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回溯与重叠
王洲九被场地的安保带到警察局时，靖安分局里满满当当站满了一群人，喧闹且拥挤，她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米娅在向MK的队友掩盖自己和她的关系么？
这也不难想象，毕竟过去的事她应该也没有告诉经纪公司，若是有人曝光，影响Mono kingdom四人的前途，自己和她的关系必然会惹来队友不快。
王洲九发着呆四处张望着，靖安警察局是在老洋房里，也许是因为空间太小了才格外拥挤的吧，一楼搭建了西式的木楼梯直通二楼，楼梯口也被利用得很好，安插了一个处理户籍相关问题的小窗口。她晃了一眼，注意到那个正站着和楼梯口那个户籍窗口的警员聊天的人，时隔五年，她还是能一眼认出从前帮她查案子的调查记者，王满娇。
不同于五年前在火洲见到的她，如今她利落的寸头短发已经留长了，齐肩的头发随意地散着，她的面孔依旧充满着热爱，她像从没有老过一样，好像时间永远停留在了火洲那时，她永远二十三岁一样。体格倒是比做调查记者时更强壮了。
王满娇竟然去当警察了？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阿美咔叽风格的短袖，别在腰带上的配枪被隐藏在短袖下，露出一个轮廓，是警察的标志无疑了。王洲九再次确认了，她确实是做了警察。火洲时候的那个王满娇大剌剌的，说话做事雷厉风行，只看真相，不讲关系。大概，王满娇在制度内恐怕会得罪很多人吧？
王洲九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毕竟当年说不定是对爆炸案的穷追不舍害她丢了工作，如果米鑫还活着，她可不想把王满娇拖下水，历史重演是万万不行的，她还是保持沉默好了。
户籍窗口的警员和王满娇寒暄道，“哎！娇姐，你等我一下哈，最近有场K国偶像的演唱会在辖区里办，最近麻烦多得十只手都整不过来，所以这部分的事儿，队长叫我来处理了”。她摆着手，无奈地对王满娇解释道。
为了MK这次中国首秀，沪市靖安分局已经被折腾得连轴转了好几天了，虽说因为这场演唱会，加发了季度补贴，牢骚还是在里基层警察间沸沸扬扬。
王满娇说，“哦？是MonoKingdom吗？”
“嗯，对对对。就是这个！”警员回答道，她一眨眼就跑到王洲九和安保旁边询问，“怎么啦？今天不就是演唱会了吗？你们怎么还有事儿啊？”
好不容易演唱会要过了，会场安保又给她带了一份接警报告过来，真不叫人省心……
王满娇也鬼使神差地跟了过来，“今天的演唱会？”
旁边的安保大哥立刻就赔上笑脸回答道，“是的。不好意思警官，给你们添麻烦了。这女生伪造工作证进入演出后台，还好被我们逮住了。主办方怕出什么问题，叫我送过来报警。还是要辛苦您批评教育了，您也知道这些私生饭的，我们说一次、说两次的，都不管用。”
“是么？那你先登记一下吧……”那位警员开始提供一系列的表格，要安保先填写提交。
“嗯嗯谢谢，麻烦您了。”
貌似两人都对这套流程挺熟练了，噼里啪啦一长串，舌头都不带打结的。
王满娇想和这位“私生饭”聊聊，她的案子卡住了，出人意料的是，查来查去，查到了偶像身上，她怀疑米娅。“妹妹，你粉的是谁啊？Mia知道不？她最近几天有什么公开行程吗？”
她没认出面前的是王洲九，毕竟她做调查记者的时间不短，受访多如天上繁星。即便王洲九如此特殊，是她记者职业生涯中最后一位受访，她也没能立刻认出来。
王洲九呆住了，她立刻意识到要回答“警察”的问题，随口答了一句，“哦。我不知道。”
王满娇听到她的声音，过去的记忆就涌了上来，“啊！你是王洲九啊！”
过去小豆芽一样的女孩如今长开了，五年过去了，她的身高还是小豆芽，少年气也没变，还是小孩感很重的天真豆芽！身体小小但矫健，面前这个有点野生、充满运动感女生王洲九，真的会对Kpop感兴趣吗？
王满娇张大了嘴巴，她激动极了，天知道，在警察局遇到王洲九，多巧！自从五年前她离开火洲，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你是MK的粉丝？现在对Kpop感冒了？真看不出来啊！”，王满娇自顾自地说着，“我正需要你呢！”
王洲九沉默，怎么回事，不是说不要扯上关系的吗？这个人也真是，五年了，职业大转变，性格还是和从前一样张口就来啊！
王满娇立刻就把她从安保身边拉过来，“因为追星追到人家休息室啊？那你有没有点和MK的成员接触的门路啊？我付钱都行的。”
