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万华镜缓缓睁开了眼。
右眼隐隐发热,她看到了一条红色的细线缓慢浮现在眼前,红线沿向门外雾里,万华镜稍稍蹙眉,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上一次这红线出现的时候,她看到了被绑在一起的那几个孩子的魂魄,再上一次时,她看到了家主被陌生却莫名熟悉的男人杀戮,那么这一次又是什么呢?
万华镜站起身准备朝外走去,却被身后的人揪住衣裙,“咦,你要到哪去?”
乱揉了揉眼睛,从原本趴在她身边的姿势转而为曲腿盘坐起来,他抬头看向万华镜,“你要出去吗?”
外面有哪里不太对劲,他眯起眼看向外面,与他进来的时候不一样,他进来的时候可没起这么大的雾。
今晚白山休息,换成乱来守夜,好在万华镜听到过他的声音,也不拒绝他的靠近,只是垂着头避开了他的注视,乱也不甚在意,如同往日一般同万华镜说起这几日的经历,虽然万华镜仍旧沉默不语,但她是在听他说话的,乱可以肯定。
但现在……
万华镜轻轻颔首,动了动嘴唇,乱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听到万华镜的声音,像这座梦里的庭院一样,暗淡沉寂,“我看到了线……”
“线?”乱站起来,探身往前看,又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空空如也,他不解地歪歪头,不知道万华镜是看到了什么,不过乱握住了身侧的短刀,“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啦。”
万华镜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很危险。”
“可是,我是你的刀嘛。”乱笑眯眯地抱住了万华镜的胳膊,感受着女性身体因为被接触而不自然的僵硬颤抖,他更抱紧了一些,努力贴近万华镜,“而且,如果你出事的话,我们也会跟着死掉的哦,我们的生命可是你赋予的。”
“……”
“让我来跟着你吧?”
万华镜一言不发,她眨了眨眼,犹豫又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乱的指尖,力度不大,被羽毛轻柔拂过一般,稍微动一下就会甩开,乱一把用力反握住,与白山不同却同样炙热的体温贴上来,万华镜的身体一僵,她努力克制着自己退缩的欲望,“走…走吧……”
“出!发!”
乱反客为主,拉着她向外走,甫一踏出门外,周围的雾气便愈发浓厚,不安地翻涌着,仿若有妖物,在嘶吼在咆哮,万华镜皆不理会,甚至反过来叮嘱乱,“不管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
“知道啦~”乱反过来抬起手捂住她的耳朵,“这样就听不到那些可怕的声音了吧?”
那些她已经听惯了的声音,在此刻被无限缩小,世界里只剩下乱嘀咕着“好可怕”的声音,以及她无端鼓动的心跳。
原来,她还会有心跳吗。
啊,是有的,应该有的,毕竟她还算是活着,即便只是如此苟延残喘着。
万华镜空着的左手蓦然捏住袖子,指甲圆润的弧度也抵不住巨大的力度,手心传来的微弱刺痛提醒着她当前的情形,万华镜稳住心态,她轻轻颔首,“万分感谢。”
“对我可不用说谢谢哦……如果这么礼貌,我可是会生气的。”乱歪歪头,佯装不悦,眼看万华镜的表情有了一瞬的惊慌失措,乱心中闪过一丝念头,如果想要亲一下她的脸颊,会显得很越界吗?
答案不言而喻,尤其在万华镜如此容易害羞的情况下。
但乱还是提了出来,当做是“补偿”,否则万华镜又要道歉了吧,乱越来越好奇她的过去了,她还从没见过像万华镜这样的付丧神,分明是掌握力量的存在,却把自己放在了极低的位置,仿佛她的生命就是为了别人而存在。
“请随意。”万华镜回答,“对净化有帮助的话,做什么都可以。”
……嗯?
亲吻怎么会和净化挂钩?
乱有一瞬间的疑惑,又很快被他抛在脑后,他弯起眼睛,眼看院落的小门就在眼前,他忽然拉起万华镜快跑几步,一把推开厚重的大门,在吱呀一声过后,浓雾终于散开,“噔噔——万华镜与乱的大冒险之旅,就此开始!”
“呃,咦?”万华镜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还没缓过神来,正侧过脸想看乱,眼前突兀压下来一片阴影,紧接着就是嘴唇上传来熟悉的湿软触感,万华镜睁大了眼。
天上月色黯淡,街道不见人影,周围悄然无声,而他们两个人躲在阴影里,偷偷摸摸接吻,和在室内还不太一样,不、不能够是在这里净化吧!
