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养心殿内,内侍都退了出去,他行了君臣之礼后便站在龙案前,虽然谢煜有谢昶的风范,不同于他爹的凌冽棱角,可又不尽完全。
他轮廓相对柔和,风流蕴藉,眉眼含情,骨子里还透露着坚韧之气,是一个让人想骂却骂不出来的容色。
昭仁皇帝没来由哼笑一声:“你倒是自如的很。”
谢煜抬起头,却没一点责怪之意:“不然呢,人是皇上要救的,锅是微臣背的,皇上自然要护着微臣。”
仁宗沉默少倾,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眉头莫名舒展开了。
“你都知道了?”
螭兽香炉青烟寥寥四散,馥郁浓香,是上好龙涎香的气味。
谢煜面色依然沉静,反问道:“沈嬷嬷的意思,大概是皇上的授意,微臣猜,皇上迟早重用他。”
这点心思不难猜,为避免王允多疑,夏临提前找了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尸体抛入河中,身形与之相仿。
而沈觅,也没想真正杀死王允,那手臂也是故意让之划破,这样,王允才能信他已死。
殿内一时间静如水般,落针可闻。
王见已经死了,留下来的是沈觅。
君臣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话题绕到了三皇子的事上,今日这事,有了结局却没了主意。
谢煜默了一会,桃眸微垂:“微臣觉得该罚。”
“你不觉得恒儿冤?”
谢逸却是摇头:“认罪便不冤。”
仁宗神情一凛,可随即想起他为自己背锅这事,那句屁话又收了回来。
朝堂今日之事,他终是能看的明白,可是他还是不甘心,朝臣虽表面分两派可大部分都是在和稀泥。
朝中重心,终是落在了太子这。
仁宗锤了锤胸口,看着案上的奏章:“地方官员上奏,这恒儿起早贪黑,与地方治水官员同吃同睡,共同拟定了方案,地方百姓纷纷夸赞其劳苦功高,怎会贪那三万两银子?”
说到这里,仁宗不自觉干咳两声“这朕老了,这皇位迟早都是他的,他就这般急不可耐吗?急迫的要将恒儿赶走,若是朕走了,朕瞧着他得把朕的孩儿都赶尽杀绝啊。”
谢煜神色郑重:“皇上日理万机,罚不过安抚朝堂,赏不过顺应民义,微臣觉得,赏罚并济,不妨顺应三殿下的意愿。”
仁宗抬起眼帘:“战场之上,岂能有逃兵?”
“易储不是战场,打的是骨血,碎的是至亲,三皇子心地良善,不愿卷入其中,也在情理之中。”
听闻此言,仁宗却是没来由蹙了眉,这谢煜终于肯吐几句实话了,正欲张口,殿外传来了高叙的声音:“皇上,大皇子和太子朝这方走来了...”
仁宗摆了摆手,谢煜退出殿内,下阶之时,不慎又牵扯到了腿伤,步下台阶后,他咬着牙佯装无恙的抬起头,正好看到太子刘焕和大皇子刘烨在来养心殿的路上。
二人不知在说什么,争论的面红耳赤,而四皇子刘斯则离他们几步之遥,既不贴着显得亲近,又不是很远显得生分。
刘焕最先看到了他,有些不满的瞧了他一眼,一身龙纹金线极尽奢华,在晨光中流光溢彩,而刘烨则是风轻云淡的笑了笑。
谢煜朝三人拱手请安,刘焕瞧了他一眼,掠身而过。
刘烨虚扶了他一把,问:“听说这次伤了脚,不知有没有好些?”
被刘烨这么一问,谢煜顿时想起了一些别的事:“好多了。”
刘烨笑笑,看着已拾阶而上的刘洹确是道:“我二弟就那样,你莫要在意,他呀,面冷心热,前几日不还邀你去吃酒?委实对小侯爷重视非凡呀。”
刘烨和刘焕不同,一个笑面虎,永远比一个喜形于色的虎更令人难以防备,刘焕邀他吃酒的事,被他婉拒了。
难不成,刘烨那日也在?
谁料正要布上阶梯的刘焕,听了这话猛的侧过声,浓眉一拧:“孤可高攀不起谢小侯爷。”
周围随之一寂。
就当他们以为谢煜会说什么之时,他却连眼神都没再没给三人一下,与之擦袖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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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君凝这日风寒大好,正值江关休沐,接上宋氏后三人去官府将文书都过了。
一个巨石也算是放下了。
夫妻本当时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相顾无言,连眼神都不愿意给对方一下。
江君凝想起了上一世,她与林佑也是从开始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演变成了最后的残缺不堪,争锋相对。
大致女子嫁人都皆是如此结局吧。
它的尽头,便是两两相厌。
男子厌了还可以娶一房妾身,女子厌了便只能受着,忍着。
在苦海中挣扎,不死不休。
正思虑着,马车停在了福春园门口,江君凝下轿的时候不自觉干咳了两声,宋氏关怀问:“君儿怎么了?”
