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冉苒在梁焕的实验室呆到晚饭点，一边很小心地翻着《C语言入门》，一边听梁焕讲了些编程的基础知识。
之后，梁焕问她去不去电通食堂，她说：“你有时间出去吃吗？上次你说我有聚会叫你，珊珊从云南回来了，约我吃饭呢。”
梁焕甚感意外，那天一时兴起的随口之言，冉苒却放在了心上。
他今天本要赶工，下午花了些时间陪她，晚上得抓紧了，但既是她最好的闺蜜，见一见总是该的。
“行啊，认识一下。”他折中道，“不过我吃完得赶紧回，晚上不能陪你了，你们玩吧。”
本想着就一顿便饭而已，谁料这次见面却把梁焕惊到失语，还一不小心踩了个大坑。
他们没去小吃街，而是约在人流稍少的一家偏店。冉苒的闺蜜叫夏珊，是北京本地人，饮食上滴辣不沾，去云南饿得够呛，一回来就喊着要吃炸酱面，就选了这家。
两人先到，找了个离门不远的位置坐下来等。十几分钟后，一个打扮怪异的女生推门进来。
那女生看着比冉苒高半个头，也是清瘦的身型。她一进来就背身先去吧台，看不见脸，只有那身着装一览无余。
头发留到肩背长，头顶上顶着一圈暗紫色发箍，一侧还有个夸张的蝴蝶结。一身连衣裙也是暗紫色的，高腰、蓬蓬袖、蕾丝边，还有复杂的暗纹和长长的系带。最奇怪的是她踩着的那双黑色高跟皮鞋，明明有那么点熟女味，却偏偏搭配了一双白色花边尼龙袜……
什么鬼风格？又是Cosplay？
梁焕一哽，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冉苒的情形，马上意识到，此人便是夏珊。
果不其然，冉苒朝那女生招手：“珊珊——这儿——”
夏珊转过身来，看见了冉苒，满面春风走过来。
她是个能养眼的美女，浓妆下一双大眼睛特别有神，只是那身打扮……
背面还能忍，暗紫色就暗紫色吧，怎么正面还套着条格格不入的白色围裙？
梁焕从储量稀缺的日漫词汇中找出了一个最贴近的——“女仆”……
夏珊落座到他们对面，姿态保持着某种优雅，落落大方：“你们好。”
梁焕礼貌回了声“你好”，问：“这是刚Cos完？”
夏珊似乎很渴，端起桌上一杯茶水咕噜噜一饮而尽，喝完才答：“不是，给下一场试个装。”
试个装，就穿到饭店里来了？
梁焕愣了下，这才注意到，夏珊对周围人频频投来的猎奇目光竟一概视若无睹。同是奇异装扮，她脸上可半点没有冉苒当初被他看到时的不好意思，似乎完全习以为常。
难不成，这般着装是她的常态？
“不行，我还得去要点儿水。”梁焕正纳闷，夏珊却又站起身来朝吧台跑去了，皮鞋踩得“噔噔”直响。
夏珊刚离席，梁焕就忍不住问冉苒：“她平时都这么穿着出门？”
“也不是每天都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就穿。”
“……”梁焕控制住哂笑的冲动，尽量问得实在，“她那些行头都是她自己的，想穿就穿？”
“是啊。”
“自己买的？”
“是啊。”
“……”
梁焕着实惊讶，“我还以为你们的服装都是租的呢。你那次那身粉红的呢？没再见你穿过，你也是买的？”
“是珊珊买的，所有的服装都是她买的，她有一个好大的仓库呢。”
“……”
梁焕有好几秒都没说出话来，这一天一套的，连别人的都包了，这夏珊是得多有钱？
“你们这行头……不便宜吧？”他问得委婉。
冉苒听懂了他的意思，凑到他耳边说：“珊珊家不得了，老京城大院儿的，她爸爸现在还是跨国集团的董事长呢。”
“……”
得，原来是格格殿下，失敬……
梁焕不由得多看了冉苒一眼，这傻丫头的穿着可真是再平常不过，来来回回就T恤牛仔半截裙，连妆都不化，不折不扣一个土包子国产学生。可这夏珊却是个喜欢招眼的，鹤立独行，对旁人的眼光不屑一顾。
就不说风格截然不同了，光论出身，夏珊已然是一般人高攀不起的程度，她那样的千金大小姐不该混迹于名媛圈？
梁焕一度以为，冉苒的闺蜜应该跟她本人差不多才对，没想到二人竟相去甚远，远得让他怀疑，她们究竟是怎么做成闺蜜的？
