兴致勃勃,特地跑出去买来了一副棋。

梁焕知道父亲这是认真了,一定要用熟悉的棋盘来向“儿媳妇”展示自己的水平,便对冉苒笑道:“你加油。”

棋盘在病床边展开,冉苒和梁正渊对坐两面,梁焕和杨承芳观战。

梁正渊将装满黑子的棋盒送到冉苒那边,大方地说:“姑娘,你先下,不贴目。”

杨承芳只知道丈夫下棋厉害,却从不观战,听不懂术语,问:“贴目是啥?”

“先下的一方有优势,为了公平,算成绩的时候给后下方加点分,就叫贴目。”梁正渊解释。

“叔叔,还是您先吧。”没想到,冉苒又把黑子还给了梁正渊,“我要是输了,我贴目。”

梁正渊信心满满开了局,心头盘算着,别赢人家小姑娘太多,可别打击了人家。然而下着下着,他就渐渐感到势头不对。这姑娘的棋风可跟厂里头那些外强中干的家伙不同,颗颗棋子都落得恰到好处,稳健、又锋芒毕露,屡屡比他能想到的还要高明。

梁正渊惊讶之余,感受到莫大的紧迫,心中不由得生疑:这莫不是要输?

他起初落子很快,但渐渐地,棋盘上的空位都开始变得诡异,个个看上去都跟陷阱似的,越来越找不到可以落子的位置了。很快,他额上开始频频冒汗。

梁焕也很吃惊,他对围棋研究不多,但白子的优势太明显,明显得连他都能一眼看出来。

原来冉苒棋下得这般好,自诩高手的父亲竟远不是她的对手。她嘴里说的“皮毛”,可真是货真价值的“皮毛”!

梁焕的注意力从棋局转移到冉苒身上。

冉苒坐在棋盘旁的姿势稳如泰山,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全神贯注在棋局里。她的神色也不同于平常,少了慌张,多了放松,像是进入了自己的舒适区,胸有成竹,运筹帷幄。

梁焕想,她学习和画画时,一定也是这样的状态吧。

只过了半个小时,黑子就已无力回天,胜负悬殊。

梁正渊擦了把汗,沉默着收拾棋子。

冉苒回过神来后,抓了抓后脑勺,也跟着收拾起来。

杨承芳则一言不发,两眼无神地干看着。

收完棋子后,梁正渊把棋盘也一并收了,言下之意:不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沉着嗓音问冉苒:“姑娘,你跟你爷爷学的?”

“嗯,小时候住爷爷家,老跟他下棋玩。”冉苒说。

“你爷爷是个高人啊。”

冉苒就笑了笑,毫无预兆地,来了一通语出惊人:“爷爷教我的,下棋最重要的是布局。初学者,按照套路布局;再往上,就要根据形势来布局;而最厉害的,是要把对手的水平和心理都考虑到的布局。”

“叔叔,其实您下得挺好的,但您刚开始的时候轻敌了,没有严防我,给了我布大局的机会。后来您慌了,就一直被困在圈套里。其实有几步关键的棋,您要是冷静一点,跳出您的思维习惯,就能破局,不会输这么多的。”

三人都惊呆了,顶着一副学术眼镜,看上去呆里呆气的冉苒,竟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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