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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焕有片刻失聪的错觉，斜靠着墙放松的身体在那瞬间僵了一下。
冉苒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屏幕，反着光的瞳孔里荡着一股看不见的暗流。
“……你想什么呢。”梁焕下意识否定，嗓音却不觉有些干。
直到郭雪做完第二次测试，他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但他知道，冉苒说得没错，他们两人都做完了前一阶段的测试，现在系统里有完备的个人数据，就着现在“LH”登录的界面，只要把用户“染染”拉上车，测试分分钟可以开始……
他突然想起那天，郭雪听说他找了冉苒来做测试时有一瞬间难掩的惊讶，当时他还不知道存在这个第二阶段，郭雪一定是一下就想到了这一步吧。她遇见到了今天的这一刻，在为他们捏把汗。
“这个模型算得挺准的吧。”冉苒嗓音低低的，但并无波澜，似乎很平静。
梁焕看着她，觉得她眼里的暗流正慢慢汇成一条长河，卷着波涛朝某个方向蜿蜒而去。
他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太阳穴直发麻。
自从看到那张法庭的结果图，这个模型就叫他竖起了难以抵抗的敬畏之心，他不敢，更不愿再拿这个模型计算和自己相关的任何事。
这样的测试，他决不允许！
“一个忽悠人骗钱的系统而已，你还当真啊。”他这样说。
冉苒转过头来，有些惊讶：“郭学姐和她前男友不是算得挺准的吗？”
“巧合而已。”
他在雄辩，她不以为然，转过头去，伸手握住鼠标：“试试就知道了。”
光标开始在页面上游动，梁焕太阳穴突地一跳，立刻走过去一把将她握着鼠标的手抓住，然后附身一捞，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椅子被挤开，擦着地板发出“吱——”的一声，冉苒瞬间失去平衡，被他吊着一只胳膊才勉强站住。
她拧着腰站稳时已落入他的掌控之中，他像一堵墙一样抵在她身上。
“你想试出来什么？”
他从高处睨她，目光灼灼，嗓子快要冒烟，齿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在发烫，“结果好又怎样？不好又怎样？影响你吗？”
早知道有这第二阶段，当初打死也不可能让她来做这操蛋测试！
梁焕那带刺的眼神灼烧得人发疼，冉苒眼圈红红的，但没有躲，倔强地仰头迎着，哽咽着说：“我不会跳车的，我就想知道你会不会……”
梁焕下颚发颤，几次张开口都没能发出声来，她无助的声音叫他喉咙肿胀。
他桎梏着她，紧抓着她的胳膊，手却逐渐感到乏力。
“……我不会。”
终于发出声音时，他的音调压了下去，嗓音恢复了温柔。
他手掌抚上她的脸，轻声问：“冉苒……你到底怎么了，我做什么让你这么缺乏安全感了？”
“你要是真特别介意我跟郭雪接触，这个项目马上就做完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跟她一起做项目了，这样行吗？”
冉苒突然就哭了，两行眼泪唰地涌出来，滑到他的手背上几乎将他烫伤。
梁焕急忙松开她低头去看，却就在松开的一瞬间，她一下靠上来钻进他怀里，双臂从他腰间环过紧紧抱住了他！
梁焕之前剧烈奔跑过，一身汗味，冉苒浑不在意，脸埋在他胸口，泪水透过薄薄的衬衣浸在他皮肤上，叫他身子都一紧。
“是不是我哪里没做好？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别忍着，你告诉我。”
怀中的冉苒直摇头，眼镜框膈着他的肋骨叫他生疼。
“我没……我没介意……”她抽泣着，话断断续续，“……对不起……是……是我不好……我的问题……”
他低头，见她头顶那团黑漆漆的头发中间，转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没有谁有什么问题。”他说，“别人是别人，我们是我们，没什么可类比的。也没什么可怀疑，我相信我们在一起会越来越好。”
*
写字台边，二人相拥良久，直到电脑屏幕再一次自动锁上。
冉苒从梁焕怀中撤开时，眼镜都捂花了，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12点了，我该回去了。”她边擦边说。
梁焕刚打完一个哈欠，直摆手：“太晚了，我明天还要上班，没法送你，别回去了。”
“你不用送，我自己回去。”
“深更半夜的我怎么可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
冉苒噘了噘嘴：“可我得回去拿礼物，明早要去送珊珊的。”
“我起得早，一大早送你上车回去拿，来得及。”
确实也可行，冉苒不再坚持。
梁焕受不了汗味，要去洗个澡，从柜子里拿了身换洗衣裤。
他正要去浴室，余光从规规矩矩坐在写字台前的冉苒身上扫过，心头突然升起一阵恐慌。
