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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测顺利完成,5份测试结果均落在正常区间。这次内测无需马组长的验收,他只听一耳朵报告,梁焕说结果都正常,他便点头。
系统还有一些地方需要完善和加强,梁焕准备步入下一步时,却意外从郭雪那里接到了第二阶段的开发任务。
“其实,我们并不确定第二阶段的开发来不来得及,所以没有在一开始就纳入计划。”
郭雪坐在桌对面,正开着电脑。
梁焕租住的公寓楼属商业建筑,二楼开着家环境不错的水吧,因离公司近,他回家又方便,这个月每次和郭雪谈项目都约在这里,今天也是下班后一同来的。
“马组长其实并不建议这次就把第二阶段也做出来,他觉得期限太短,太急了。”
“但我一直持保留意见,因为第二阶段做出来的话,这个系统在商业推广上将有大得多的可能性。而且我总觉得,你可以。”
“幸好拜托了你,多亏你加班加点,才让我的妄想成了可能。”
郭雪的话语如沐春风,梁焕不觉微笑着点了个头。
“我先给你介绍一下所谓第二阶段是开发什么吧。”
她把电脑屏幕转过来90度,让梁焕也能看见,又点开了一个同款劣质画风的2D动画视频。
视频的起点不变,还是一辆停在轨道上的小车,只是这次跳上车的小火柴人变成了两个,头顶上还顶着名字:两个大众英文名,一个叫John,一个叫Mary。
“Mary是我能操控的。”郭雪介绍。
小车开始沿轨道行驶,旁边依然是模糊的风景。
没一会儿,行驶暂停,前方出现左右分叉路,照例弹出英文问题,大致意思为:
[玛丽,你想往左,但约翰想往右,你选择?]
[○左 ○右]
郭雪选了右,小车右转驶上右侧岔道。
过了一会儿,出现第二个岔道和问题:[玛丽,你想往右,但约翰想往左,你选择?]
[○左 ○右]
这次郭雪选了左。
都按照约翰希望的选?梁焕琢磨。
果不其然,后面每一次让选方向,郭雪全选了约翰希望的那个。
若干次问题后,屏幕上显示出一串英文:[to be continue…]
看到显示,郭雪的手离开了鼠标,显然是已操作完毕。
的确不再有问题跳出来,但等了好一会儿小车也没有停止,还在一直前进,旁边的风景也始终模糊。
似乎,没有终点。
“已经结束了。”郭雪说,“再来。”
言毕,她重开了游戏。
暂时一头雾水,梁焕没吱声,接着看。
提问的顺序和内容同刚才一样,第一个问题:[玛丽,你想往左,但约翰想往右,你选择?]
和上一次一样,郭雪又选了约翰希望的右。
但第二个问题:[玛丽,你想往右,但约翰想往左,你选择?]
郭雪却选了玛丽希望的右。
第三个问题,选了约翰希望的,第四个问题,又选了玛丽希望的……如此往复,一边一次间隔着来,直到屏幕上出现[to be continue…]
“再来第三次。”郭雪再次重开游戏。
没发现结果有什么不同,还是没有线索,梁焕继续默默地看。
第三次游戏。
第一个问题,选了玛丽希望的。
第二个问题,选了玛丽希望的。
第三个问题,还是选了玛丽希望的。
……
梁焕眉峰轻敛,看来这回是要全部跟随玛丽了,和第一次彻底相反。
他预感,这一次,会有什么不同。
郭雪点着鼠标,每一次都坚定地选择玛丽希望的方向。梁焕发现她明显比之前两次更加专注,盯着屏幕的双眼一眨不眨,仿佛随时可能错过什么关键的东西。
梁焕没去数数,不知已到第几次选择,当郭雪又一次点下玛丽希望的选项后,不一样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头顶着“John”的火柴人,跳车了!
“……!”
突生的惊讶让梁焕差点怀疑自己没看清,回过神来时,画面中已出现另一种字样:[the end.]
郭雪放下鼠标,缩回手,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梁焕思忖片刻,有点回过味来:“有点像在模拟两个人相处,什么都听对方的没毛病,一半听一半不听也凑合,但全要对方听你的,那对方不干。”
郭雪笑了:“看来不用我多解释了。”
这个道理太过显而易见,反倒叫人疑惑:“那这有什么好计算的?”
“而且这为什么叫第二阶段的开发?虽然是差不多的动画图,但完全是不同的游戏,看不出和之前做的有什么联系。”
郭雪垂眸,握勺柄轻搅着咖啡:“今晚我就把要求说明书发给你,这个模型比之前的简单,而且有了之前的开发基础,我想你最多两周就能搞定。”
答非所问,她又一次回避了。
梁焕从鼻腔发出一声哼笑:“又是我不必了解的?”
