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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梁焕失眠了。
他从未这样彻夜无法入睡过,25年的人生,第一次……
他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过去质问,也没有发信息,他整个人都懵了,呆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近一个小时,像棵被闪电劈中的枯木。
五雷轰顶!
想不通,为什么那个单纯、乖巧、他掏心掏肺对待的女孩会编出这样的弥天大谎来骗他,一桩桩一件件,处心积虑煞费苦心……
她要干什么,如果他没有发现,她要一直骗到开学吗?
时间悄然来到后半夜,梁焕告诫自己先放下这件事,不要去想了,有什么明天下班后再处理,现在必须赶紧睡觉,明天还有场不容失误的硬仗要打。
他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上头,希望自己能赶紧入眠。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却一时一刻都无法平静下来,脑中不停回想起他听到的每一句谎言,魔咒一样一遍又一遍盘旋。
仅有的几个小时,梁焕在床上翻来覆去,紧张和焦虑越发严重,当外面的天空开始蒙蒙亮时,他甚至感到了一阵心悸。
闹钟响起,他本能坐起来,却在床边发了整整五分钟的呆。
长期睡眠不足,这一夜的失眠和精神紧绷把最后一根弦也扯断了,他的大脑无法控制地游走在死机边缘。
出门前,梁焕忍着恶心又灌了一大杯浓咖啡,然后在楼下的小店买了红牛和能量棒,才架着瘫痪的大脑恍恍惚惚地去上班。
毫无意外,汇报做得一塌糊涂。
听到叫自己名字,从座位上站起来的一瞬,头一下特别沉,眼冒金星。那一刻,他就知道完了。
反应,精力,全不在线,昨天练得很熟的演讲稿屡屡卡壳,跟匆忙刚赶完工一遍没练过没什么差别,马组长坐在下面听,脸拉得比马还长。
最致命的是,为了突显能力,他要讲述自己对一个十分复杂的算法稍作修改,来解决了实际问题的过程,但昨天明明理得很顺,今天却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了。
汇报结束,其他听众离开了会议室,留下马组长和4个汇报者。
马组长翻着手里的记分卡,语调波澜不惊:“现在公布排名。”
“第一名,刘晓峰。”
“第二名,周浩。”
梁焕坐在椅子上,有一种神识抽离的恍惚感,已经没有在期待什么了。
他眼皮忽然变得很沉,觉得现在给他一个枕头,下一秒就能睡着。
“第三名,何继华。”
就念到这里,马组长起身扬长而去。
梁焕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回到座位上的了,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对着电脑发呆。
离汇报结束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没有人来和他搭一句话。
从来都是名列前茅,还没尝过垫底是什么滋味,心头的抗压泵弹性尽失。
这还不要紧,关键的是,第一次汇报就出尽洋相,这一个多月的努力恐怕是要白费了。等试用期结束被扫地出门,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完成许过的承诺……
巨大的危机感将梁焕包围,心跳快得自己都能听见,后背也在一阵阵发凉。
几乎没有思考,他起身去到了马组长的座位。
“抱歉,昨天家里出了点事情,确实受到了影响,请让我找时间重新给您汇报一次。”他向马组长解释,尝试挽回。
大办公室是开放区域,说话周围都能听见,但他顾不上了。
马组长铁青着脸,两眼盯着屏幕看都不看他一眼,默了好一会儿才丢出两个字来:“不必。”
梁焕太阳穴青筋直跳。
他站在一旁,没走,过了一会儿,马组长终于停下了敲键盘的手。
“私人的事不要影响工作,如果实在走不开,你可以请假,但只要人来了……”
他撩起眼角,斜来一道冷光,“心就得在岗位上!”
“明白。”梁焕马上道,“您相信我,不会再有第二次!”
