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道(1)——久战
凡人总喜欢说，人在做，天在看，而无论神仙还是妖魔修炼，也无法避免天劫这一关。冥冥中无数的因果纠缠在一起，成为无形而玄妙莫测的审判者，安静地注视着每个生灵。
赌上了最重筹码的誓言，也被称为天道誓言。
以天道为证，堵上自己未来的好运与前程，因果线从一方身前形成，紧紧纠缠着正在发誓的另一方，誓言结束的一刻天边会闪过一瞬金光笼罩双方，这誓言就成了一把最牢固的锁，也是悬在空中一把最锋利的刀，直到誓言圆满结束。
违背誓言，就是违逆天道的一方，下场往往都不简单。根据誓言大小而定，轻者经历一系列不可言说的意外事件和霉运，重者因此而身亡，最严重的，则是跳不脱轮回的深渊，从此绝了修成正果的路。
哪怕是最邪佞的妖魔，喝的烂醉如泥时，赌咒发誓倘若听到天道为证这四个字，也会从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意，头脑也会惊醒三分。
那是天性，是每个生灵活下来的本能在脑海预警，让他们逃避。不能随意发天道誓言，是每个修炼者学到的江湖第一课。哪怕是三百年刚成形的小妖怪，都知道这个道理。
再如何厉害的大能神仙，只要活在这片世界里，就逃不过天道的制裁，躲在哪里都不会躲过因果。
很少有谁能见证到天道誓言的形成，因为无论是谁，修炼到这一层次上，都很惜命，谁也不愿意堵上前程甚至性命去做一件事，除非是迫不得已。因此大部分记载也只是流传成坊间的一本小册子。
然而时间拨回到一个时辰前。
一个天道誓言在众目睽睽下形成了。
赌的，是虚无缥缈的好运。
这对修炼者而言，比命还要值钱。
实在破罐子破摔的，这一世修炼到走火入魔的仙路断绝的，或者有仇家追杀甩不掉的，还可以选择放弃这一切，重新以一个完整的魂魄之身重入轮回，以这一世的天资和运气，下一世还会重新开启修炼之路，而且根基会很稳。
但你要是堵上好运呢？基本上是无解的，谁也不知道在哪一次就会需要用上这虚无缥缈的运气，也许是一次小小的酒桌游戏，也许是修炼时不小心某条乱窜的灵力，也可能天劫时最后一道刚好霹在身上的落雷。
人要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更何况这些修行者，要面对的玄之又玄的东西本来就多，要注意这个，也要注意那个，都期待自己倘若不能事事如意，至少能有个关键时刻爆发的狗屎运，谁敢用好运去绑定誓言？
这场誓言的见证者，不仅仅有传说中的天道，还有大批仙家兵将与虎视眈眈的一众妖魔。他们立在云端，彼此正捂着伤口喘着粗气，互相怒目而视。
一对红衣男女牵着一名幼童，正傲然立于众妖魔身前，显然是和这群妖魔一个战线的，仙家里同样有几名统帅立于他们的队列之前。幼童分辨不清模样如何，只能从那闪着微光的发饰上看出来这是个女孩子。
“以天道之名，我们愿全心全意助你离开虚空，而你需拼尽全力育她，护她，爱她至少三千年，或者她不再需要你的庇护。倘若违背誓言，你生生世世的好运都会消失，你将会受尽苦楚。”
这对男女，还有在场的其他见证者，此刻都正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苍穹，那里有一道裂缝。漆黑一团，不知身份的裂缝，割裂了此刻的天空，漏出他们从未见过的另一处空间，震撼了在场所有修炼者的认知。
在他们从未见过听说过的世界里，只能隐隐看到幽光流动，看不清任何生命的存在，根本无法辨认此刻是谁在签订这天道誓言。各方阵营似乎都在等一个答案，也在思索若是答应了他们该如何做，若是拒绝了他们又该如何做。
众人此刻都拼命在脑海里回忆是否听说过这样的一道裂缝，又该如何面对此刻阵营的混乱。脆弱的短暂平衡即将迎来它生命的终点。
他们只听到那个冷冷的男声，带着踏过尸山人海的狠戾和孤傲，从裂缝里呼啸而来。
“本座答应你。”
一束金光迫不及待地穿过那裂缝，也同时笼罩住红衣男女和女孩，片刻后消散了。
天道誓言已成。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那对红衣男女。
仔细一看，他们穿的竟是人间常见的喜服，没了繁琐的凤冠霞披，简单大方的式样将他们的身形勾勒得气宇不凡，虽然有些精巧的绣工处已经有了毛边，还有的地方显然已经被刀剑划破了，下摆显得有些凌乱。
女子身形曼妙，长睫如羽，中和了她略带英气的眉眼，本该红润的嘴唇此刻有些气血不足似的略发苍白。她手持一把黑色长剑，悄悄不引人注目地用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以防暴露了弱势，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黑色阴影缠绕在她身上，另一端连结着那道黑色裂缝。
男子身材高大，剑眉入鬓，平衡了他深邃忧郁的气质，他左臂环绕着身旁的女子，右臂上裹着一道白锦。白锦保护性地延展成一道屏障，隔绝了外界对女孩探究的视线。他身上同样有一缕阴影紧紧纠缠，似乎正在付出很大代价支撑着那道裂缝。
当冷冷男声响彻云霄的那一刻，他们对望一眼，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答案。
带着永生永世写不完的爱意与眷恋，悲伤和决绝的答案。
下一瞬间，白锦无风延展，迅速围绕女孩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黑色长剑在外围盘旋，这双有灵性的法宝也和它们的主人心意相通，执行它们的使命。
