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英国公府正门大开,英国公带着阖府上上下下的人,恭敬地跪拜下去。
“臣墨亭携家眷恭迎公主殿下,公主万福金安!”
赵临欢扶着秋夕的手,婷婷袅袅地走下马车,姿态似行云流水般优雅得体,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清贵之气。
秋夕代传口谕:“免礼。”
有了冯家那一遭,赵临欢看温家人格外顺眼。
英国公紫袍金带,老太太按品大妆,薛青瓷没有诰命,倒也打扮得甚是得体。
至于温少辞,身穿水绿色如意云纹锦袍,面如冠玉,眉间温和,含笑立在那儿,好似初夏吹动绿叶的风,青岚叠翠,远山含黛。
桃花眼儿一瞟。
温少辞快步上前,伸出胳膊给赵临欢挽。
两人联袂而行,恰是最登对。
在他们身后,秋夕指挥小太监将后头几辆马车上的礼物卸下来。
眼瞅着过了十几个箱子还没搬完,英国公顿觉自己英明,便是被御史弹劾也无甚要紧。
进了大门,早有软轿候在一旁。
赵临欢坐在轿子里。
回想自己第一次进英国公府时,敲了好半晌的铜环,还是走得角门,心中有几分好笑又有几分怀念。
席面摆在正院后头的大花厅。
赵临欢端坐上首。
老太太坐了左手第一席,英国公坐了右手第一席,薛青瓷与温少决坐一处,温少离独坐一处。
长幼有序,温少辞不好与公主比肩,索性站在一旁,殷勤地给赵临欢布菜斟酒。
赵临欢挑了挑眉。
秋夕走出花厅,很快回来,手里多了个小杌子。
温少辞往小杌子上一坐,身形瞬间隐去一大半。
温少离抬起眼来,只能看见高高的颅顶上有顶羊脂玉冠,晃动间闪着莹莹柔光。
他暗暗叹了口气。
君臣有别,二弟这驸马不好当啊。
满京城无人不知,六公主往肃宁伯府走了一趟,肃宁伯府下午就没了。
根据小道消息,冯绮儿觊觎温少辞美色,六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直接率领侍卫打上门去。
岂料冯绮儿为爱孤勇,当场就要跟六公主比试身手,二人扭打在一处,六公主伤了脸,冯绮儿断了手。
心灰意冷之下,冯绮儿跑到皇寺剃度出家。
温少离端起茶盏,又在心里摇了摇头。
看这情形,别说纳妾,二弟连通房丫头都不能有。
诚然,温少离自己也没有通房,可不能有与不想有自是区别甚大。
酒过三巡,英国公站起身:“请公主点戏。”
院子中央搭了戏台,英国公府没有豢养伶人,临时从外头请了戏班来唱堂会。
赵临欢眨眨眼儿:“小美人鱼?”
英国公介绍:“这出戏是他们家镇台子的,讲的是……”
鲛人国的小公主救了人类的皇子,并且喜欢上他,为了追求爱情,她放弃了徜徉海底的自由,放弃了三百岁的生命,甚至以声音为代价,将鱼尾化成人腿,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样痛。
昆曲行腔婉转,正与悲剧氛围相衬。
赵临欢哭得稀里哗啦。
小公主并没有得偿所愿,她爱的皇子错认救命恩人。
在皇子成亲后的第二天凌晨,小公主化成了海上冰冷的泡沫。
英国公见状,忙不迭地跪下去请罪:“公主是否不满结局?臣马上找人修改。”
温少辞拿了帕子给赵临欢擦眼泪,他低垂眉目,完全无视父亲的眼色。
前世的自己,与小美人鱼何其相似。
为了赵临欢,他舍弃了家族亲人。
为了赵临欢,他舍弃了尊严傲骨。
唯一不同的是,他将剪刀刺进赵临欢的胸膛,就此换来重生。
赵临欢吸着鼻子,说话瓮声瓮气:“这故事禁不起推敲,赶紧改了!”
英国公应声而去。
温少辞重新坐回小杌子,伸手拉着她的衣袖,低声说了句:“公主,对不起。”
细细想过一遍,前世之事颇多蹊跷。
那副宋昭苏的画像,出现的时机太巧,极有可能并非赵临欢所绘。
还有那碟子荷叶糕,从前都是除了红线再端上来,那晚却是连着剪刀一起递到他手里。
还有包藏祸心的春晓……
太多太多的借口可以找,唯独躲不开温少辞自己。
他没问过赵临欢。
一句话也没有,直接判了赵临欢死刑。
爱有几何,恨便有几何。
爱有多深,悔便有多深。
赵临欢破涕为笑:“这故事又不是你写的,用不着赔礼道歉,不过嘛,换作是你,肯定不会错认恩人。”
温少辞点点头:“小美人鱼是从海里将皇子救上来,岸上的公主衣衫整洁,但凡有心,自是不会认错。”
赵临欢笑得花枝乱颤,扬声吩咐:“记得给皇子加上心。”
英国公还没回来,温少离站起身,寻父亲传话去了。
老太太中过风,坐了这许久,身子累得支撑不住。
赵临欢善解人意:“不必拘礼,自便就好。”
“臣妇送婆母回去。”薛青瓷上前扶住老太太,规规矩矩地行礼告退。
婆媳二人走出长廊,齐齐松了一口气。
老太太不甚感慨:“规矩真大!”
