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满地的玻璃和陶瓷碎片,云然的手指没有被划到,但殳厉扬找得太急太用力,他的掌心被划出一道两三厘米长的口子,皮肉里还扎着细小的玻璃碎片。
他伸出手指想要从云然手上把东西接下来,但在即将碰到的时候,他顿了顿,没用手指去接,而是像怕自己把指甲盖大小的小手捏坏了一样,小心地张开那只干净的手掌放在云然手下,用最柔软的手心接住了摔断的小手。
可即便摔碎的东西找到了,东西也仍旧是碎的。
殳厉扬眼中的光亮了又暗,低头看着躺在他手心的东西许久没有说话。
云然在他旁边仔细注意着他的表情,她想要问殳厉扬怎么了,但她又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不应该说话。
她在殳厉扬脸上看不到过于外露的伤心,或者可以说殳厉扬此刻的表情平静得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他垂下眼睫,像是陷入某段回忆。
可即便如此,殳厉扬周身的气息都在向云然传递一个消息——
殳厉扬现在很难过。
云然想帮殳厉扬止血,但她有不敢有太大动作。
她慢慢伸出手去碰殳厉扬,她瞧着殳厉扬的眼睛,轻声询问:“你还好吗?”
连着被晃了好几下,殳厉扬才回过神来。
殳厉扬的动作还是有点迟钝,他看向云然,嗓音有点哑:“没事。”
云然探头去看陶瓷小人,试探着提议:“我……我们去把它补好?”
殳厉扬眼神动了动:“补好?”
云然连连点头,她努力回忆着:“上次从商场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商场旁边有一家手工陶瓷制品店,我们去问问吗?看能不能补好。”
殳厉扬唇线绷直:“去看看。”
“你的手……”云然盯着他还在流血的掌心,满眼担心,“它在流血,我们先去找医生好不好?”
殳厉扬起身朝外走,直接忽略了云然这句话:“你在家,我去找你说的那家店。”
云然跟上去,越过肩线去看他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祈求:“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殳厉扬停下:“你在家等……”
话说到一半,他对上云然不安恳切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云然才刚经受了一场惊吓,她胆子很小,被吓到要好一会儿才能平复。
可从刚刚开始,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陶瓷小人身上,并没有给云然安慰,反而是云然一直在小心地安慰他。
殳厉扬原本要说的话没能说下去,他松了下紧蹙的眉头:“走吧。”
云然安静地跟上去,坐在副驾驶上,一路上都安安静静,没说一句话,连呼吸的声音都尽量放轻。
按理说殳厉扬的父亲已经走了,不会有人再来威胁殳厉扬把她送走,也不会有人伤害她和殳厉扬了,可莫名的,从坐上车开始,云然的心就慌慌的,心跳就没平稳过。
她默默抓紧安全带,扭头去看窗外,尽量让自己忽视这种感觉。
“嗡嗡嗡——”
安静的车里忽然响起手机震动的声音,云然突然一个激灵,微张双唇去看殳厉扬。
殳厉扬看了眼来电人名,声音比刚刚还沉:“又出什么事了?”
“郑轲半个小时前回家了,五分钟前他匆匆离开,之后便有两伙人冲到了阿姨家里,我现在去帮你追郑轲,你去阿姨那里看看,我已经给咱们的人打电话了,但两个地方毕竟有些距离,最快也得二十多分钟才能到。”
“知道了,我现在过去。”殳厉扬眉头紧锁,在下个路口立刻调转方向开往一条岔路。
云然听见了他们的全部对话,她不知道郑轲是谁,也不知道电话那个人口中的阿姨是谁。
不过看殳厉扬对“阿姨”的重视程度,云然猜这个“阿姨”一定是对殳厉扬很重要的人。
她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街道,忽然意识到在今天之前,她好像一直没有听殳厉扬说过他的父母。
可能因为她是孤零零一个人,或者因为殳厉扬表现得实在太独,所以她从没想过去询问殳厉扬的亲人。
直到一个小时之前,殳厉扬的父亲来大闹一场的时候她才知道殳厉扬有父亲。
云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她发现她好像不太了解殳厉扬。
她觉得心里有点难受,以她现在的逻辑水平和思考问题的能力,她形容不出来这种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心里闷闷的,沉沉的。
殳厉扬握着方向盘的指骨格外突兀,不必看正脸,云然都能感受到殳厉扬身上的戾气,车里的气氛让她窒息。
离目的地越近,殳厉扬周身的气压就越低,仿佛一头即将爆发的凶兽。
车子在一处老小区里停下,殳厉扬下车前神色阴冷:“在车里等我,别乱跑。”
云然是想说和他一起上楼去的,但殳厉扬的眼神太狠太沉,她对上殳厉扬的眼神就不自觉愣了一下,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在她愣住的时候,殳厉扬已经走进楼道,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云然有些茫然,她抬头去看老旧的居民楼,尽管知道不可能,但她还是想去看,万一能通过蛛丝马迹发现殳厉扬去了哪家也是好的。
