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的日常
木棍敲在铁门上的尖锐声响是清晨的闹铃，一切按部就班的开始，手拿计数板的长官已经站在门外，安迪招呼所有人列队报数，欧米迷迷糊糊的起身站在床边，嘴里含糊地蹦出个“3”。安迪嘹亮的声音：“4，完毕，长官。”
长官在纸上画了两笔，转身去往下个房间，欧米又昏昏沉沉倒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睡意爬满全身，其他人早已洗漱完毕，精神饱满，尼古拉的小脑袋已经在房间里攒动好一阵子了，不时磕磕碰碰，瓶瓶罐罐发出生活的奏鸣，水杯、咖啡罐子、热水壶、塑料袋都在清晨的空气中喧闹不已，这个典型的意大利人皮肤白里透黄，满脸的络腮胡子，胡子比头发多，头发细而疏，脑袋秃顶却只有四十来岁，他打破了大家的沉默：“嘿，新来的，新生活开始了，别再重温旧梦了，起来，起来喝咖啡。”
欧米只听到“起来”便眨巴眨巴眼睛，用手扶起疲软的身子，喃喃地说：“额，谢谢，你们都起的早啊！”安迪坐在桌子旁手里捧着杯子，皮特先生靠着枕头看着书，尼古拉站在屋中望向欧米，满脸坏笑：“嘿，起来，整杯咖啡，你倒是把这里当家里了，睡得这么香，哈哈。”
欧米缓过神来，才意识到周围这么多陌生的脸，不觉一丝凉意袭击着后背，一下子清醒了，枕头边没有女友的脸孔，哦，在监狱。
“我去洗把脸。”欧米说道，走向墙角的洗漱区，马桶上有些水渍，地面上也留着些牙膏沫子，欧米将头靠近水龙头，双手接住一些冷水往脸上扑打，为了确认这不是梦，他又往脸上呼了几巴掌，啪啪，声音很真切，痛感也适中。
“听着新来的，我可以为你效劳，如果要抽自己嘴巴，哈哈哈。”尼古拉看出欧米是个软柿子，对他说话毫不拘束。欧米准备小便，他对准马桶中心，又尽量避开积水潭，往马桶内壁面浇去，为了减小水柱撞击发出的声响，他甚至屈了屈膝盖，洗完手走出来，尽量挤出微笑看着大家：“早，安迪，早，皮特先生，早…”
“嘿，你叫欧米是不是，你自己泡杯咖啡，我那里有糖，你可以自便。”尼古拉说完开始在房间踱步，若有所思又漫无目的。
“好，谢谢。”欧米感觉还不错。
“这里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太拘谨，有什么尽管说出来。”安迪嘴角有丝微笑，在这张横肉密布的脸上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在情理之中，毕竟人嘛总会笑的。
欧米心想大家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好人，所以对自己少了恶意，便准备试着融入其中。
“小欧米，看你一副精明的样子，说说你把那小女孩怎么样了？”尼古拉满心好奇，开始浮想联翩。
“说实话，我是无辜的，我没见过受害者。”欧米拉长语气，为了不显得像辩解。
“那你惨了，你觉得自己无辜，肯定没有认罪，然后庭审被判处无期徒刑是吧？”尼古拉的语气活像个专业律师。
“是的，没有认罪，我肯定会上诉的。”欧米并没有理解尼古拉的话，也不指望尼古拉懂他的处境，只有他自己明白自己是无辜的。
“哎，你如果认罪的话可能被判处4-8年的监禁，这种案子是打不赢的，我不想泼冷水，但这是现实，人们很难接受现实。”尼古拉的话越来越离谱，像他的脸一样，明明很贫瘠却表情丰富。
欧米一脸茫然望向对方。
“猥亵幼女这种案子被定罪的概率是98%，你不应该跟法庭对着干，认罪是最安全的途径，当然你有2%的机会，看上天会不会眷顾你。”尼古拉故作神秘，他的话更难懂了。
欧米看向其他人，他想别人肯定会打断尼古拉的荒谬言论。皮特先生确实停下了手中的书，似乎要反驳尼古拉的观点，欧米等着他的声援，他需要一些言语的安慰。
皮特先生推推鼻梁上的眼镜，隆起的鼻梁跟隆起的颧骨一样刺目，只有上方的眼睛深邃得像知识迷洞，一头天生的白发却也契合60的年纪。
“尼古拉不要打击他了，不过这并不是胡诌，猥亵幼女这种案子确实很难赢，立案之后就是走过场，没人会介入进一步取证，法官会按照之前的判例给你定罪，或许你很难理解。”皮特的话还没有说完，却陷入停顿，他知道欧米会打断似的。
“可我真的是无辜的，我没有见过受害者。”欧米坚持自己的立场，没有犯罪为何不能赢得官司。
“你知道x侵案件吧，如果一位女士要起诉与她有过关系的男人，状告他x侵，即使当时双方自愿，被起诉者有多少机会赢得诉讼？”皮特抛出一个引人思考的问题。
“这是诬陷，当然应该据理力争。”欧米似乎是正义的捍卫者，语气中带着对丑恶的鄙视。