夏珊很快回来，要来了一大壶水，连喝了三杯。
“不好意思啊，我太渴了。”她终于放下茶杯，拿纸巾擦了擦嘴边沾到的水滴。
梁焕多观察了她两眼，夏珊虽穿着我行我素，举止和说话倒很接地气，口气一点不装腔作势，不嗲，反有几分刚硬，地道的京片子味，跟那身二次元装扮十分不搭调。
不过这样挺好，不拿架子，还算能聊。
服务员过来点单，梁焕还在翻看菜单，就听夏珊道：“两份招牌炸酱面，一杯橙汁，再来点儿辣椒酱。”
两份？梁焕诧异抬头。
夏珊笑道：“那是我跟冉苒的，每次来都点这个。你吃什么，招牌炸酱面成不？”
来这里是该吃这个，梁焕点头：“行啊。”
夏珊便又帮他要了一份。
“这川妹子，在北京吃了四年还改不了口味呢。”服务员走后，夏珊笑着说。
梁焕注意到，夏珊点单时，冉苒纹丝不动，辣椒酱是给她点的，橙汁也是给她点的吧，她都没说声谢谢，稳稳等着，好像这件事早已成了惯例。
他一下想起了那天聚餐时冉苒让他帮点橙汁的事，原来在他出现之前，这种事都是夏珊在代劳，她早养成依赖的习惯了。
可这不奇怪么，按理说，夏珊才该是那个人前人后的千金大小姐啊？
梁焕越发好奇这对闺蜜究竟是怎么成型的了……
“你跟冉苒在一块儿，肯定也能吃辣吧？”
他被夏珊的问话带出思绪，反应了下，无奈摇了个头：“我也不太能吃。”
“那你可得练哦。”夏珊摆出“娘家家长”的气势，“咱家冉苒就好这口儿，别的东西她吃着没味儿，吃不了，也改不了，只能你努力啰。”
“珊珊……”冉苒细声细气反驳，“我哪有那么……”
夏珊嬉笑一声：“是谁常年在床头放瓶老干妈的？”
“……”被人爆出家底，冉苒脸都红了，对不出话来。
夏珊大大咧咧不认生，聊天氛围不错，梁焕便选择火上浇油：“没事，以后一直给你备一瓶。”
冉苒伸手在他小臂上轻轻掐了下，很轻，一点都不疼。
梁焕垂眸瞅了一眼，唇角暗自一抿。
“听冉苒说，你那天是得了阑尾炎？”夏珊问梁焕。
“嗯，很突然，抱歉影响你们的计划了。”
“我们没事儿啊，你只影响到了冉苒。你都不知道她那天急成什么样儿了，为了你呀，策划了那么久的大理之行都……”
“珊珊——！”冉苒再次开口制止。
夏珊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反正，我都看在眼里。”
炸酱面端上来，夏珊迫不及待大口开吃。她那吃相一看就是饿了许多天，不过即便是狼吞虎咽，还是维持住了基本的淑女底线，没把脸上的妆弄花。
吃了一会儿，她终于过了馋劲儿，缓下来，赞叹道：“还是这家最正宗，百吃不厌。”
冉苒说：“等你去了日本，可就没炸酱面吃了。”
梁焕一惊，之前是说夏珊毕业要出国，没想到是日本
——呃……又瞄了眼她那身二次元打扮，好像毫不违和，也只能是日本了……
“你这是幸灾乐祸？”夏珊不屑，“日料也很好吃呀，而且芥末的辣我反而行，可不会亏。”
“你去日本，也是读研？”梁焕问。
“对。”
“还学地质？”
“不能！”夏珊摆出一脸愁容，“你千万别以为我跟冉苒一样，我是学渣，学不了这个。我要能毕业，那都是冉苒的功劳。”
“哪有那么夸张。”冉苒又反驳。
“千真万确，要不是冉苒帮我考前圈重点加突击复习，我都不知道挂了多少门儿了。我家里头古板，挂科儿多了零花钱都讨不到的！”
“总之，我的学分全靠冉苒，毕业论文也全靠冉苒，贼粗贼粗的大腿！”
“呵呵……”梁焕笑了一声，难不成，这是她跟冉苒要好，乐意鞍前马后的原因？
这倒是值了。
“看来你并不喜欢学地质，那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这是挺奇怪的，像夏珊这样的出身，不该去学个金融什么的将来接班吗？学这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力专业做什么，将来还能真去干不成？