王洲九面目扭曲，她可不想解释什么了，解释就是编故事。追什么星啊，还不是为了调查爆炸事件的真相。不然我也不想这么折腾，花钱买罪受，我真的情愿吗？
王洲九正在纠结着怎么回答呢，一旁自来熟的王满娇立刻搭上了安保的肩膀。
“诶，大哥，要不算了？你看她是MK的粉丝，粉丝对偶像的爱狂热了点好啊，不然经纪公司靠什么吃饭啊？”
“而且我们局里警力不足啊，金警官近来天天处理你们送来的这些私生饭，浪费了好多时间呢！她也头痛，写报告很麻烦的……”
安保大哥神色此时尚且有些为难，王满娇赶紧堵上他的话，挨着大哥说，“你看这样行不行？案子呢，您也别报了，我来给你们调解……”
她压低声音说，“真报了案，左右就是个口袋罪，扰乱公共秩序什么的，也光关不了几天，拘留放出来了，也还是会来围着MK她们转的……”
她指了指王洲九，“她人，我熟。我们也大五年没见了。还得感谢您，让我们正好聚一聚。我和她一起去吃饭，演唱会还有一两个小时，你也不用担心她再回去现场。我给你保证不会出什么乱子，你也好交差嘛。”
安保大哥立刻点头，放弃报案，逃出警局。一旁看戏的王洲九为社恐安保可怜，王满娇这个社交恐怖分子啊！
可惜她没发现，在可怜大哥的几分钟里，王满娇已经和处理立案的警员打完了招呼，拿好了钱夹，把王洲九拽上了她的吉普车。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听见“饺子吃不吃啊？我知道一家饺子店特好，是咱们哈滨的一对夫妻开的，可正宗了！”
她被绑在驾驶室的副座上，听着王满娇一路的念叨。
饺子店很快就到了，门口做了一扇玻璃门，吊着好多个中国结，龙飞凤舞的“双喜饺子”坠在木质门头上，看起来确实是家开上年头的老店了。
“怎么样？敞开了吃吧！我真的特爱吃这里的玉米饺子，皮实大个，每次加班我都点她们家的！”王满娇机关枪一样的语速说着，迅速把王洲九赶下了车。
王洲九尴尬地笑笑，她可不想和王满娇扯上太多关系，到时候复仇的事，她怕又要害她丢工作了，她紧张搓了搓手，说，“要不算了？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呢，娇姐。”
“你看你骗我呢！都娇姐了，还不可以说句实话吗？你买了MK的演唱会门票对不对，这个下午和晚上总是为了偶像空出来了的吧！何必要骗我嘛！我知道我没有偶像好看，但看在饺子的份上，要不然你忍忍？我今天有求于你哦！”
真是叫人插不上一句话。。。王洲九深呼吸，只能从嘴里挤出一个“好”字，别逼我，王满娇，我不想拖你下水，你已经淌过一次了，不要翻船两次啊！
两人点完饺子之后，王洲九打算先发制人，避免话题被她带到天边去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娇姐，你为什么不做记者了？”
炮筒突然之间卡壳了，王满娇这次变得闷闷的，她愣了一下，又回过神来，赶紧凭借着她东北人的传统艺能，接住了话且决不打算让话再落地上，“耶？反正就是不想做了呗，没啥意思，查来查去就是给大众一个交代，什么狗屁真相，都是假的……我现在也不错啊，换来换去，还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而且，老娘可是刑警，帅毙了好吧！比调查记者酷！”
王满娇就是有这样一股接地气的热络开朗，她热情又耿直的性子，能迅速把人心捂热。即便王洲九知道，当初那么爱那份工作的王满娇，肯定不会轻易就放弃，一定是遭遇了什么。
不过看她现在依旧神采奕奕地当起了警察，王洲九也由衷为她开心。
真好啊！王满娇这样活力满满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做什么都是因为热爱而去做的，难怪每次见到她，状态都这么好。
两人相视一笑，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当初的不辞而别和五年间的人生经历，她们都觉得应该早点和对方交上朋友的，这么多年错过了这样聊得来的人，很可惜的。
至于为什么没能继续做调查记者，王满娇自己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火洲和王洲九对王满娇来说都是一个特别的存在，一个是开始，一个是结束。
当初，她也没想到能在火洲市安顿下来，她觉得火洲和她的气场很搭。
火洲的女人比她还呛，她觉得自己是东北来的麻辣种，当起了火洲当地小报的调查记者，干得相当不错，五年就对付过去了。