他的口气有了一丝怪。
上次好歹会介绍下理论基础,讲清楚目的,这次连这些都省了。
“……哦,这倒不是。”
郭雪一下就听出来了,赶忙解释,“等你先做出来,可以运行了,我会来做测试。到时候,关于这个第二阶段,我会和你细说的。”
*
梁焕接下第二阶段开发的第二天,是个周六,是上周和冉苒约好要向她爷爷问好的日子。
约这个日子那是相当不容易,那天冉苒答应去询问爷爷的档期安排,第二天晚上□□回复说:【爷爷说你太客气了,不用特地打电话来问好,很谢谢你送的鞋,以后有空了来家里,他做菜招待你。】
梁焕眉心都蹙成山丘:【就说几句话而已……】
【连个招呼都不打太不礼貌了。】
染染:【要不下学期我叫爷爷来北京旅游吧,到时候你试用期结束了就有时间了吧,我们带他去玩。】
梁焕:【行啊,你爷爷来北京我一定好好招待。】
【但是,一码归一码,先问个好不冲突,我直接在电话里邀请他来不正好?】
梁焕完全搞不懂这丫头在为难纠结个什么,又过了一天,她才终于把这件事给落实了。
染染:【说好了,周六打电话。】
梁焕回收到,又顺便附加了一个要求:【你像上次那样拍段视频给我看看呗。】
一个多月没见了,怪想她的。
染染:【啊?哪次?】
梁焕:【除夕夜那次啊。那时候是晚上,看不清,这次你白天拍,顺便拍拍你们家呗。】
染染:【家里没有摄像机,上次是借的别人家的,现在那家人在外面打工呢。】
梁焕:【。。。】
算了算了,他没兴趣再慢慢磨了。
于是到了周六这天,梁焕例行补觉到中午,下楼去买了份饭回来,打算吃完后给冉苒打电话。没想到的是,他饭还没吃完,手机响了。
一串陌生的号码。
不知道是谁,梁焕随意接通:“喂你好。”筷子还在往饭碗里夹着菜。
“你好,是梁焕吗?”
电话里传来一个沉稳沧桑的声音。
“对,您哪位?”
“梁焕你好,我是冉苒的爷爷。”
——!
梁焕马上丢了筷子,坐直背脊,“爷爷您好!您怎么打过来了,我还说今天给您打电话呢。”
“呵呵呵……”老人发出爽朗的笑声,“苒娃儿出去啦,你不晓得我这个电话,她喊我给你打。”
苒娃儿?梁焕在心头笑了下,原来那丫头的爷爷是这么叫她的啊。老人说话带着浓重的川音,混着那腔调叫出来,听着倒是顺。
“冉苒出去了?”
大热天的怎么往外跑?四川肯定比北京还热吧。
“修高速路,有个山头炸开啦,山体里头埋得深的岩层一般看不到嘛,她想看哈,就去看啦。”
口音重,但表达很清楚,梁焕想起了照片上那个精神抖擞气质不凡的老者形象。
“苒娃儿经常给我说你呀,说你很照顾她,她一个人在北京亏得有你哦,谢谢你啊。”
梁焕没想到冉苒爷爷不仅一点架子没有,人还这么礼貌客气,一下子都差点忘了是自己要来问好请安的。
他赶紧补上:“爷爷您折煞我了,是我该谢谢您呢,要不是您把冉苒教得这么好,我也没这福分。冉苒说您以前也搞过矿石勘探,围棋也下得特别好,看了您的照片,真的是气宇轩昂,一点不输年轻人!”
常理来说,被晚辈不吝夸奖时,长辈通常乐不可支,梁焕预期老人会开怀地笑起来,却不料,电话那头静悄悄的。
他本能等待回应,但对面没有回应,沉默的尴尬突然发生。
梁焕反应快,只等了几秒钟就马上接话:“爷爷,前两天我跟冉苒商量来着,想着什么时候邀请您来北京玩呢,现在天气很热,等转凉了接您过来啊。”
“哦……好,好。”老人应着声,口气听上去却并不那么欣喜,像是注意力不在这,藏着什么话欲言又止。
梁焕敏锐地察觉出,恭敬道:“爷爷,您要是有什么话想嘱咐我,不用顾虑,您尽管说。”
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梁焕啊,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娃儿,我以前觉得呀,我们家苒娃儿命不好,现在觉得,也没有那么不好啦。”
这话如清泉流在梁焕心头,没有比这更厚实的褒奖了。
“但是啊,我有个小小的请求……”
老人却话锋一转,语调低沉了下去,“苒娃儿啊,还不懂事,要是有啥子没做对头的地方,请你多多包涵她哈,莫计较。”
*
和冉苒爷爷通完电话,梁焕总体是安心的,只有老人最后的那席话透出一股隐隐的担忧,在他脑中多回想了一阵。
【你爷爷给我打电话了。】他给冉苒发短信。
冉苒回信又在晚上9点多:【嗯,他跟我说了。】
梁焕忙项目没注意看手机,看到的时候已经11点多了。他本想给冉苒打电话,但想着她大热天的在山上跑了一天肯定累坏了,决定明天再打。
第二天周日,梁焕早起,在□□上留了个言后,便进入赶工状态。他上午忙项目,下午又做了半天ppt。
下个周一,也就是明天,这一期的4个试用期竞争者需要对7月份的工作成果做个汇报,之后马组长将根据汇报排出名次,算是一次竞岗考核。4个竞争者最后只能留下一个,所以这次的汇报怎么都得挤进前一半,排在前两名才行。
奔着这个目标,他十分用心地做ppt,还特地写了演讲稿,对着镜子练习了两遍。
梁焕留的言是要冉苒起床后给他打电话,但冉苒打来时,又是晚上快10点了。
“你白天都干嘛去了?怎么每次都这么晚?”他抱怨。
“我去看炸开的山壁了。”
她的声音听上去就疲乏,明显是累了,他便不再数落,把声音放柔:“修高速路炸山那个?”