江君凝摇摇头:“女儿送娘进去。”
江关坐在轿中默不作声,他好似很怕宋氏会邀请他进去坐坐,可与他所料相反,宋氏连眼神都不曾给他一下。
送宋氏进去的时候,江君凝想起了一个事:“娘,有女儿方才想起了一个事,当时外祖父好似民间有一私生子,那人并不好惹,外祖父还在世之事,那私生子便一直来京中私宅要公道。”
说起这事,宋氏也有些迷糊,这事确实有些久远了,她想没想着江君凝还能记得。
“谁说不是,可他自父亲死后,便不知所踪了,再也没有来过京中。”
她那时候还小,记不得几人的面貌,尤记得那人会在宋宅门前大吵,扬言要入住宋宅。
对于这事,外祖父还给了这俩人宅子,可母子二人并不领情,趁着外祖父外出做生意,又来宅中闹事,外祖母气的昏厥了过去,后来事情越闹越大。
外祖父只能回京处理此事,后来不慎,死在了回京的路上,卷入了茫茫的江海中。
上一世这母子二人却是到最后也没有出现过,甚至没有过来争一把私宅,这事着实惹人推敲。
他们那般重视宋宅,为何不来争一争,而是便宜江家。
江君凝怀揣着这个推敲,心事重重的回了江府,却从江老太太口中知道了另一个消息,两日后的春猎的名单中,将她的名字也报上了。
顺带将答应给她的夜明珠耳环递到了她手上。
想起上一世,她们各种借口让自己不要去,这一世怎么要带上她了?
虽然有些费解,可其心可揣,肯定没什么好事。
江君凝笑着接过耳环,道了谢,能换钱的东西,她才不会与上一世般傻了吧唧的拒绝呢。
为了表达开心,她睁着漆黑的眸子,难以置信道:“那便多谢祖母了,君儿一定好好表现。”
苏氏一直都在江老夫人旁边伺候,听了这话觉得有些荒谬,不自觉笑了笑,毕竟春猎是男子骑马射箭的时候,她一个女子表现什么。
江老夫人权当她开心过头了,不过见她应了,也没甚在意。
适时,坐在旁边的江玉沁,看着她微微松懈叹了口气:“妹妹看着可好多了,昨夜可吓坏姐姐了。”
江君凝点头回笑,想起了昨夜:“妹妹怎么瞧着昨夜姐姐脸色也不太好,可是有什么事?”
江玉沁笑而不语。
江景逸瞧着二人却是道:“呦,这二姐姐回来了,瞧大姐姐亲热的,着实没我什么事。”
江老太太扫了江景逸一眼,哼了声:“有这时间,还不快去练习骑马射箭去,在春猎出出风头?”
江景逸却是漫不经心道:“出风头有什么用?仕途还得等大姐姐....”
说完这句话,江景逸掩嘴一笑,苏氏看不过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随即朝她努努嘴,二人迈出了丁福堂。
江君凝无心看这些,坐在椅上的双手交叠,本想如此便置身事外。
谁料,她一撩眼皮,便看到个身影小小的身影站在了她跟前。
椿哥站在了她面前,给她递了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满满一包饴糖,江君凝心中好似有什么微微一动。
四岁大的孩子并不会阿谀奉承,可态度却异常的真诚。
“风寒之药最是难闻苦涩,二姐姐含着一块饴糖,便能解一下口中的苦涩。”
她现在多想有一块饴糖能解一下心中的苦涩,可她不能。
其实江君凝都明白。
这两个孩子与她一般,同病相怜,是江家最不受宠的孩子,她们诸事小心谨慎,没有依靠,只能靠着江关与他人的眉眼活着。
他们的未来,不在自己手上。
也包括她自己。
而这一瞬间,她多想告诉椿哥,离自己远些,她的大风大浪不当牵扯无辜。
江君凝强压回去鼻尖的那点酸涩,推了推饴糖:“小孩子才吃糖。”
似是没想到江君凝能拒了这糖,小小少年转身望着怀姐,干净的大眼眨了眨,很不解的问:“不是娘昨日也吃了吗?为何二姐姐不吃?”
怀姐没有说话,倒是江老太太发现了这一瞬,朝他招手,让他过来:“祖母吃,椿哥儿给祖母拿过来。”
江老太太将椿哥儿抱在怀里,捏了捏他胖乎乎的小手:“你娘呢?”
椿哥儿心情不太好,他看了一眼江君凝,瘪了瘪嘴:“娘病了,都两日了还是下不来床,爹方才去看娘了,让我和三姐姐给祖母请安。”
苏氏正在进来的时候,恰好听到这话,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失落。
她进来说午膳摆好了,宋氏不在,江老太太年纪又大了,是以府上很多事都是苏氏在操持。
椿哥和怀姐还惦记着沈氏,没吃几口便落了箸,怀姐和椿哥起了身,想给母亲带些。
江老太太示意芸凤送一份菜带过去,说起沈氏,虽出身不好,可毕竟为江家添了男丁,她瞧着,这椿哥也懂事的很,这怀姐又重情义。
这沈氏教导孩子,还颇有一套。
江老太太看着两个孩子,满意的点头,等两个孩子出了丁福堂,才发现苏氏还未动筷。
“你怎么不吃?”
苏氏愣了愣,回过神来却是毫不吝啬的夸了夸:“儿媳只是觉得这怀姐和椿哥越发懂事了。”
江老太太看了一眼埋头正在吃东西的江景逸,默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