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天道(2)——告别
此刻白锦内部的女孩，渐渐安静了下来。她听得到外界的兵器交错时发出的声响，每一次闷哼都代表着受伤，每一次戛然而止的叫喊都代表着死亡。
她已经对死亡不陌生了，一路上，幼小的她见证了太多太多。
但她依然害怕，害怕失去爹娘，害怕受伤。她深陷于无数的对未来的恐惧中无法控制自己浑身发抖，殊不知她的生命可能已经来到终章。
妖魔们围绕着那献祭的男女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外面的拼命想要攻进来，保护圈一点点变得薄弱，数量上仙家占尽优势。终于，保护圈还是漏出了一个缝隙。
一位老者坚持不住，被一名士兵用剑刺穿了胸膛。无论是哪一派的，妖魔也好仙人也罢，虽有各种法力，哪怕两方对战，都很难轻易杀死对方，只能重创，但重伤产生的疼痛足以让对方分神，从而影响结局。
此刻这名老者就因为剧痛而漏了破绽。
年轻的士兵冲了进来，刚试图阻止那正在献祭的一男一女，悬浮的黑剑就猝不及防地刺来，他闪身躲过，手里拿的剑尖碰到了那围绕在外围的黑色阴影。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生命力被瞬间吸走了一部分，惊恐不已，想要抽身离开却无法停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色阴影覆盖了自己的全身，力量一点点消失，再也拿不住手里的剑。
剑还是从他手心滑落了，失去主人控制的法宝静静悬浮在那里，摇晃了一下剑身，似是在犹豫自己的去路。
那守护在白锦形成的巨茧外威风凌凌的黑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这把失去主人的剑迅速飞了过去，乖巧地随着那黑剑一起巡逻，显然成了同一阵营。
他们一边应付对手，一边想要看那士兵接下来的攻势。
但哪里还有什么士兵。
他早已被那黑色阴影贪婪地吸走了全部生命力，裂缝稍稍扩大了一些，而英勇的年轻士兵如今只剩下一身衣服飘落原处。
连灰都没有剩下。
神魂也没有人看见，想来是魂魄也被吞噬了。
试图冲进这保护圈的士兵们此刻都有些犹豫了。他们的修炼时间尚短，水平大部分和那刚刚被吞噬了生命力的家伙相似。
就算突出包围又如何，他们也应对不了那黑色阴影。
神魂散尽，那可是生生世世的再无可能啊。
一时间他们纷纷望向大阵中心的统领，等待命令。
第一个冲破防线的下场如此惨烈，一直紧盯战况的白袍老者显然不会不懂得其中的厉害。
他紧锁眉头，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从未听说过的情况。
该死，他们是从哪里得来的方法，竟然能打开时空裂缝，还产生如此邪门的阴影？那召唤出来的是个什么鬼东西！
思索片刻，他下令让士兵不要恋战，撤回阵地待命。
这些小鱼小虾掀不起多大的风浪，那献祭的男女也肯定活不下来了，所以哪怕他们法力高强，此刻也变得不足为惧。唯一需要他格外小心的，就是或许会出现的裂缝里的那个存在。
既然不能阻止他的到来，那么他们要用十二分精神应对一切的可能。
仙家与妖魔此刻又分散至两侧而立了。
绛一也回到白色巨茧附近。他看上去似乎毫无变化，依旧神采飞扬。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仙剑上，哈哈笑了一声，不过声音有些许干涩。
“看来就连这物件，都分得清好坏。” 桃花眼向对面的神仙瞟了一眼，看似挑衅，却没能找到自己想要寻找的对象。
他没有找到灰袍老者在哪里。
心底叹了口气。
终究实力还是太悬殊了吗？
本是妖魔统帅的一男一女此刻却是无暇审视周遭战况，他们的全部心神都放在身边的女孩身上，放在对方身上，放在那逐渐扩大的黑色缝隙身上。
生命力的持续输出，就连他们这种修炼得道的也是极大的折磨，不至于像那先前的仙人一样瞬间被吸空，殊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本该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的家人，被逼上绝路又无法痛快战死，身体上的麻木和无力渐渐渗透全部，而心里却挂念着那不知道能否活下来的女儿。
天空不知道何时开始阴霾密布，黑云压城，死亡的阴影在每个人身上笼罩。就连部分仙家此刻也是在心中一叹，扪心自问，自己倘若遇到这种绝境，又该如何。
谁有勇气拼上全部神魂，来一场困兽之斗。
风云人物的倒下，终究是让人唏嘘不已。哪怕此刻他们阵营相反，也不免生出了敬畏。
那男女此刻明眼人都能看出，已经是快要到油尽灯枯的程度了。
而不知道何时，那黑缝中传来了击打金属的声响，沉闷而有力，一声一声越来越急促。黑缝停止了扩大的趋势，而且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黑色阴影变淡了几分。
众人都抬头望去，握紧手中兵器法宝，等待最终的宣判。