“嗯。”
“昨天不是才去了吗?”
“昨天炸了一处,今天又炸了一处。”
“哦。”这丫头是真不嫌天热啊。
“有什么有意思的发现?”
“emm……还没有。”
“还没有?”梁焕笑了,“意思是,还要去呗?”
“……嗯。”
“你爷爷不和你一起去吗?他放心你一个小姑娘大晚上走山路回家啊?”
昨天后来梁焕就纳闷过,她爷爷不是也懂那些的吗,怎么没和她一起去看看?
“……也去的,今天就去了。”冉苒回答。
这才合理嘛。
提到她爷爷,梁焕噗嗤一声笑:“诶,你爷爷叫你苒娃儿,你小名叫这个啊?”
“……”
“不是,那是方言……”
“哦……”梁焕悟了,“对哦,他管我也叫娃儿。”
“你不要用普通话念啦,太奇怪了。”
“嗤……”梁焕又一声笑。
他握着手机坐在窗边,外面是繁华的城市夜景,底下的马路有些堵车,连成串的车灯画出一条橙黄色的长龙。
手机里是软绵绵的声音,和外面的喧嚣声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次元,他两边耳朵同时听着,有种仿佛在进行空间穿梭的奇幻体验。
“呜——滴滴!”
忽然,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这左右平衡的声流,音量不大,几乎可以混在背景噪音中,但梁焕听感太好,只一点点细微的不寻常声音,就打破了他刚刚获得的听觉舒适感。
那是一辆摩托车从不远处飞驰而过,并鸣了两下笛的声音。
“我去洗洗睡啦。”冉苒越说越困,声音已经弱下去。
梁焕愣神在刚才那一刻的违和感中,听到冉苒说要睡了才猛地回过神。
“去吧,晚安。”
电话很快挂断,梁焕也去洗漱间洗漱了,今天得早点睡,为明天的汇报养精蓄锐。
他刷着牙,牙刷磨过齿面发出“唰唰”的声响。
这再寻常不过的声音,他刷着刷着,手却慢了下来。
蓦地,好似回过味来,那声突兀的摩托车声……
梁焕对声音方位的把控能力很好,他十分确定,那声音不来自窗外的马路,而来自电话听筒!
来自电话听筒,所以那辆摩托车和冉苒在同一个次元里,可她和爷爷不是住在山里吗,怎么会有摩托车?还飞驰而过?
梁焕胸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古怪。
虽说山里修公路也不奇怪,但……
这是解释吗?
如果不是,那解释是什么?
梁焕迅速洗漱完,回到卧室在写字台前坐下,怀疑的神经一跳动起来,就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额间渐渐渗出一层薄汗。
6月底,冉苒说要回四川,没让他去火车站送。
整个7月加上今晚,他们总共通了三次电话,都在晚上9点到10点之间。
他说要向她爷爷问好,说了一个月,昨天才终于打成电话,但打的不是她的号码,是她爷爷的。
她拒绝了拍摄视频,但发来过爷爷穿新鞋的照片,只是照片中只有爷爷,没有她。
她从来没和她爷爷同时出现过……
……
一个猜想浮出水面时,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这怎么可能……
梁焕迅速打开电脑,启动了项目服务器,在服务器后台上寻找内测用户的登录日志。
冉苒的用户名是□□名“染染”,他在登录日志里搜索,输入时,手指都在发颤。
摁下回车,一条登录信息被高亮显示,有用户名,用户ID,登录时间,以及……登录ip……
许久,梁焕默然看着那串ip数字,眼睛花了都动不了一下,额角的汗汇成溪流一股股往下淌。
头皮发麻……
怕ip地址有误,他又打电话到移动客服,查询这两个月的长途话费消费记录。得到的结果是,只有打回家的那几次是跨省长途,打给冉苒的几次全都不是,都在市内!
无论是ip地址还是话费记录,都证明了一件事
——一个多月,冉苒根本没有回四川,她人根本一直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