这栋居民楼只有五层,云然一家一家的窗户看过去,看得脖子都酸了也没看出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她慢慢揉着脖子低下头,去看殳厉扬下车前仔细放在车座上的陶瓷小人。
云然小心地拿了起来,她想看看断手和小人之间有没有别的缺口。
这么一细看,云然发现小人做工本就不太精细的小手被摔得有点惨,五个指头都有点模糊。
巴掌大的陶瓷小人鼓着红脸蛋冲着云然笑,本来小人的手臂是在做打招呼的动作,现在没了手掌,小人的动作看起来滑稽又可怜。
云然把小人捧到自己面前,轻轻吹了吹断开的地方,又用手指给小人揉了揉。
近距离看着,云然忽然发现小人的肚皮上写着“殳厉扬”三个字,字迹很漂亮。
云然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半天,她刚才根本没把这个红脸蛋小孩和殳厉扬想到一起。
现在再看,这个陶瓷小孩……还是不像殳厉扬。
殳厉扬的眼型是偏狭长的,自然带了点冷厉,但这个陶瓷小孩的眼睛看上去圆圆的,像两个黑葡萄,小孩还笑得特别阳光,这和殳厉扬就更不像了。
云然看过殳厉扬笑,殳厉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笑过。
云然歪着脑袋看陶瓷小孩,她突然好奇殳厉扬小时候长什么样。
是像陶瓷小孩这样可爱?还是从小就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云然一点点在脑海中想象小殳厉扬的模样,她一边想着殳厉扬现在的五官,一边慢慢勾画殳厉扬小时候稚嫩的眉眼……
她陷入其中,此前的不安在这一刻稍微消失了一点。
可就在这时,突兀的声响从上方传来。
一个大花盆从高空落下,就砸在车子外面不到一米处,即便在车里,云然还是被重物落下的声响吓得身体蜷缩了一下,她立刻蹲下去,两只手紧紧护着陶瓷小人藏在座位旁边。
就这样等了几分钟,在确定车子外面没有异常后,云然才慢慢爬起来。
她朝上看去,发现三楼的玻璃破了,花盆应该就是从那户人家砸出来的。
云然秀气的眉毛一点一点皱起,那户人家会不会就是殳厉扬所在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花盆砸下来?难道那里有人在打架?那殳厉扬呢?他会不会受伤?他还好吗?
云然越想心越慌,她记得殳厉扬离开前告诉她不要动,但她实在担心。
反复犹豫之后,云然抱着陶瓷小人下车了。
车子的隔音太好,把外面的声音隔了不少。
现在站在外面,云然才知道楼上发出的声音有多大。
她能听见三楼的吵闹声,有男人的嘶吼声,还有夸张的哭喊声,一片混乱。
更奇怪的是,周围的居民没有一个出来看热闹的,三楼旁边那几户人家还把窗户关上了,像是恨不得离他们远远的。
两个阿姨从云然面前路过,她们在听见吵闹声后加快了步伐,其中一个人一脸厌恶的对另一个人说:“他们家最近总有人来闹事,咱们离他们远点,这附近就没有这么乱的。”
这两个人的态度让云然觉得楼上的情况很危险,她更着急了,听声音那里应该有不少人,但殳厉扬是一个人上去的,殳厉扬会不会被欺负?
云然悄声上到了三楼,老小区的楼道很狭窄,还把声音放大了许多。
三楼的一户人家门开了一半,吵闹哭喊声就是从那户人家传出来的。
“还钱!不还钱的话我们没法活了!我不听你的解释,我就要钱,我家孩子上学吃饭都用钱,你快点还钱!”一个女人的哭喊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云然靠近门口,正好有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站着,帮她挡住了里面人的视线,云然偷偷朝里面看。
这个小小的屋子里站了十几个人,她没找到殳厉扬,殳厉扬可能被挡住了。
十几个人里面有三四个是女人,她们边哭边说,把场面弄得十分悲惨。
事情很难解决。
在上楼之前,殳厉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
那几个中年女人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喊,要陶婉宁还钱,如果来的人是男人的话,殳厉扬能处理得痛快一些,但偏偏有几个妇女。
她们根本不给殳厉扬说话的机会,殳厉扬的态度但凡强硬一点,她们就一起哭闹,这种赖皮没品的手段最难应付。
陶婉宁已经被这些人折磨得快要崩溃了,她瘫坐在地上也跟着哭,这次她连撵殳厉扬走的精力都没有。
事情太棘手,殳厉扬黑着脸提出帮郑轲垫上钱,却被拒绝了。
挡着云然的高大男人情绪激动道:“让郑轲回来!我们今天不只是来要钱的,我们还有别的账要和郑轲算!他欠我们的可不只是钱!”
高大男人的一句话立刻引起其他人的共鸣,屋子里顿时十分吵闹。
陶婉宁的腰就弯得更厉害了,她几乎直不起来身子,一直掩面哭泣。
屋子里哭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楼下突然传来上楼的声音。
云然悄悄上到四楼拐角,看见一个年轻男人拎着一个中年男人进到了三楼那户人家,男人刚迈进去就喊了殳厉扬的名字。
这个声音就是在车上是给殳厉扬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联系电话内容,云然觉得被拎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郑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