薛青瓷隐隐有些庆幸:“六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倒不必常见。”
老太太虽然痊愈,说话犹有些不利索,含含糊糊地道:“公主与辞哥儿相处和睦,由她出面,颜家不敢有话说。”
薛青瓷皱了皱眉。
这些天,老太太不断派人打听京中有哪些未出阁的姑娘,显然对退婚之事还是不死心。
薛青瓷摸了摸尚未隆起的孕肚,好言相劝:“公主出身皇家,尚且要受御史弹劾,世子若是退婚,定要落下个仗势欺人嫌贫爱富的名声。”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暮色降临之时,温少辞将赵临欢送上马车。
秋夕被赶到马车前头,与车夫并驾而坐。
隐隐约约,身后的车厢里传来阵阵娇声。
秋夕下意识地红了脸。
她见过六公主与温公子举止亲昵,可眼下是在大街上,未免太大胆了!
温少辞亲了又亲,抱了又抱,清冷的眼眸里依然是挥之不去的情欲。
赵临欢把脸埋到他胸膛间,就只知道喘息。
外头人声不断。
温少辞置若罔闻,他将赵临欢横放在坐椅上,倾身压了下去。
裙子被掀到胸前,露出一段纤细腰身,突如其来的凉意叫赵临欢有了几分清醒,十多年的教养不允许她沉沦如斯。
“辞哥,不可以。”
可被她这样一唤,温少辞愈发失控,轻纱亵裤褪下一半,他伏在她身上低喘吁吁:“公主放心,我有分寸。”
喑哑的嗓音里,充满哄骗的意味。
赵临欢伸手推了推,想要离他远点。
温少辞突然扯下她的小衣。
两个人又贴在了一处。
·
奉六公主之命,《小美人鱼》被改成大团圆结局,京中不再传唱从前的戏码,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嗤之以鼻。
然风头很快被另一出《替身记》悉数抢光。
秋夕摊开新买的话本子。
“崇仁年间,有一位侯门千金,姓陆名小仙,她不远千里,到江南寻找未婚夫苏昭,谁知苏昭变了心,一意要求退婚。陆小仙不堪受辱,愤恨投河,正好遇上书生相救,这书生名叫少辛,模样与苏昭极其相似——”
“别念了!”
赵临欢高声打断。
秋夕搓了搓手:“公主,还没写到大结局,奴婢还能出宫去买话本子吗?”
对上她饱含期待的眼神,赵临欢气得连翻了几个白眼。
豆沙包端上一盏清茶:“秋夕姐姐,写这话本子的人呐,不安好心,那少辛指代的是温公子,苏昭说的是镇国公世子……”
不等她说完,秋夕连忙接话:“陆小仙,就是公主,嘿,真有眼光,咱们公主可是仙女也比不了。”
赵临欢饮尽一盏清茶,心口的火气消下去了。
“着人查查,是谁在背后生事?”
那话本子,若果真一五一十地写,赵临欢自是敢做敢当,偏生添油加醋一大通,又夹杂好几件真人真事,不清楚内情的人极易被糊弄。
豆沙包:“五殿下已抓住祸首,正押解大理寺候审。”
“走,我们也去瞧瞧。”
赵临欢站起身,飞扬的裙角透出欢欣与雀跃。
豆沙包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再抬头时,人影已经不见。
温公子今日不当值,公主注定白跑一趟。
大理寺。
杨韵跪在公堂中央,急道:“请殿下明鉴,小人敬畏皇家,不敢对外抹黑六公主,温同学对小人有收留之恩,小人更加不能行此忘恩负义之事!”
赵琰:“四当斋的老板已经招了,那话本子正是出自你手,从你的住所也搜出来尚未发表的原稿。”
“再有,你曾多次当众谈论书院旧事,‘替身’二字亦是出自你口,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狡辩!”
赵琰一拍惊堂木,下令将杨韵押入大牢。
杨韵文弱书生,在人高马大的衙役面前,简直跟小鸡崽子似的,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扔到地上。
编排皇家乃大不敬之罪,轻则流放二千五百里,重则处以极刑。
杨韵抱膝缩在墙角。
他自问不曾得罪过谁,怎么就这么倒霉,不仅成了替死鬼,还不知道仇人是谁。
遥想等着他衣锦归乡的老娘,眼眶不禁发红,再想想志趣相投的吴知意,两行热泪便流了下来。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
一夕之间,全成了泡影。
狱卒打开牢门:“杨韵,出来!”
杨韵身形一震:“去哪?”
狱卒没好气地说:“啰嗦什么,赶快出来!”
杨韵抱紧牢柱,扯着嗓子喊:“冤枉啊,我比窦娥还冤,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冤枉啊……”
“好了,快出来吧。”
声音柔柔的,宛如盛满了雨珠的荷叶,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碧骨轻折,晃动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杨韵呆呆地望着来人。
赵临欢嫣然一笑:“再不出来,我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