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终于脱身的苏澄跃长出一口气,觑着永安侯夫人没什么变化的神色,心里还在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要解释解释,身后跟出来的顾琏先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姑娘……姑娘!”
人刚刚主动帮自己解了围,现在苏澄跃哪里好意思扭头走人,只好旋身回应一句。
顾琏刚才是特意从另一边席位赶来的,大豫虽说礼教并不严苛,但这样的宴会上男女还是分席而坐。
永安侯夫人瞥一眼神色慌忙的顾琏,忽然笑着唤了声:“丫头。”
苏澄跃“啊?”一声,看着永安侯夫人戏谑中又带着几分警告的神色,忽然意识到对方的未尽之语——她哥拐走人家亲闺女这件事还没完呢,可不能叫永安侯府再陷进去一个。
当日在酒楼上,苏澄跃只以为那是少年郎的轻浮之举,可今日顾琏顶着礼教压力上前“蛮横”地阻拦阿琪这个“客人”,绝不是图一时戏弄的举动。
此时此刻,苏澄跃对上那盛满了期待的眼眸,心里长叹口气。
“姑娘!”顾琏见她回应更是兴奋,朝一旁的嫡母行过礼后便对苏澄跃道:“姑娘为何跟着母亲来此?”
他忽然想起昨日还碰见过这位姑娘,当时自己言辞闪烁,现在又“明知故问”,实在是叫人愧怍,他急忙止住话头,道:“姑娘与母亲有旧吗?”
嫡母身边有没有这样一位侍女顾琏自然是清楚的,更何况他见识过苏澄跃神出鬼没的功夫,心里莫名觉得这位姑娘绝非何人的附庸。
“是……”苏澄跃又瞄了眼含笑以待的永安侯夫人,她像是在看好戏一样,见苏澄跃看过来,还微微仰着下颌,示意苏澄跃继续说。
这搞得苏澄跃压力有点大。
要旁边没有人,即便顾琏方才帮过自己,她也会干脆利落和人说清楚,免得再生误会,欠下的人情再寻机会回报,只是现如今人家的“长辈”站在一旁,苏澄跃实在不敢“胡言乱语”。
她又看了永安侯夫人好几眼,终于下定决心,对顾琏说道:“是,有些事情,托夫人带我进宫一趟。”
苏澄跃这话不曾再寻托词,是实话实说,也代表着她后边的话都是认真的。
只见她正色道:“今日多谢你替我解围,如有需要,苏某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顾琏闻言面色通红,又有些难为情的模样,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却听苏澄跃话锋一转,又道:“只是大概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顾小弟待我有几分男女私情,我无意谈情说爱,还请兄弟不要为我所误。”
这话说得太直接了断,带着邦邦硬的铁面无情,甚至还直接跟顾琏称兄道弟起来,一句“顾小弟”打得顾琏猝不及防,连原本羞涩的表情都空白下来。
“没有!没有!”到底还是正经人家教养出来的小公子,明白苏澄跃话里的意思后,顾琏忙道:“叫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我只是见姑娘心生亲近,只想与姑娘做个朋友。”
话虽这样说,半大小子藏不住事的神情已经把满心的遗憾表露出来。
苏澄跃装没看见,“哈哈”笑了两声,上前拍拍顾琏的肩膀,道:“顾小弟这样爽朗仗义的朋友我交定了,你我既然有缘,不如我们择日寻个好地方结为异姓姐弟如何……”
彻底斩草除根才好!
顾琏闻言大惊失色,呐呐半天说不出话来。
在这檐牙高啄的琼楼玉宇间,两个身着端庄礼服的年轻人眼看着当场就要拜把子,还是“看戏”的永安侯夫人轻笑一声打破僵局,只听她道:“别闹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两个年轻人纷纷松了口气,顾琏感激嫡母为其解围,苏澄跃则确信自己已然在永安侯夫人面前表明决心。
三人还算是其乐融融向外走去。
就是苏澄跃一转头,猝不及防便与暗处的陆承远对视上。
苏澄跃:!?
被吓了一跳的苏澄跃暗道:这家伙怎么神出鬼没的!
她这般想着,还狠狠瞪了一眼陆承远,而陆承远却朝苏澄跃莞尔一笑,搞得苏澄跃浑身都不自在。
只是这家伙跟着人堆走,也就苏澄跃“不小心”瞧见了他,其余人皆未察觉他二人短暂的交锋。
苏澄跃正琢磨着陆承远朝自己笑什么呢,便听见身旁的顾琏问道:“不知、不知姑娘名姓究竟为何……”
他被苏澄跃刚刚那一句“结拜为姐弟”吓了一跳,这句话问得没一点儿底气。
苏澄跃随口答道:“你叫我苏姐姐就好。”
她没刻意压低声响,走在前边的永安侯夫人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轻笑出声。
顾琏:……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面前这位苏姑娘十分热衷做他姐姐。
不过她看着确实比自己大上几岁,顾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被苏姑娘牵动了心弦。
顾琏正百思不得其解呢,身边的“苏姐姐”忽然惊呼出声,吓了他一跳。
接着便听见她自言自语道:“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大线索,故意挑衅于我?”
