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合身的囚衣
傍晚来临，最后一次清点人头，长官完成了一天的工作程序，回到办公室换班回家，囚室的一天还没结束，大家陆续在厕所区域洗了澡，欧米脱下囚衣感到无比的轻松，冷水冲在身上并不觉得寒冷，光着身子他觉得像自己，抹了很多肥皂，搓洗了一遍又一遍，他想找些理由多享受一下赤身裸体，以前在家他总是匆匆忙忙，胡乱搓洗一下腋下就完事，为此女友没少报怨：“为什么不多抹一些沐浴露”。
如果现在像这样洗得干干净净，女友肯定是高兴的，想到这些欧米不免低头伤心起来，又多洗一遍，似乎水可以冲掉烦恼，况且这里水无限供应。
“欧米，政府提供免费的水，你要多浪费一些，这可是纳税人的钱，说到底你也是纳税人，应该拿回一些属于自己的，呵呵。”尼古拉感觉和欧米的关系近了，总是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马上就好，对不起，不该占着茅坑。”欧米担心是否耽误其他人使用厕所。
“没事，你可以好好享受，这里的水电费账单不会寄给你。”尼古拉享受这种风趣的对话，他感觉有责任让沉寂的空气活泛起来，要不然这真的像在棺材里。
欧米心想尼古拉这么乐观，肯定不是犯了什么重大案件，不用几年就可以回家。
“想起外面的各种开销，说真的，我都想一直待在里面，至少不愁吃穿。”尼古拉这话在欧米听来还是玩笑。
“怎么会有人不想出去，您真是风趣。”
“我可不是安慰你，也不是说风凉话，我知道自己的处境，像我这样的人出去也没地方提供工作，流落街头的概率比找到救济的概率大得多。”尼古拉难得地表现出焦虑，不过这焦虑很快就会消失，欧米有些羡慕他这样万事随风的样子。
“您以前是干什么的，尼古拉先生。”欧米无心之问，为了不让冷场。
“我以前是个程序员，后来搞砸了公司的一个软件程序，公司损失了不少钱，也损失了我，其他公司也不会雇用我，他们从此失去了一个天才程序员，哈哈哈哈。”尼古拉的反省都是如此与众不同。
“额，又是程序，什么类型的。”欧米不免对程序很好奇。
“一个自动化交易软件，可以代替传统交易员做交易的东西，只要设定好指令，风险控制，一切就交给它了，而我将一个平仓的触动条件弄砸了，程序软件没能及时平仓出场，客户损失严重。”
“看来你挽回了很多交易员的工作，要是成功了，交易员都得失业。”皮特先生突然也打趣道，似乎欧米给这个社区带来了些欢乐，除了他自己沉浸在悲伤中。
“我当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哈哈哈哈。”尼古拉借坡下驴，没有坡他自己也能找个理由开脱，他是那种不被世俗约束的人，欧米也渴望找到这种潇洒。
“你还需要安慰吗？”安迪饶有兴味的加入了笑谈，甚是难得。
“我想你们对我有误解，我也曾爱着这个世界，后来我选择爱自己更多一些。”尼古拉突然煽情起来，这引得大家瘪嘴。
“你还有爱的东西，也是不容易，不知道的以为你看破一切，跟佛祖结缘了。”皮特斗嘴的功夫也不差，而且很有深意。
“我是一个程序员，学的是编代码，工作几年都是与编代码打交道，除了代码什么都不懂，自己也成了代码，后来不需要我做代码了，其他工作也不会，才知道我只是一个单一的代码，其他地方没有用武之地，我想说不爱代码都难，生活放弃了我，开始跟着瘾君子混，我也放弃了生活，但他们说不行，我没资格放弃，送我去戒毒所，后来没钱只能自己也卖一些，他们说这更不行，把我送到这里，反正我是个无用的人，在哪里都一样。”尼古拉第一次认真起来，两只手还在比划着无所谓的姿势，耸耸肩，头一偏，瘪瘪嘴。空气被他搞得凝固了，只有隔壁不时传来一两声大笑。
“资本主义下，劳动者都是工具人，马克思说的对，可惜没人愿意听马克思的，资本主义这套程序生命力很顽强。”皮特先生莫非是在看资本论，他没有胡子，很难与马克思的样貌联系起来。
“共产主义那套程序，愿望是美好的，你想劝资本家将财产交给国家，比我戒瘾还难，呵呵。”尼古拉不觉得自己丢脸，一个承认自己懦弱的人倒是能赢得人几分好感。
“那你不是戒掉了吗？”安迪似乎要给尼古拉一些安慰。
“是呀，打破程序就要强制执行，哈哈，所以共产主义就需要铁腕政治，我们国家这些政治家都是资本家屁股下的软蛋，为了资本家的献金欺骗大众，为了拿到政府预算就将更多人送进监狱。”尼古拉越来越不像个玩世不恭的混蛋，他应该是关心国家前途的斗士，欧米不禁产生几分敬意。
“政府预算和监狱，你能说得明白点吗？”欧米对监狱的认识还处在初级阶段。
“新来的，像你这样一个新增囚犯，政府就会给监狱多一份预算，这些钱可不是都花你身上，记得刚刚的饭菜吗？那是克扣预算的结果，逮捕你这样的变态，警察可以提升一个职称，律师多一份收入，要是没有罪犯，律师不可能是最高收入群体，律师让你案子拖得久一点，他收入就高一点，这就是这套程序的玩法，你还不明白，等你的律师搞砸他所有的承诺时，你自然就懂了。”尼古拉现在活像一个导师，只是形象不符合大众审美。
“至少法官不会乱来吧？”欧米不如尼古拉那么绝望，因为欧米年青，自己设想着出去要大干一番，而尼古拉可能连出去的勇气都所剩无几。
“没错，就算法官兢兢业业，这个城市每年有3万个案件，10个法官，每人每天处理20个，他只能变成机器人，现在的人关心起猫和狗的热情，比关心邻居的生死还上心，法官也不记得他判了你无期徒刑。”尼古拉摇摇头，头上的地中海在灯光下锃亮，反射着耀眼的光。
安迪不置可否，皮特先生说：“你我改变不了什么，这只能等科技进步，等到科技能代替人做这些繁琐的工作，人会从程序中解放出来。”
“皮特先生，您是一个受尊敬的共产主义者，但我不得不提出一些悲观的看法，哪次科技的进步不是制造了更多新问题，等到科技真的进步到可以代替人，那确实没什么人的问题了，相信科技不如相信上帝，当然你是共产主义无神论者，但你相信的科技跟宗教一样，只是安慰罢了，都是告诉你明天会更好，我看明天也一样，现在就很好。”尼古拉的坦然像是来源于绝望，他的话让欧米更加困惑。
皮特先生说：“虽然你的话充满了思辨，但人总得活下去，活着就要斗争，我相信人类还是有希望的，我可能看不到了，希望我孙子能看到。”
安迪表示差不多该睡觉，灭了灯。
欧米坚信着自己能看到，他的律师过几天会来商量下一个程序-上诉。那双眼睛没能来蛊惑他，只有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梦里捉弄了他，他梦到女友和比垂被一双手捉走了，他惊醒过来，看着四面黑漆漆，又昏昏沉沉睡去，希望总在昏暗的边界闪烁，引诱着人们朝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