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叫她当一辈子的姑子，自是比死还难受，又有姑母这个典范摆在那里，索性孤注一掷。”
赵临欢一边吃着桃花酥，一边故作轻松地与崔皇后掰扯。
她其实还挺后怕。
当时在场的，谁能想到冯绮儿的脑回路，都以为是要求情。
幸好赵临欢自个儿反应快，娇嫩的脸蛋才只被抓破了点油皮。
崇仁帝撩开珠帘。
这位不可一世的帝王，眼睛里布满恐慌，脚下的步伐也走得乱七八糟。
赵临欢坐在罗汉床上，旁边的矮桌放了清理过伤口的纱布和棉花，斑斑血迹格外显眼。
赵琰心中一震，吓得跳脚直骂。
“蠢货！白痴！她是小姑娘，难道你就有三头六臂？那是人家的地盘，便是把你捆了，丢到冯月楼床上去，你还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临欢心知弟弟很关心自己，可赵琰总是能把好话说成歹话，听得人怒火直冒。
“谁说我没办法！我宁可跳湖，也不苟活于世！”
“湘湘！”
进门之后，崇仁帝第一次出声。
他看着赵临欢，眼神复杂难明：“朕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你是朕的女儿，一定会长命百岁。”
赵临欢甜甜地笑：“父皇莫要忘了，儿臣会水，死不了。”
崇仁帝闻言十分欣慰，脸上挂了温柔的笑意，缓缓走向崔皇后。
崔皇后一抬手，避开了崇仁帝的讨好：“陛下，先听秋夕说说经过吧。”
秋夕心里头憋着气，又是个人精儿，以一己之身分饰数角，将冯家众人的神态学了个十成十。
崇仁帝听到冯家无人接驾，立刻沉了脸，待到冯绮儿不行大礼，隐隐有些怒气，再到冯老太太嫌弃皇家公主，已是勃然大怒。
直到这个时候，崇仁帝才确信冯家人真敢弄伤赵临欢。
崔皇后冷笑：“要说冯家胆大包天，臣妾原本是不信的，今儿倒真开了眼见。”
赵琰寒着一张脸：“就算捅破了天，也有姑母给顶着，幸好冯绮儿只是看上了温少辞，若是看上了儿臣，儿臣也要被逼得跳湖。”
寿光长公主站在珠帘外，听完了事情经过。
她不等崇仁帝开口，先发制人：“湘湘刁蛮跋扈，受些教训也是应该，臣妹自入冯家，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臣妹能受得，她为何受不得！”
崇仁帝望着自己的亲妹妹，眼神冰冷刺骨：“皇妹要当贤妇，朕合该成全。”
“传朕旨意，寿光长公主目无尊上，褫夺公主封号，降为郡主。”
寿光长公主看向崇仁帝，眼里竟然流露出几分恨意：“皇兄，您答应过，臣妹会是大周最尊贵的公主，君无戏言呐！”
崇仁帝被她的目光刺痛，哑着嗓子道：“收回公主府，无诏不得进宫。”
话毕，他逃也似的离开长春殿。
崔皇后幽幽叹了口气：“大周唯一的长公主，还不够尊贵吗？皇妹为贤名沾沾自喜，殊不知，那是世人在嘲笑你自甘下贱。”
寿光长公主一脸惨白，“自甘下贱”四字，近乎残酷地戳破了真相。
被庄华囚禁的那三日，犹如一生噩梦。
为了活命，她跪地求饶，与世间最卑贱的奴婢别无二致。
为了脸面，她为冯家求来一道又一道的恩典，为了贤名，她为驸马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妾室……
到头来，还是逃不出下贱二字。
崔皇后走上前，附在寿光长公主耳边，以只够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了几句。
“你自己轻贱自己便罢了，不该拉上我的女儿，若不想叫人知道你的秘密，就安生当你的郡主。”
寿光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是一个音也发不出。
不可能！
当年欺辱她的那些人，全部都死了！
便连皇兄，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崔皇后已经坐回罗汉床，又恢复成那个温柔贤淑、恬静宽和的皇后，仿佛方才的凌厉只是一瞬间的幻觉。
“来人，送郡主回府。”
寿光长公主，不，寿光郡主早失了魂，任由宫人搀扶着她往外走。
行至宫门前，等候多时的冯老太太连忙跑过去：“寿光，我的好媳妇，你要救救绮儿啊，那个天杀的六公主，将她送到皇寺剃度出家，黑了心肝的啊……”
寿光郡主的胸口顿时涌上一阵热流。
除了她，谁也救不了冯绮儿。
除了她，谁也给不了冯家荣耀。
她的存在，堪比神明。
寿光郡主翘起嘴角：“母亲放心，儿媳这就进宫去求皇兄。”
宫人温声提醒：“郡主，无诏不得入宫。”
冯老太太如遭雷击：“郡主？你搞错了，我的儿媳是长公主！寿光，怎么回事？”
婆母眼中的嫌弃，寿光郡主清楚地看见了。
怎么回事？
婆母不该拿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可是救世主啊！