“小欧米，美国总统都打不赢这种官司的，别说之前的，就现在特朗普已经被指控数起x侵案件了，都是花钱摆平，这些女人都是为了钱，不过特朗普有钱，那些女的真聪明，是我，我也这么干。”尼古拉的戏谑口气让欧米很失望。
“难道正义不存在吗？”欧米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带着谴责。
“你太年轻了，欧米，这套程序不能保证正义，正义总会迟到的。”皮特虽然这样安慰欧米，自己也透露出无奈。
“正义，要像安迪一样自己争取，皮特先生你终于说了些人世间的话。”尼古拉对着皮特打趣。安迪则没有加入讨论，他喜欢听别人说，欧米更希望听到安迪说话，希望他站出来表示反对，欧米觉得这些人关久了，不懂得世界，脱离世俗太远，所以说着神叨叨的话。
“我的案子不一样，真正的嫌疑人没找到，我是被误抓的。”欧米抛出很强的抗辩，心想能扳回一些颓势。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无济于事了，难道要警察承认自己抓错了人，检察官误会了你，那会让他们颜面扫地，法庭的尊严也会受到损害，这些可比你一个罪犯的自由重要得多。”尼古拉似乎要用狠话来找乐。
“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推翻判定比作出审判要难一百倍。”皮特先生不想扼杀欧米所有的希望。
欧米更迷惑了，竟一时组织不了语言，他坚信正义会得到伸张，只是还没有找到办法：“难道没人在乎正义吗？他们不懂正义吗？还做什么警察，法官？”
“哈哈哈，只有里面的人天天期待正义。”尼古拉的笑声让欧米感到不适
“做警察、法官，那只是一份工作而已，按照书上的条条框框，额，程序，抓人、审判、送进监狱，只需要照程序办事就行，拿工资养着情人，喝着小酒跟你我没有不同，为什么要去思考什么是正义，那不是他们的工作，但当你要拿走他们的工作时，他们也会拿出正义捍卫自己的权利。”皮特先生开始和尼古拉一个腔调，很难想象他们是不同的人。
“你不相信程序正义吗？或者说程序维护着正义？”欧米望着皮特先生充满智慧的眼睛。
“程序的初衷自然是维护正义，但程序也会衍生出不公，这是人类的难题，大家都按程序办事，很少有人去质疑程序，程序让事情变得简单高效，就像屠宰场，有人负责将活猪宰杀、接着有人专门清理内脏、再有人负责剁成块分离骨肉、再有人运输到市场，你买到一块现成的肉，既简单又方便。若要是肉出了问题，你很难去查清楚是哪个环节的人负有责任。这还只是技术上的难题，要是制度设计遇到伦理难题更别讨论了，我们服刑的时间都不够争辩清楚。”
欧米想着，自己像一头猪，被抓住，放血，剥皮掏出内脏，剁成块，扔进冻库，这确实是一系列正当的程序，一气呵成，在整个程序中，可以是一头猪，也可以是一头牛，或者一头驴，这些都不重要，他们只管完成手上的工作，交给下一环节，整个程序有序的运转，在程序面前，一个人与一头猪有区别吗？甚至人只是一件球衣，如果那天，一个外星人穿着森林狼的球衣出现在第八号胡同，也会被逮捕，然后审判，送入监狱，外星人肯定很难理解为什么，即使外星人不会说话，不重要，他说什么都不影响程序进行。这个案子里，我是欧米或是吉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时我在那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真的是无可辩驳。
“我问心无愧的，不管怎么说。”欧米相信良知是最高的审判。
“隔壁迈克尔，知道吧，那个短头发的，他偷了女友的钱去跟别的人幽会，后来女友愤怒之下状告迈克尔强x，警察还提取到了他的DNA作证，这个女人也够狠，迈克尔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强x她。”尼古拉不像是幸灾乐祸，这倒显得不寻常。
“难道法庭不考虑她们的情侣关系？”欧米带着固有的天真。
“情侣关系那不是法庭说了算，只要女方说被侵犯，那就是铁证，婚内强x的起诉也屡见不鲜，至于你到底有没有强x不重要，新来的，你还不知道世界的神奇。”
尼古拉一脸得意的样子，像长者教育后辈那样。
欧米陷入了纠结的泥淖，他的困惑越来越多，而动力越来越少，像一个漏气的皮球，踢一脚也飞不出几米，“做没做过不重要”…
欧米开始去打扫地板，去擦拭马桶，他用尽力气抹去那些污渍，似乎马桶越亮，他的心也会更亮堂，可能嘴里在嘀咕着什么，没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