保护好这个女孩。
因为早在裂缝开始之前，他们就没有退路了。
那女孩不停的在白锦里试图看清自己的父母此刻在做什么，她大声地哭泣，抽噎着喊着爹和娘，但是没有人回答。白锦温柔地把她的手拨回原处，安抚性地摸着她的头发，试图让她从外界的危机四伏中获得一丝安全感，找到一丝亲人的气息。
她看不见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她风华绝代的爹和娘，此刻正双手紧握，无数黑色丝线从他们身体里伸出，融入到裂缝里，成为那里的一部分。
裂缝逐渐扩大，他们肉眼可见的血色更加苍白。女子的眼角有了细纹，男子的头发开始变白。
另一股金色的光芒却从他们体内源源不断地输送到那白锦里，白锦在颤抖，黑剑在悲鸣，它们都知道此刻二人在献祭自己残余的法力，全部都送给那个女孩，他们的宝贝女儿。
第二个反应过来的，是仙家为首的一名老者。
“他们在献祭！快，阻止他们！”
绝不能让那裂缝扩大！谁知道对面会来个什么东西！
老者心里一惊，立马发出口令，指挥身后的仙家行动。
几乎是同时，妖魔这边一个略带懒散的男声也响亮而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喊了一句“你们还等什么？”声音未落，自己就化作一束火光冲向对面。
那是个处处都极为惊艳的男子。
他身形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之间，高挑略带瘦削的身材依然保留着少年的青涩，竟也是一身红衣，并非喜服，颜色更加明亮招眼。他的眉心有火焰的印记，黑发如墨，被一缕飘带高高束起。他收敛起平日里懒散多情的神态，一双桃花眼里多了几分凝重和坚定，隐隐透出逼人的锐气，嘴角依然挂着一抹有些邪气的笑意，似是在嘲讽此刻的荒谬。他的整个身体都仿佛散发出无限的热与暖，晃得人不由自主跟随上他的身姿。
宛如太阳之子。
他生来就该立于中心之位，就该成为焦点。
身后的妖魔们看着那一束火光在黑压压的仙家大阵里炸开，有些热血沸腾大呼小叫，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紧跟着也率先冲了出去。
有一些却看着对面黑压压的仙家大军，和明显正逐渐走向死亡的一男一女统帅，产生了些许犹豫。
那红衣少年此刻一边四处放火在对方的阵营里乱窜，火焰烧得那批神仙接二连三惨叫，一边还有心思朝着他们的方向喊话。
“冲上去！和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神仙们拼了！”
“这些仙人高高在上从来看不起其他人，面对妖魔不分善恶毫不犹豫杀戮，现在又对一家三口围追堵截，算什么好汉！”
为首的一位长老显然被他气得不轻，胡子尖都在颤，他立于仙家大阵中，负责掌控全局调动兵力，但显然恨不得立刻飞过来亲手堵住他的嘴。
“绛一你个叛徒，住口！”
绛一根本不管这些，哈哈笑着继续。
“哪个修炼者不是经过种种劫难才走到今天，凭什么仙家就高人一等？凭什么宣判这一家三口的存在还是毁灭？你们需要一个公道，哪怕你们是——”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闷哼一声捂着胸口，显然受了袭击。
那长老显然是有几分本事的，众人远远眺望战况，并没有看到老者何时出手，只看到绛一的脸色隐隐不对，没有精力再顾得上劝说他们反击。
但是绛一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停留在原地的妖魔已经自动补足了他想说的话。
你们需要一个公道，哪怕你们是妖，是魔，是与神仙不同的存在。
为了多年的被打压和耻辱！为了追寻一个正义和奇迹！
战！
哪怕需要他们不死不休！
更何况，那女子也是仙人。
就因为她与魔尊结为夫妇有了孩子，就被你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吗？那孩子又有什么错。
剩余的妖魔此刻内心的血气又重新燃烧了起来，他们想起自己为什么一路跟随。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更何况是见惯了打打杀杀的他们！
战！
又一批妖魔涌入了队伍，尽管他们的数量显然和对方相差太多，但是他们再也没有丝毫犹豫，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绛一转头和身边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名灰袍老者交战，隐隐烟雾在那老者身边升起，所有接触过的妖魔都中了招，迅速退后闪避，但那烟雾显然并非凡物，有的妖魔没有防范住，不小心碰到了，嘴角已有流出浓稠黑血流下。
原来那吹胡子瞪眼睛的白袍长老并没有飞过来，出招的另有其人。
烟雾却再也不能近身绛一。绛一周围被一圈火焰围绕着，自内而外辐射状延展，形成了一个安全区。
灰袍老者心中暗自冷笑，晚了，他的毒一旦沾染，就摆脱不掉，那个老家伙下不去手，但他可不会手软。且让你先风光一阵，过会儿再来观赏你狼狈的样子，毕竟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他也不急于一时，闪身入仙家大阵后，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