这丫头看着乖巧，心里有鬼的时候却是防不胜防，那个测试几分钟就能做完，她要还想着那茬，趁他去洗澡这点时间就能偷摸做了。
不行，不能给她机会。梁焕走过去把电脑拖到一边，解锁，直接启动后台程序，把整个系统的服务器都给关停了。
冉苒看着他这一连串操作，目瞪口呆。
再刷新网页，页面显示出[no server]。启动服务器是需要特殊密码的，这密码只有梁焕自己知道，他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捞起衣裤往浴室而去。
十分钟后，梁焕洗好出来。
他披着件睡衣，扣子还没扣好，头发也还湿漉漉的。他本是要去衣柜里拿条干毛巾，却在卧室的门口驻了足。
他发现冉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打开的后台程序看。
满屏密密麻麻的代码，她缓缓滑动着鼠标，自上而下一排一排地阅读，速度恒定，像在读新闻。
程序代码每一行的信息量截然不同，速度恒定就代表，这是走马观花，压根儿读不懂。
这不，她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梁焕耷拉着身子靠在门框上，默默看了冉苒一会儿，发梢上的水一滴一滴滴下来，沾湿了肩。
冉苒端坐着，读得太专心，连他回来了都没察觉，那副旁若无人的用心劲儿，倒让他想起了她在自习室学英语的样子。
都看不懂还这么认真？他暗自勾唇一笑。
看了一会儿，梁焕轻手轻脚走进卧室，拿出毛巾围到脖子上，又悄声朝浴室走，打算去吹头。
这时，冉苒终于发现了他，“呀”地一声。
梁焕回头，隔着道门框同她对视。
“这些都是你写的？”她神情惊叹。
“嗯。”他理所当然。
“这是C语言吗？你以前给我讲过一点最基础的语法，看起来挺像的，但又看不懂。好多的括号，一层一层的，搞不清哪儿是哪儿。”
“这是C#。”
“那是什么？和C不一样？”
“不一样，C#通常用来架构网站之类，基础语法和C差不多，但编程思维不同，看起来层层括号，是因为这是一种面向对象的编程语言。”
“面向……对象？”外行显然一头雾水。
梁焕刚套上脖子的干毛巾迅速被沾湿，见冉苒好奇心浓厚，他干脆先不去吹头，擦了两下便走回到写字台边。
“你真要正儿八经学点编程？”
“嗯，老师说了用得上的。”冉苒点头
“那起来。”
“啊？”
“起来，给梁老师让座。”他故作高高在上。
“哦。”学生冉苒乖乖站起来。
梁焕鸠占鹊巢，舒坦地坐进了靠椅里，然后拍拍腿：“坐这。”
冉苒被他一拉，坐到了他腿上。
他就喜欢这感觉，那重量刚刚好，胳膊一环，还给人拉靠到自己胸口上。
“面向对象是相对面向过程而言的，C是面向过程的，C#和C++这些是面向对象的。”
梁老师开始授课，“打个比方，比如我这次搬家，我跟搬家公司的人交代要搬哪些东西，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直接告诉他们要搬的物件名称，比如书、床上用品、衣服等等，列个清单，一一告知，然后他们就按照清单一样一样地搬。”
“还有一种，是我事先把物件都装进箱子里，给每个箱子命个名，然后不告诉他们要搬的东西是什么，只告诉他们要搬哪些箱子就可以了。”
“你怎么看这两种方法的优劣？”
冉苒思索起来：“如果需要搬的东西少，只有几样，好认也好记的话，第一种不用装箱比较省事。但如果东西很多很杂，就只能第二种了，要不然得列好长的清单，不好交代也不好搬，还容易落东西。”
“嗯——”梁焕点着头，这丫头是真悟性高啊，一下就找到了关键点。
“其实第一种就类似面向过程，每一个定义，每一个方法都是单独表达，哪里需要用就在哪里写，一看就知道这程序要干什么。C语言就是这样的模式，简单易懂，入门容易。”
“但现实中的开发一般需要满足的功能很多，工程量大，代码量大，一处一处分散着写定义和方法会非常混乱，所以一般都采用第二种方法，把定义和方法分类封装起来，做成一个一个的类，各个类能实现什么一目了然，需要的时候就去找对应的类。类就是封装成的箱子，笼统一点，你也可以理解为对象，所以叫面向对象。”
“当需要反复多次使用某个功能的时候，面向对象也更有优势。就好比你要把一些货物运去大洋彼岸，中途要更换不同的运输方式，要经过汽车、火车、飞机、轮船的替换。如果是散装，每次更换运输方式的时候，都需要重新交代一次复杂的清单，然后清点货物。这种时候，那一定是封装好省事。”
“哦……”冉苒点着头。
梁焕长臂一伸，操作鼠标将工程文件里的一段程序选中：“这里就是一个类的定义，上下两端的大括号你可以看成是箱子，括起来的这些就是箱子里的货物。”
“原来是这样封装的。”冉苒探头仔细看，“你的代码写得很整洁，而且处处都写了详细的注释，每个地方是实现什么功能的写得很清楚明白，现在你给我讲了整体的思路，我好像能看懂什么意思了。”
“嗯。”梁焕欣然一笑，“你不是说比起搭建，更擅长拆解吗，读懂这种程序大概就跟拆箱子差不多吧。”
冉苒又专心地阅读起来，这次有了头绪，她看得更起劲。
梁焕等了一会儿，困意来袭，拍拍她：“下回再接着教你，我去吹个头，然后就睡觉啊。”
冉苒站起来让他，眼睛却还死死黏在屏幕上。
梁焕半起身，噙着笑，在她脸上轻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