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关蘅自从上次豁出脸来冒充登徒子救了夕鸿一把,也知晓了她来回捣乱的坏心思。可无论如何关宴此世已经了结,多说无益,非要追责,他才是放她生路的源头。如今细细想来,夕鸿已没有了再逗留牧星山的理由,可他却日日下凡,心里想着哪一日回家发现她走了,倒也是寻常,但远远地瞧着那山顶的一束灯笼打着,暖黄的,他就放心下来,也不知在期待害怕什么。
那几个死地惨烈,夕鸿心中也有些不忍,她的目标从来只有关宴一个,却不想连累了兔仙和狐狸精。
她幼时跟着族中长老东躲西藏,天界如鬣狗般想要赶尽杀绝,他们只能在人鬼蛇神中四处周旋,她这才学了一身的人间心计和江湖气,她虽要报仇,可仍晓得莫伤无辜这四个字。
住着他的牧星山,日复一日,她只心里告诫自己:如今不过是稍作休整,等关宴魂魄游荡人间,她便去收做麾下。
牧星山被层层山林包裹,一股湿气终年不散,即使是正午的大太阳也照不暖的阴冷,冬日里她被冻地有些生气,总是将油灯火炉都点上,关蘅每回来时都被窗里透出的灯光照地他没得心头一紧,暖色的灯火,像在等他,这样私底下想着,也能偷着开心。
夕鸿虽不会做饭,但文瑶鸟善于筑巢,据说她们一族雄鸟外出捕食喂养幼崽,雌鸟便衔来花朵种子,种满鸟巢附近,一是躲避天敌,二是美观整洁。他看向窗外,春色满院,和她一样热闹喜庆。
夕鸿住了这家,那便不可能是来去无踪。她拿来各式各样的种子,将四季的花朵悉心照料,屋子外围种了一圈牡丹芍药金茉莉,花团锦簇,每日亦折了新鲜的插在瓶里,枕头被褥都是香的。
家里有了个女人 ,果真是不一般了。
关蘅越习惯,就越惶恐,越是舒服,就越害怕。
好日子总要到头的。
东风将花香吹进屋里,关蘅照例又带回了一袋血气润泽丹,他把控着药性和剂量,如今夕鸿的身子越发好了,便不再大量地补血益气,只挑些增长功力助修行的拿。
夕鸿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甜着感谢他:“多谢太子殿下啦。”
今日他却没的不喜欢这叫法,无事找事地说着:“能不能别老叫我殿下殿下的了,听着怪生分。”
她眨眨眼:“那叫你什么?”
“就叫关蘅好了。”
“ 那怎么行?”她掰着手指头数着:“你如今已救过我一,二,三命了。再大的仇,也该尊敬着!”
他的好意被算了个清楚,记了明白账,心里突然觉得烦闷:“我瞧你笑脸相迎,不过是为着蹭我每日的补药罢了。等身子恢复了十成十,怕是就立马团了包袱下山了吧!”
她嘴里塞了两三颗灵丹,听出他口中的酸劲儿,故意着气他:“是啊是啊,等我恢复好了,便立刻下山,你这冷地冰窖一般,我才懒得呆呢!”
他心里一沉,不知这话里几分真假,却仍告诫着自己秉公办事,并不为着私心。
他在一旁看着她都服用完了,这才出了门,但并不像从前那般回了天届,而是大手一挥,一圈金光在天空划着弧线,“轰!”的一声,便落在了小屋之外,一瞬就隐去了痕迹,除了飞溅出的一阵灰土,与寻常无异。
夕鸿追了出来,发觉不对,连忙跑到了法术边,手虚空着伸出,果然被挡了回来,如同一面虚墙,他与她遥遥相望。
夕鸿又惊又气:“关蘅,你做什么?为何要把我困在咒术之中!”
他撇过头去,不敢看她,心虚地说着自己一本正经的理由:“我今日得了消息,关宴已投胎转世,最近我又事务繁忙,不可每日下届看着你,这金圈不畏刀枪剑戟,火烧水淹,你便呆着此处,不要去扰他此生。”他想了半天,才想出这招,才能又救了弟弟,又留住夕鸿。
夕鸿气地锤墙:“他若是活了百年,难道你要困我百年不成?”