一想到那时的感受,万华镜顿时脸颊发热,握紧乱的手腕,卑微而慌张祈求,“至少不要在这里……”
只要能够救人,做什么她都愿意,可如果是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经过的地方做那种事情,对她而言,恐怕还是无法接受。
在她说话时,唇瓣间的摩擦带来的酥麻感让乱也不知所措,不过他更在意的是万华镜的未尽之言。
其实他起初真的就是想亲一下万华镜的脸颊啦,就算是再喜欢,乱也不会那——么冒进的!
万华镜在他即将触碰的那一瞬间转过来了脸,才导致了这个意外。
乱心中那么一点点的羞涩被迅速压下去,他直起腰,努力当成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反过来问,“哎,在这里不可以吗?”
“不好吧。”万华镜动动嘴唇,虚弱地回答,“白山没有说室外更有效,所以……”
难道是在她不知道的事,人类的风俗改变了许多吗,怎会如此,已经到了能随意在天幕之下坦然自若地交合的地步了吗。
白山哥。
乱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名字,准备等回去便向白山哥问个清楚,这么说来也是,他们好像没有问过白山哥是怎么跟万华镜相处的。
“说的也是呢,那就回去再说吧。”乱笑着轻描淡写地把这个话题一笔带过,转而去看街道。
街上没有一盏灯光,一切被淹没在夜色之中,好在付丧神的视力不受影响,而他又是格外擅长夜战的短刀类,一切收于眼底,建筑物的风格与记忆中模糊的特色一一比对,是江户时代。
从万华镜的梦境走出来,怎么会来到这里,现在还是梦境吗?
他心下思忖,一手握住刀柄,一只手紧紧握住万华镜的手,轻声嘱咐:“不要松开我哦。”
他还记得,织田先生在信中提到过,万华镜在夜晚时视力会变得很差。
“好。”万华镜垂下眼帘,收敛所有思绪,将所有信任交付于乱,她的眼前模糊,确实视物困难。
并非太过轻信于人,只是她的信任并不是多么贵重的存在,错付的代价也不过是她自己,万华镜已经无所谓了。
极力放轻脚步隐蔽身形,躲在阴影之下,乱闭眼侧耳细听,注意了从某一个方向传来的打斗声,万华镜同样将目光投于彼处,“咒灵的气息,很强大。”
操控命运的红线从不会随意为她指引方向,这次的目的地不言而喻,但按照白山的说法,目前她处于将死的边缘,不可随意动用力量,而乱……
穿着据他称是专门战斗用的出阵服,尽管肩上还绑着坚硬的肩甲,可过于甜美的衣着设计也让他看起来如同少女般柔弱。
万华镜后悔起来,不应该带乱过来的,她不清楚红线的尽头是什么,不应当把乱牵扯进来。
但乱似乎从她无声的注视中察觉到了什么,鼓起脸颊又凑过来亲亲她,这次真的是带有惩罚意味地轻轻咬一口她的脸颊,得到万华镜一声轻呼。
“不许乱想哦,都已经说过了,我是你的刀了哦?”乱在她耳边细声哄,“在允许的范围内,尽情地使用我,是审神者本来就拥有的权力呀,万华镜殿下。”
明明是刀具化身的付丧神,可说话时,也会有呼吸时带出的气息拂过耳畔,万华镜的耳朵再一次不可避免地烫起来,她低低地“嗯”一声,“那就,请——”
在乱故技重施前,她迅速改口,“侦查敌情……?拜、拜托了!”
最后还是加上了请求的语气呢。
乱遗憾地想,又不忘初心,“我回来的时候,想要奖励哦!”
“嗯……嗯!”
他这样说的话,万华镜倒是松了一口气。
两个人商量着,最终决定由行动方便的乱去打探情况,而万华镜则留在原地,等待乱回来之后进一步商讨情况。
“不要乱动,就在这里哦。”乱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牵着万华镜让她过去,万华镜抱住身侧的打刀,这只是她的意识,怀里的刀自然也不是本体,即便如此,乱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拔刀!有什么意外的话,直接呼喊我的名字,我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万华镜耐心地一一应下,然后目送乱离开。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她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叹息,“被注意到了,真是麻烦的敌人啊,时之政府。”
万华镜瞳孔震颤,她下意识握住刀柄,又因为记挂着乱的叮嘱而尽力收敛气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是陌生,却极其熟悉的说话语气。
就算她只是一段游离于本体之外的意识,就算她已然抛却了所有过往回忆而自称万华镜,也绝不会忘记的,刻在灵魂最深处里的怨恨与愤怒。
在百年之后,她不曾死去,而她的仇人,再度现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