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到山顶时，万华镜忽然回头看来路，已经被重重树影掩蔽，天空灰蒙蒙的，没有云，看上去却沉沉压了下来，她又转回头，面前是漆红色的古朴木门，颇有旧时风范。

蹦蹦跳跳引着她上山的狐之助回过神来，把口中咬着的长刀小心翼翼放到了地上，这架势比对待玻璃还小心，明明是狐身，却熟练地口吐人言，听起来尖锐稚嫩如孩童，“万华镜大人，怎么了吗？”

单纯的疑问得不到回应，他身后的少女低垂着头，任由过长的鬓发遮住了她的脸庞。

或许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吧，狐之助想着，万华镜大人能一步一步跟着他上山已经非常出乎他的意料了。

狐之助没再多想，蹦起来拉了一下门口处的铃铛，提醒里面有人来了，过了没一会儿门被从里面打开，自古朴的大门中显现的是穿着内番服饰的黑发少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有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红眸中透露出一丝生机，“狐之助，这是……”

“加州清光大人，这是在下找到的新的审神者！”狐之助蹦到少年身上，高兴地回答，没过几秒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万华镜，“不过，在下有一点事情要说。”

审神者……新的。

加州清光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立刻懊恼起来，开门之前没有好好打扮自己，这两天没有涂指甲油，在做内番的时候不小心剐蹭了一下，会被发现吗，会被当做是不可爱吗，会被……再次抛下吗？

他忐忑不安地往狐之助所说的新的审神者看去，却发现对方自始至终低着头沉默不语，看起来对他没有一点兴趣，短暂的失落之后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尽管因为失去了灵力来源而导致力量日渐衰弱，可最基本的五感还是足够敏锐的，他听不到这少女的呼吸声，仔细感受的话，她的身上完全没有身为人类应有的生气，反倒是有一丝属于刀剑的微不可查的锐意。

加州清光稍微睁大双眼，“狐之助，她……”

狐之助大大地叹了口气，不等他说什么，先蹦到地上，走到方才被它放下的刀前，“加州大人，这是万华镜大人的本体，还请您拿好，要非常非常小心！”

按照狐之助再三嘱咐的那样，加州清光双手捧起了这把看起来已经满身伤痕的刀，就连刀拵上都有了裂痕，加州清光抿起了唇，又看了看少女，“她也是……本体付丧神？”

是本体，同诞生于各个本丸的分灵不一样的，现实里只存在一把的，本体刀。

而且为什么会是一个女性的形态，据他所了解到的，刀剑付丧神的人形化身基本都是男性的，充其量也就是犹如粟田口刀派的乱藤四郎那种近乎以假乱真的女性形象。

“还是先召集大家吧。”狐之助说，“麻烦您把万华镜大人引到议事厅，我先去召集大家。”

说罢，它就一溜烟消失在了大门里，想必是去摇晃铃铛了，只剩加州清光和被称为万华镜的付丧神久久沉默“对视”。

什么情况？让本体付丧神来……做他们的主人？

加州清光的心里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但屈服于没有灵力支撑下身体快要消失的威胁，他客客气气道，“万华镜殿下，请随我来。”

万华镜依旧没有反应，只在他试探着迈出两步的时候，默不作声跟了过来。

看起来就像是没有意识的傀儡一样。

加州清光看着她的步伐，浮现出了这样的想法，又很快被这想法吓了一跳。一抬头议事厅就快到了，受铃铛的召唤，本丸目前显形的寥寥几位付丧神都走了过来。

“加州先生，这是……”乱藤四郎眼尖地看到了他和他身后的少女，出声问道。

加州清光摇摇头，示意他们先进去议事厅再说。

很快在议事厅里，现有的五位付丧神坐定，分别是加州清光，山姥切国广，乱藤四郎，前田藤四郎和今剑。

加州清光环视一圈，呼出口气，也只有这几个人，与宽敞的议事厅相比显得实在太过稀少，方才为新上任的审神者开启的本丸还不像论坛上其他就任多年的审神者的本丸一样华丽又热闹，不过未来具有无限的可能，但是这种可能性在十几天前被审神者扼杀了。

他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没意思”，然后消失在了天守阁，唯一能够前往现世的，也是当初与他定下契约的狐之助追了过去，却被告知这所谓审神者的职业实在无趣，锻刀也只能锻出来不是十分珍稀又美丽的短刀或者打刀，加之刀剑付丧神全都是男性，对他没有任何吸引力，在极其短暂的新鲜期过去之后，他选择抽身离去，返回了现世。

狐之助怎么劝也劝不回来，倘若留下本丸自主运行还好，雪上加霜的是时之政府发来通告，失去审神者的本丸将在十五日之内收回空间，其间付丧神将随之刀解，不过即便不刀解也没什么好下场，失去了审神者的灵力支撑后，恢复成本体刀剑再无意识的结局也不遑多让。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再找到一个审神者，然而他们这些分灵因为规定无法前往现世，唯一能够前往现世的只有狐之助。

他带着大家最后的希望奔赴现世，希望能够带回一个拥有足够支撑起整个本丸的灵力的审神者。

然后狐之助带回了万华镜。

等到万华镜走进来，大家的视线全部停留在了她的身上，好奇也好警惕也罢，万华镜没有任何反应，她随着加州清光的话，坐到了他的身边。是一个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的少女，眼角的一抹红晕让她的相貌多了几分靡艳的气息，与深红色仿若有暗花铺底的眼眸相呼应，可惜她的眼睛没有神采，空洞死寂，破坏了这份让人不忍触碰的美好。