马组长不再应声,挥挥手让他离去。
靠着咖啡和红牛,梁焕强撑着把一天的工作做完,到晚上8点马组长下班离开时,人都快虚脱了。
今晚是赶不了项目了,他把电脑留在公司。中午赶活没吃饭,饿得两眼发昏,他去小卖店买了个三明治,狼吞虎咽着下楼打车。
城市CBD高耸的楼群,绚烂的霓虹,是每天目送他回家的背景色。但今晚,他觉得那些灯光有些刺眼,好像,要把他驱逐。
手里攥着吃剩的三明治包装袋,不远处就有垃圾桶,却没想起来去扔,光是呆站在路边等车。
终于,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面前,他拉门上车:“师傅,去北华。”
*
熟悉的女生宿舍楼大门口,梁焕已经来过许多次,却从来没有一次,是来这里堵人。
大门侧面的道路边,树荫下有把条椅,梁焕就坐在那里,注视着大门前那一圈台阶。假期人少,十几二十分钟才有一人出入,不会看漏。
他斜靠在条椅背上,一条长腿散漫地斜搭着,姿势有些颓然。他身形一动不动,静如一尊蜡像,深凹的眼眶中缓缓流出两道幽暗的光,看似无神,却隐藏着一丝尖厉。
时间是晚上9点,梁焕不急,静静地等。每次回他信,通电话都在9点到10点之间,他知道,10点前,能等到人。
果不其然,快到10点时,一个背着背包的学生头出现在宿舍楼前的道路上。
她身材娇小,从北门方向走过来,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脚尖前方的一尺三寸地,沉默又缓慢地走着。
她走到宿舍楼正对的位置就拐了弯,朝着大门一步步靠近。
梁焕没动,死寂的身体已融入四周的景物,那个垂头的女生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他看着她走到大门处,站在那一步台阶前停了一下,似乎叹了口气,双肩高高一耸。她踏上台阶的步子似乎很沉,另一只脚跟上去时,身子都斜了一下。
她似乎很不想走进楼,台阶上几步路的距离,足足走了十几秒。
梁焕在这时站起身,像一座休眠了几个世纪的火山,如今蓄满了能量要爆发,拉着一张脸就朝那女生疾步而去。
宁静之中突然生了巨大动静,低头的女生终于意识到周围有人在,蓦地侧头看过来
——一瞬间,她脸色煞白,浑身僵在原地!
梁焕紧绷的脸上,五官的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赤怒,不断向她靠近的步子,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发出声响,压迫感十足。
就在他也踏上了台阶,马上就能伸手够到她的一刻,女生猛地一哆嗦,竟逃也似的跑进了宿舍楼!
梁焕愣了两秒钟,随即嘴角狠狠一抽,转身拨开大门口的帘子,大步流星跟了进去!
居然敢跑,他眉毛都要冒烟了!
从小到大就没做过出格事,闯进女生宿舍楼这还是头一遭。
他看到女生跑进了楼道,迈开腿就要去追,门口的管理员阿姨慌忙出来拦截:“男同学不能进!”
“我就找她!”梁焕指着楼道里正拼命往上跑的女生,欲越过拦在他身前的管理员。
管理员见他不听招呼,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责骂起来:“这位男同学听不懂话吗?这是女生宿舍不知道吗?你哪个院的?辅导员是谁?”
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在公司脸都丢尽了,来找冉苒还要挨骂,梁焕差点没忍住还出口去。
他紧握着拳头,仰望着冉苒消失而去的楼道,两排牙齿咬得嘴角都在抽搐。
万般无奈,他最终还是压下气头,退出了大门外。
宿舍楼外,梁焕退到台阶之下,仰头对向冉苒寝室的阳台,用尽肺活量狂喊:
“冉苒——!你出来——!我知道你听得见——!你给我出来——!冉苒——!”
火山的气焰扩散,空气中都带上硝烟味,宁静的校园将他的喊声凸显得格外响亮。
楼里许多人都听见了,各处的阳台上陆陆续续探出一些脑袋向下张望。大学校园里不乏纯情求爱者玩高声喇叭的游戏,那些唱戏般的山盟海誓早就见怪不怪,但这回不一样,此男明显是个火药桶,这是要撕起来的节奏,众女生都闻到了浓浓的瓜香。
围观的人变多了,却不见冉苒,她既不在阳台露头,也不出来。
等了一刻钟,喊了许多遍都没用,梁焕忍无可忍,扯着快要沙哑的嗓子最后一次狂喊:
“冉苒——!我给你十分钟,十分钟你要不出来,我就走——!”
“我要走了,就再也不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