至于不当了，也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一切值得被讨论的事，从某刻开始，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比被迫噤声更可怕的是，无人在意。等到再也查不下去，王满娇对某些东西彻底心灰意冷后，下定决心转行了，没和王洲九联系，是出于亏欠和愧疚。
不过逝者如斯，再提不快，她确实也爱上了做刑警，警察可没有记者那样，对于无所作为的无力和疲惫。做警察查案子和做记者写报告，发心都必须得为了一个公平正义的结果，尽管这样的结果多半只存在于理想中，但做到了，心里的快乐会膨胀成一个地球的。
“对了娇姐，你说你有事找我？什么事呢？”
“没啥。有个案子，我想找你帮忙。”王满娇停下筷子，收起手肘，开始说起正事，“你知道MonoKingdom的成员里面，那个Z国人吧。好像还是火洲人呐。”
“Mia吗？”王洲九帮她补充。
“对对对，就是她，我根本分不清她们四个，长得都一模一样。”王满娇无奈地摆摆手，又补充，“不是我脸盲，我考警察的时候，认人一认一个准。女团你知道的，一个一个单独站我能分清，四个站一起了，我的妈啊……你们粉丝才分得清楚。”
“咱们接着说吧，你知道我三天前在哪儿看见她了吗？我案子的受害人的葬礼上，她出现了！”
王洲九的表情微微震惊，难怪在演唱会前几天MK四人组一点消息都没放出来，她还以为是在防私生呢。
“我本来是因为注意到这么一个美女出现，有点小惊讶的，因为死者都五十好几了，年龄相差太大，和年轻人做朋友的可能性不太大，所以只能是亲戚。后来我回沪市，去商场吃饭，才忽然发觉最近出的POCKY饼干的代言，不就是那天在葬礼上的那个女人吗？MK四个人不站一起还是能看出区别的！毕竟脸长得太不像普通人了。”
王满娇接着夹了一个饺子蘸醋，“好吃！你也吃啊！呀，你不惊讶啊？心理素质怪好的呢！总之就是这么一号人，你是粉丝的话，知不知道你们圈里，有没有什么比较私人的方式能和Mia约着见一面？我想和她聊聊。”
什么心理怪好的，不知道的以为这是黑店，饺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娇姐，我都在排号呢？你又来，怎么个意思？她当偶像不够，还要成为犯罪款的？我们两个的事都要找上她。
“没消息透出来，这种应该是经纪公司会帮艺人保密吧。死的是米娅的谁？”
“反正很亲，要往近了猜，我怀疑是她妈？”王满娇自己也不太确定，皱眉偏头的困惑表情和五年前做调查记者时如出一辙。
王洲九脸色大变，“什么？她妈？阿sir说话可要负责任啊！她来火洲的时候，和我们说她妈生她的时候就死了啊！？”
如果这是真的，那今天见到米娅所感受到的沉重，大概是来源于此了。
王满娇赶紧叫停逐渐野蛮起来的王洲九，“等等，洲洲。猜测啊！猜测！我当时在葬礼上看见她管死者她妹叫姨，所以才说怀疑死者是她妈嘛？她妈死了？什么时候的消息？你们粉丝消息这么灵通的吗？火洲的时候和你们说？等等？你认识Mia！？你老实交代！”
王洲九赶紧掩饰，“啊不，我不认识，只是因为太爱她了。我是说她在采访上说过，刚好那个采访是在火洲拍的……”
太多余的手部动作通常是说谎的表现，王满娇疑惑地开始掏出手机，边搜索边说，“好啊。我看看你有没有骗我，要是骗我你就等着吧！五年不见，没发现你这姑娘那么油滑的，学坏了啊？这几年在干嘛了？”
她疯狂地在搜索栏输入“Mia、火洲、身世”等词语，王洲九不敢阻止，她只能错开话题，“嗯，我还好呢。送外卖呢，勉勉强强讨生活。那你呢？娇姐？谈恋爱了吗？”
王满娇怒气已经烧上了脸，“会扯别的呀？恋爱有个啥意思啊？有抓人刺激吗？”她把手机屏幕一扣，一拍桌子，拿出了审人的架势，“我怎么没找到这个采访啊？王洲九，你到底干嘛来了？”
王洲九被她唬住了，一碗醋被她大手一拍，震出了几层波澜。她还是决定不要告诉她关于米娅、米鑫以及爆炸之后她调查出的一切，但她当然可以和她解释MK的偶像是怎么运作的。
“啊呀，我追星来的呀，Mia是我偶像嘛，太激动了，所以听到你说她去参加葬礼，太意外了，我在说胡话……
“胡话？”王满娇偏着头凝视着她，“我看不像……”
她打着哈哈想扯过去，“不过我可以和你说说，MK在K国会办线下见面会，花钱就能去和她们聊聊，加钱可以保证你们两个单独相处一段时间哦，只需要大概三千人民币左右吧。不过现在她们身价暴涨啊，Z国人民精神荒漠啊，还钱多，一拥而上了，所以现在价格涨成什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我得去K国才能和她们见上一面，聊聊？”