顾琏好奇地看向苏澄跃,有几分想知道她口中的“他”是何人,可苏澄跃显然没有要向他解惑的意思,只慢慢坚定下目光,近乎笃定般自顾自喃喃道:“定是如此,否则他无缘无故笑什么。”
离得近的顾琏将这些自语尽数纳入耳中,他一面好奇着苏澄跃口中的“他”究竟是谁,一面忍不住抚上自己的嘴角,心道:我是不是也常常无缘无故笑起来?
他带着满腹疑虑与苏澄跃同行,直到前方出现等候多时的永安侯。
走在前边的侯夫人已经快到永安侯面前,为人子自然不能落后太多,顾琏便快行几步向父亲行礼。
只是待他重新转身时,原先落后他半步的苏澄跃早已不见踪影。
此地已经出了宫门,苏澄跃如鱼入海,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中。
一只手搭在顾琏肩上时,他的面上还带着几分怅然若失,被这只手骤然拉回神的顾琏抬头看去,只见他的嫡母正站在他身旁。
“她是飞鸟。”永安侯夫人仰望着四方宫墙外的广阔天空道:“孩子,你追不上她的。”
对这位母亲,顾琏一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永安侯夫人待他亦是平淡,这是她难得近乎教导一般同他交谈。
而永安侯夫人所说的话,也是她一直所担心的。
飞鸟可以为人驻足,可也能轻易挥动翅膀离去。
一时情爱足以蒙蔽那些情窦初开的孩子们,可他们连生活的环境都相去甚远,待这几分情爱在生活的分歧中被消磨殆尽,她的嫣儿又该何去何从?她怎能放心叫女儿随飞鸟远去?
“飞鸟”走了没几步路,又一头撞进蛛网中。
苏澄跃面带不忿地盯着陆承远肩膀上的小虫子——就是这家伙一路上给陆承远通风报信,才叫他找到自己的藏身之处。
她前些时候在王都内另寻几处落脚点视作“秘密小窝”。
今日苏澄跃除了遇上一个故人什么收获都没有,又猜想“志得意满”的陆承远定然发现什么重要线索,才不想回陆家自找没趣,而且当时殿内陆承远也在场,他必然瞧见阿琪那个没事找事的混蛋“要人”的场景。
苏澄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面对撞上这件事的陆承远。
无论如何,苏澄跃今晚都不想再见到陆承远。
可谁知道,苏澄跃刚刚走近自己的“狡兔三窟”其一,便察觉屋里有人。
她正犹豫的时候,屋里突然亮起灯来,接着房门被人从里边推开,陆承远施然然从她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这个阴险小人肯定悄悄在宫门外一直留意着自己的动向!
而且他一定对自己在王都布置了几处住宅了如指掌,才能先自己一步抵达这里!
想想看,能叫陆承远手眼通天的还能是什么?只能是那随处可见又不会引人注目的虫子了。
这家伙还将自己的帮凶明目张胆放在身上,叫苏澄跃一眼就能瞧见。
虽说苏澄跃置办藏身之处时也没多谨慎,可这般轻易被人找着,苏澄跃还是觉得很生气。
“你来干嘛!”知道陆承远是怎么摸过来的苏澄跃跳过一堆没必要的寒暄,径直没好气问道。
陆承远却是看着温和且文弱的模样,缓声道:“娘子久久未归,某自然是前来迎回的。”
自苏澄跃主动向陆承远表明身份后,陆承远便不再虚情假意地称呼她“娘子”,转而正式且细致地慢慢侵入苏澄跃的日常生活中,只是他今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刻意装模做样起来。
不过个中细处苏澄跃从未在意过,她只纳罕道:“你‘娘子’不是在陆家好好待着吗?”
能言善辩的陆承远此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一面肝郁气结,一面又不知缘何生出悲哀来。
苏澄跃的话哪里有错处,“陆承远”的娘子是“顾嫣”,而“顾嫣”正在陆家好好“病”着呢。
他在这虚情假意中掺上肺腑之情,可又要怨恨苏澄跃直接戳破这份假象,明明是两方心知肚明的“过家家”,他又为何要当了真?
就像今日的泰和殿外,三人中分明他是最为“正大光明”的一个,缘何在此情此景下,他却最不能开口?
陆承远压下心中的涩意,终于真真切切品尝到假扮他人的苦果。
面前人的沉默叫苏澄跃也有些奇怪,她打量着陆承远的神色,忽然问:“哎,陆承远,你今日发现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