狐之助开始向他们介绍情况。

在十五日之内找到一个拥有灵力且没有归属组织的人类属实艰难，狐之助去了很多地方，一无所获，甚至都开始把主意打到了精怪身上，然而也不容易，毕竟审神者不是吃干饭的，还要带领付丧神们守护历史，如果审神者心术不正，惹出祸端，到最后承担后果的还是这个本丸。眼看时限快到了，狐之助心急如焚，直到它路过横滨，被短时间内爆发出的极为强大的灵力所吸引。

它看到了万华镜。

当时的场景非常混乱，弥漫着硝烟的废墟边上，万华镜和一个红发青年站在一起，那个青年脸上充斥着绝望与痛苦，但是狐之助还记得，万华镜似乎说了什么，那青年迅速转头看向她，张了张嘴大概喊了一句，狐之助没有注意到，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万华镜。

万华镜拔出身侧的刀，抬起手，坚定地朝着虚空之处斩了下去，然而破开的却不是空气，而是深黑色的锁链，捆绑着一个男人和几个孩子的魂魄。

刀与锁链同时碎裂，所幸狐之助意识到了这一点，在刀身碎裂的前一秒在那名付丧神身上施加了时间静止术法，将她的状态留在了将要消弭的一瞬间，然而更多的却做不到，目前万华镜也只剩下这一个岌岌可危的躯壳，以及想要斩断死亡而爆发出的巨大的生机勃勃的灵力。

“只能够用于杀戮的刀剑，却带来了……生机？”加州清光愣愣道，在座的几个付丧神都沉默着。

“是的，那几个灵魂回到了身体里，得以在一场爆炸中活下来。”

代价是万华镜本体的破碎。

狐之助赶到之后，与那个握着她的本体的男人进行了沟通，狐之助拿出了时之政府有最好的修复刀剑本体以及照顾付丧神的办法的筹码，唯一需要的就是万华镜在清醒之前暂代审神者一段时间，最终那个男人同意了，不过他留下了狐之助的联系方式，要求定期与万华镜见面。

狐之助本来想直接跑路的，反正本丸与现世不互通，但是后来赶到那个男人身边的少年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逼得他不得不答应下来。

咦惹，可怕，尾巴毛都要炸起来了！

狐之助想到这里，忍不住抖了一下，最后还是发表了总结性言论，“万华镜大人暂且担任这个本丸的审神者，在下会上报时之政府请求帮助，如果后续找到了合适的审神者人选，再进行交接替换。”

虽说都是付丧神，但毕竟是本体，她不需要有灵力支撑才能显形，光是这一点就比别人强大太多了。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只有山姥切国广问了一句，“她的状态要持续多久，分发给这个本丸的任务和最基本的锻刀与唤醒要怎么进行。”

在大家看向他之前，他又低下头，把脏兮兮的被单拉下来遮住脸，“不要这么看我，对仿品还有什么期待！”

说着不要有期待，还是尽力做到了作为本丸的初始刀的引导职责呢。

狐之助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相关的回答，“万华镜大人的无意识状态大概要等修复好才可以，在那之前就只能拜托山姥切大人和加州大人主持本丸的各项工作啦！另外，有关锻刀……这个没问题的，万屋有卖相关符札，能够在本丸范围内作为媒介将审神者的灵力导入刀剑之中唤醒付丧神，不需要审神者的触碰也可以。”

“卖？”乱藤四郎戳着下巴思考着，“这种东西，要很多很多钱的吧？”

即便她性格活泼开朗，这几天下来受本丸濒临关闭的阴霾影响，也不得不考虑一些现实的问题。

狐之助的视线游移片刻，最终还是心虚地点点脑袋，“是……是的，不过！在下会考虑打报告向时之政府申请补贴的！毕竟万华镜大人是在此之前没有发现的本体付丧神，如果恢复之后她自己同意的话，说不定也能够作为战力援助加入时之政府，那会是很大的帮助！”

毕竟是斩断过死亡的存在啊……

但那是肉眼可见的遥远未来，先把当下理清为好，最终确定下来，加州清光和山姥切国广作为本丸唯二的打刀，一并担负起近侍的职责。

“这边。”加州清光把万华镜带到二楼，知道万华镜大概也听不到，他还是尽职尽责地把天守阁的存在同她解释了一遍，“之后你应该就住在这里了，啊啊，想想还是好奇怪，同为付丧神……如果可以的话，主人还是有点叫不出口，万华镜殿下可以吗？”

不符合礼节，但他还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走进宽敞的房间里，多日无人光临的房间已经蒙尘，他想着等会过来打扫一下，一边牵着万华镜坐到了书桌前，桌上摆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纸页是摸起来舒服又厚重的质感，封皮同样沉重，上面标注着“刀帐”，在那之下是本丸编号与审神者代号，后者因为前任审神者的离开而空下来，加州清光呼出一口气，握住万华镜的手，柔软，但也冰冷，他愣了一分钟，最后还是操控着她的手握住笔，在刀帐的封皮上慢慢写下审神者的代号。

本丸编号：325

审神者：【万华镜】

刹那间，庞大的灵力以天守阁为中心迅速扩散到整个本丸的领域，他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与自己在一瞬间的链接，在刹那的心悸之后，久违的被灵力充盈的满足感令他不由自主眯起眼睛，可以在二楼看到万叶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他听到自窗口传来的前田，乱和今剑的欢呼声，狐之助也松了一口气，“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他怔怔看着窗外的风景，只是半个月没有看到而已，但却好像隔了很远很远。

就着因为要带着她写字所以几乎把她抱在怀里的姿势，加州清光冒昧地从身后抱住了她，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她有几分单薄的肩膀上，“虽然大概你也不是自愿的，但是，多谢，你救了我们，万华镜殿下。”

『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