“理论上说是这样的。”
“等等，我真的有点搞不懂了。洲洲，你到底是粉丝？还是和MK里的谁有私人关系啊？”王满娇这次真诚大胆发问，反而让王洲九有点犹豫了，好吧，既然她真心相待，那就更不要让她踏足了。
“当然是粉丝了。”王洲九也开始了王满娇的模仿秀，她学着她一惊一乍的表情，回答道。
“我平时看起来不是那么神经病吧？”王满娇尴尬地舔了舔嘴唇，“好吧。那我现在拜托你一件事，如果我给你派个任务，最多三个月，你有没有空？”
王洲九摊手，“我天天送外卖呢，那算什么工作。你安排我就好了。”
“那就算答应喽！这个线人的岗位，局里已经批下来了。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这段时间大家忙得啊，根本没人想去当偶像助理。你也知道的，明星都很难伺候的。MK的Niko在招生活助理，我托关系把你插进去，你去帮我盯着Mia。”
王洲九现在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这个机会她可不想错过，近距离地盯着米娅，这也是她想要的；但是米娅应该会很不愉快吧，如果自己到她身边蹲着她的话，这也未免太过敌意了，对于蹲守米鑫的下落来说，更加得不偿失；最重要的是，她得搞清楚王满娇想要什么？米娅是别的案子的嫌疑人？她还做了什么？
王洲九不确定她能帮王满娇拿到她想要的东西。必须得拒绝，她得独自查清楚，如果真的是米鑫制造了五年前的爆炸，杀死了林梢和妈妈，那他必须得死。接受了王满娇的请求，和她有这层关系在，到时候会牵连她的。
“娇姐，有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我怕你给我的工作，我做不了。其实我坐过牢了。”
“啥？你为啥进去啦？因为扰乱公共秩序，还是寻衅滋事？”王满娇有点吃惊，她一直以为王洲九是个安分老实的小女孩，即便是进去了，也是因为冲动了，最多就是口袋名目，不至于真的犯下什么大罪。
“不是。我确实是犯罪了，蹲了两年半，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王洲九平静地解释着，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般平淡。
“没关系没关系，你肯定不知道我们有句老话，没坐过牢的线人不是好卧底！破案，就靠你了呀！”王满娇打断了她的话，“不过你关了谁啊？”
“徐硕存。”王洲九回答，她不想解释。她不想王满娇再重新涉足到过去的爆炸案中，她如今拥有着灿烂的前途，不能再拖累她了，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底线。
“所以他是谁呢？”王洲九一阵沉默。
“你不愿意讲啊？我记得。是米鑫的搭档，润城置业派驻到火洲的项目经理。项目呢，就是武安化工厂家属院拆迁的那个项目。”
王满娇把王洲九不愿意说的说了出来，她不想再和王洲九玩躲迷藏了，当年的爆炸，是她记者生涯的最后一次调查和采访，她根本不可能忘记。
王洲九惊讶道，“我真的没想到你还记得。到底还是我害你丢了工作吧，根本不可能有不辞而别这种事，做得好好的，谁会愿意走啊……”
“你真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孩了，虽然长得还是满小的。”王满娇叹气，“都过去了，你和我说实话，你跑来紧追着MK，里面就Mia一个Z国人，还恰恰是火洲人，这个Mia是不是和当年的爆炸有关系？”
王洲九沉默了半晌，她默默开口：“是的。她就是米鑫的女儿，米娅。”
最后她还是选择了托出她所知道的一切，这并非是对王满娇前途的不负责任，而是王满娇那过分清晰的记忆，让王洲九清楚地知道，没有放下那场爆炸的不是只有她。
和从前一样，她的好奇心和责任感也没有让她放下无辜的死者，关于过去的真相，被时间推走，又被推回了同一群人面前，也是时候重新揭开答案了。
“操。所以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跟我一起回局里，这个忙，你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