“我总以为，死亡会很可怕，因为很痛。”
那女子的声音突然响起，竟然压过了隐隐传来的金属击打声。那男子此刻已经紧闭双眼，显然是透支了太多，强行支撑着仪式的继续。
“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她的面容已经满布皱纹，身体没了黑剑的支撑，连站立也开始不稳，似乎下一刻就会倒下，但此刻却是轻蔑一笑扫视周围，眼神凌厉。
“尔等鼠辈，能奈我何？”
八个大字，声音在法力的加持下传入了每个人耳朵里，又一圈圈在在场众人心中徘徊，仿佛当下他们祭祀生命这一举动并不是被迫的，而是某种留有后手的策略。妖魔们在身边同样发出怒喝，响彻云霄。
绛一捂着胸口的位置，脸色不太好。
他身边的一个小妖怪，也不知道是谁家带来的，孩子气十足，此刻跟着一起喊，一边喊一边哭，就连站在旁边的绛一也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是为了英雄即将倒下而哭，还是为了下一秒自己的死亡而哭呢。
那男子此刻也散发出凌然气势，对面仙家也更加警戒起来，为首的几名长老掌心的法宝开始隐约闪烁。
对面的白衣长老此刻发声：“妖女，你不要轻举妄动，束手就擒，我等还会按照仙法处置，你那小女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女子见状噗嗤笑了一声。
“口口声声悲悯众生，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多日不见，凤启明，身边的那群渣滓给你吹的什么风，你老糊涂了吗？”
“或者说，怕了？你是该害怕了。”
“因为今日就算我战死在这里，我身后的诸位都战死在这里，你们真就以为自己替天行道了吗？”
“我告诉你们，不会结束的。”
“我等千千万万的妖魔不会忘记，你们的仙家将士也不会忘记。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戮，就是答案吗？对面其中也有些同源的兄弟姐妹，夜深人静的时候，你们忘得了那些刀下亡魂，也曾是一位父亲或者一位母亲，也曾是一个孩子吗？他们和你们，有什么区别？”
她笑了笑，看了绛一一眼。绛一没有接话，只是擦去了嘴角的血迹，抱拳拱了拱手，也是回她一笑。
“看来早就有明白人懂了这个道理。他不是仙家中的第一位，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凤启明的脸都差点气歪了，他此刻确实是动了怒火，大喝一声：
“休要妖言惑众！你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仙家一员了吗？仙家给了你那么多资源，放着神职不做，偏要跑去与那魔族勾结在一起。你们均会受到仙法审判处置。” 他瞥了一眼绛一，后者的红衣长袖上沾了一抹血迹，看到此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女子听罢，神色露出一丝伤感，似乎是替眼前人的执迷不悟而失望。
“总会有人推翻这不公的一切，也许来自我们，也许来自你们，可惜不是今天。”
她转身对身后的妖魔，和格格不入的绛一躬身行了一个礼。那小妖怪慌里慌张地想要冲上来扶住她，被绛一伸手轻轻拽了回来。
没有人阻止这在妖魔中地位最高的礼节。他们敬畏天地，敬重英雄，此刻，他们担得起这一句英雄。
“在场的兄弟姐妹们，我未寻得容身之地，将诸位卷入风波之中，无以为报，只能念一句感恩，来纪念此生相逢诸位的庇佑。望来世再遇时，能够没有忧虑，把酒言欢。”
她温柔地抱住了身边的男子，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睁开双眼，万般情意尽在不言中，温柔地揽她入怀。他带着忧虑的目光看向那白茧，安慰着里面的女孩。
“别怕，爹和娘只是暂时要去另一个地方休息一下，哪怕以后我们没有回来，但每次你想起我们的时候，我们都在你身边，阳光、空气、江河湖海，无论你去哪里，我们都会陪着你。”
“女儿，我知道你会变得很厉害，也许有朝一日会变成你想要成为的大英雄。但你不用担心爹爹和娘亲，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你已经是我们心里的小英雄了。”那女子同样柔声细语地附和。
说罢，金色的光芒似乎从他们体内升起，越来越强，几乎到了灼伤双眼的程度时，在场所有人都退后闪避到更远的范围，黑剑悲鸣，白锦无风自动，却都是留在原地。
“要记住。”白茧中被保护的女孩早已哭哑了嗓子，虽然想要出去最后看一眼爹娘，但源源不断、不受控制的法力正被强行输送到她身上，她渐渐只能瘫软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后来彻底陷入昏迷。
她被娘亲用法力加持下的声音唤醒，身体却依然僵硬，只能流着泪听着外面的对峙，听着她娘亲的质问和最后一句话。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