“哪是我要选啊……”夏珊果然满口抱怨，拳头都捏紧了，“那个死老头子非要给我报这个，说什么要我脚踏实地学几年自然科学收收心，我呸！”
“……老头子？”梁焕侧脸小声问冉苒。
“珊珊她爸。”冉苒答。
梁焕：“……”
夏珊：“亏那老头子想得出来，要我成天拿着个小锤子上山挖石头，我该不会是充话费送的吧？还说什么多去野外历练历练，体验这辈子体验不到的东西，他老人家自己怎么不去体验体验？”
“……”一句话在梁焕脑中飘过：何不食肉糜。
“珊珊你就别抱怨了，现在不是同意你换专业了吗。”冉苒说。
夏珊：“可我还是不能学自己喜欢的呀。”
“唉，从这一点上来说呀，冉苒，还是你比我幸福。”
“你喜欢什么？”梁焕问。
“这还用问嘛？”夏珊抻了抻自己夸张的蓬蓬衣袖，“从小做到大的动漫梦，生生给摁死在了娘胎里。”
梁焕：“你想搞动漫制作？”
“曾经想过，还为此去学了一阵儿绘画呢，嗨——”
她双掌一摊，“到头来发现，自己的绘画天赋还不如冉苒呢。”
“我比冉苒厉害的地方大概就只剩会投胎了~”
梁焕：“……”
“珊珊，我觉得你可以绘画的，你画的人物都可生动了。”冉苒很认真的样子。
夏珊眼皮一翻：“得了得了，你觉得我老爸能让我去上个专科学校学画画儿？我要不老老实实拿个硕士学位，他老人家分分钟给我断了经费！”
大小姐也不好当啊，梁焕笑着：“那你过去学什么？”
“经管，就是经营管理，通俗大学问，什么专业都能转得过去。”
“反正万金油，不能搞动漫制作，那搞经营还不行吗？曲线救国呗。岛国这个行业很成熟，我去取点经，以后回来振兴国漫，老头子要不支持我那就是不爱国！”
梁焕：“……”
“哎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这个硕士要怎么毕业。”她转脸又是一脸愁容，还巴巴地望着冉苒，“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去岛国就好了，我一定好吃好喝供着你。”
冉苒正吸着裹满辣椒酱的面条，皱起小眉头数落她道：“我又不懂经管，去了也帮不上你，你自己好好学嘛。”
夏珊翻出一对死鱼眼：“行行行，你跟地质学绑定锁死！唉我的大腿不要我了……”
梁焕吃得快，一碗面早已吃完，擦着嘴，看俩女生大眼瞪小眼。
夏珊吃得差不多了，但冉苒吃东西慢，还剩着半碗，他便起身先去付账。
梁焕付账回来时，夏珊已经扔了筷子，正对冉苒说着什么，冉苒还在吃，边吃边听。
他心头已经在盘算一会儿回去后得解决的程序问题该从哪里入手，有些心不在焉，神游似的飘回位置上坐下，挂着半只耳朵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二人说话。
大坑，就是在这时踩上的。
“我爸真可喜欢你了，在他眼里你就是别人家的小孩儿，天天拿你训导我，前两天我去办手续让他签字，他又跟我提你了，还说以后没你看着我得长歪。”
梁焕先是听到夏珊在唠叨，双掌捧脸做花骨朵装望着冉苒。
冉苒没搭话，旁边继续传来吃面的声音。
“这边一毕业我就得走了，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他叫我赶紧再问问你，冉苒，你真不愿意认他做个干爹？”
最后两个字吸引了梁焕的注意力，干、爹？属实劲爆了点。
他看了眼夏珊，那样子还真不像在开玩笑，又看了眼冉苒，冉苒还在埋头吃面，一个字都没回应。
这丫头总是被动，不太会当面拒绝人，她要是沉默，那多半就是在表达拒绝的意思。
梁焕没多想，很自然地开口替她挡：“在外面认干爹，那她亲爹不得吃醋啊？”
他道了一句玩笑，口气轻松，却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发现冉苒拿筷子的手骤然一顿。
而桌对面，夏珊嬉笑的表情霎时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