没有她，冯家的爵位早就到了头。
没有她，冯家的下人月例都发不出。
寿光郡主有些眼晕，恍恍惚惚间，似乎瞧见崔皇后满脸讥笑地看着她：“自甘下贱。”
宫人被冯家女眷缠得脱不开身，不耐烦地说：“圣上已经明发了旨意，长公主降为郡主，肃宁伯府夺爵抄家，趁早回去收拾东西吧，还有心思在这闹。”
“夺爵抄家？”冯老太太愣了半晌，突然一口唾沫吐到寿光郡主脸上，“家门不幸啊，早知今日，我死也不会要你进门，贱妇！”
寿光郡主掏出帕子，冷静又从容地将脸擦干净：“婆母大可送我一纸休书，只是，没了本郡主，冯家恐怕要沿街乞讨。”
二太太从旁解释：“婆母受了刺激，神智不太清楚，这才胡言乱语，嫂嫂……郡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计较。”
寿光郡主轻笑一声：“我偏要计较！”
冯老太太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到底能屈能伸，也是舍不下锦衣玉食，抬手往自己脸上扇去，啪啪两下，脸上一边一个巴掌印。
喧嚣不止的宫门，再度陷入死水般的平静。
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寿光郡主忽然觉得，比起人人称她赞她，她更喜欢他们畏她惧她。
·
午膳摆好，温少辞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抱住赵临欢。
自从见过崔皇后，他便拥有随时进宫的特权，听说赵临欢毁了容貌，心里急得跟油煎似的。
赵临欢小脸泛红，瞟了一眼安然自若的崔皇后，瞅了一眼阴郁冷清的赵琰，肤色又红艳了几分。
“少辞，来得正好，快坐下用饭。”她道。
温少辞不肯松手：“以后，去哪儿都要带着我。”
赵临欢羞得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恼道：“你先放开我。”
温少辞有些委屈：“公主答不答应？”
赵临欢心口一软：“好，我去哪都带着你。”
温少辞用力地抱了她一下，随后骤然松开。
清冷的眼眸泛着点点水光，上挑的眼尾染了淡淡红晕，叫人望而生怜。
赵临欢嘟嘟嘴：“要不是你招惹了冯绮儿，我也不会去掺合的。”
温少辞皱了皱眉头：“冯绮儿？她是谁？”
内阁大臣离开太极殿时，寿光郡主尚未提及赐婚冯绮儿之事。
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还是冯家不知天高地厚，竟拿冯月楼这个纨绔来折辱金尊玉贵的六公主。
赵临欢见他不似作伪，心里很高兴：“过几日，我去国公府上做客。”
温少辞一惊，不确定地说：“我家？英国公府？”
赵临欢郑重点头。
连冯绮儿都敢跟她抢人，再不做点什么，旁人真当她是包子！
赵琰眉尖微蹙：“你想见谁，召他们进宫便是。”
赵临欢懒得与他解释：“我的事你别管。”
赵琰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崔皇后想了想，转头交待温少辞：“简单行事就好。”
温少辞自然无不答应。
半个月之后，赵临欢脸上的伤终于好齐全，纵使不施脂粉，也瞧不出半点印子。
依着崔皇后的吩咐，她轻车简从地去了。
马车驶出宫门，轱辘声渐渐变小，直至完全听不见。
赵临欢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看，一见之下，心口丝丝发甜。
华丽鲜艳的彩毡，从宫门处往御街延伸，浅金色的阳光洒在上头，闪闪生辉，璀璨夺目。
马车沿着彩毡转入巷口。
道路两旁摆满鲜花，姹紫嫣红，芬芳馥郁，半空之中悬挂红绸，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不远处，鞭炮鼓乐齐鸣。
赵临欢赶紧放下车帘，坐正了身子，极力保持仪态端庄。
秋夕笑嘻嘻：“温公子有心了！”
赵临欢骄矜地轻哼了一声：“母后若是责怪，我可不帮他说话。”
马车缓缓驶来。
温少辞的心咯噔一下：“爹，公主的车驾只用了一匹马，咱们这样，会不会太铺张？”
英国公拿眼角瞟他，一脸你不懂的表情：“女人心，海底针，嘴上说着简单就好，你如果当了真，她必定嫌你怠慢。”
温少辞受教地点点头。
温少离有些担心：“可是，御史会不会弹劾父亲？”
英国公府风头正劲，盯着他们家出错的人很多。
英国公嘴角一僵，显然忘了这茬。
温少辞摆摆手：“无妨，只要公主高兴，弹劾两下不算什么。”
反正，又不是弹劾他。
英国公：……
马车停下，秋夕当先下来。
清脆的声音穿透巷子里的风。
“公主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