关蘅垂眸:“你我都是活了千年的人了,还怕什么孤单寂寞?等我忙完了,带着和玉一道下界陪你。”顿了顿又说:“我那里有些书籍古琴,你闷了也可以看一看。”
夕鸿气急,唤来紫晶枪,对着金圈一顿施法,手都震地麻了,那金泉仍是没有半点移动,关蘅转身便要飞升,她赶忙追着他,硬挤出一道笑脸:“蘅哥哥,你别走呀,我刚才说的下山,不过是逗你而已,你怎么还当真生气了呢?”
果真是妖女!
他被哥哥二字喊地十分受用,却不敢挂在脸上,又怕极细微的表情出卖自己——她可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便干脆背过身去:“将你关住是为了我那弟弟,又不是为着我自己,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话说完了,便赶紧逃似得回了天界,扶摇直上时回了一眼头:那小妮子又在原地气急败坏地跺脚砸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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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鸿的法力不高,耐力却惊人。
自从关蘅走了以后,她醒了便去用着紫晶枪撬墙角,震地山中不宁,花鸟鱼虫都受了不少内伤,山下的人也总以为山神震怒,一年里祭拜了十场,她从山上望去,一群小人儿往山谷里扔了鸡鸭鱼牛加上玉器,又唱又跳,连凡人都比她有自由!气地她七窍生烟。
终于在砸了一年以后,把一位故人砸了上来。
云悠悠穿着一袭青绿梨花齐胸襦裙,小小步地爬上了山,路上还摘了一筐带青的野桃儿,早上出的门,下午才到了牧星山顶。
她掏出一方薄纱汗巾,款款擦拭着细汗,柔声抱怨着:“和玉姐姐,你别敲啦,我这一年来没睡过一天的安生觉。”
夕鸿都快忘记自己随口扯出的名字,但见着她人,却如获至宝似得,恨不得搂住亲她一口:“妹妹,你怎的来看我了?”
“唉,关宴仙君投胎转世,我是他的护法使者,自然是要跟去了,这不临了想与你告个别,没想到走了来才发现是你敲着这无恨咒呢。”
她皱眉道:“无恨咒?”
云悠悠歪着头问着:“怎么姐姐,你被咒术困了一年了,竟不知这是咱们天界的无恨咒吗?”
她摇摇头:“无恨咒...你可有破解之术?”
她低着头:“这咒语不难,普通人也可来回走动,只是对心中有恨之人就如铜墙铁壁一般,这是用着被施咒之人自身的执念化成,所以不管你法力多高强,都无法冲破。”
夕鸿顿时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翻遍了关蘅藏书,白日修炼,晚上敲墙,却仍是一无所获。
忙问着云悠悠:“那,须得放下对那人的仇恨,才能出这无恨咒?”
“是,不过还有一破解之法。”
“什么?”
“呜...这是我师傅教我的歪法子,你可以先想着自己喜欢的人,师父父母姐妹爱人都可以,心中存了爱意敬意,再马上默念讨厌的人的名字,爱意还未消散,便可破解此咒!”
教完了口诀心法,她还当场示范:先是用身子撞了撞金圈,纹丝不动。但又见她闭了眼睛,捻了莲花指,不一会便入了化境,嘴角浮笑,嘟囔了几句:师傅...吴...,又猛一睁眼,轻轻一跃,便跳入了金圈,跳着开心起来,身上的银铃也响个不听。
将野桃送了她,云悠悠看天色已晚,便与她告别,说自己要与好友移居江南,临走还不忘将关宴此世的生辰住址报了个详细,约着与她再在临安城内相见,说完便蹦跳地自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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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父母姐妹爱人。。。”
“爱意敬意。。。。”
夕鸿盘腿坐在地上,看了看隐隐发光的金圈,闭上眼睛陷入回忆。
她只剩下些残存的对父母的记忆,可那些好儿却经年褪色,记忆里鲜活深刻的,都是些不好的回忆:在人间颠沛流离,小儿贪玩不想练功,却被长老嬷嬷抽地身上青紫;第一次相信凡人,却被人拐到青楼,见了些污糟破事;想要为着父母报仇,却被打入了天牢,被折磨羞辱...
她长叹了口气,抬头放空,却瞧见漫天星河,静谧幽深,混成一片群青紫棠的炫光。
脑子里便忽然现出了一道鲜红的雉翎,那是生的希望!
她在天牢时毫无尊严,为她披上的单衣。
浑身是伤时,日复一日拿来的补药。
还有送给她的这身絮影赤金裙...
夕鸿轻轻笑着,默念了关宴姓名,慢慢踏出了这层金圈,金圈慢慢泛白,随着朝阳的露气,全部消散。
村民:山神大人! 在谷之灵!天佑叙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