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筹码倒爷
5月23日，星期六，深港市。
“种田的田里香得喷了酒，赶海的海边富得冒了油，新疆的个体下广州，北京的倒爷震东欧，合资企业火火火，股市行情牛牛牛……”陈婷一边插花一边哼着1992年流行的歌曲。
这一年，小平南巡，沿路发表了一系列有关改革开放的重要谈话，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创建指明了方向。加上“入关”（关税及贸易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WTO的前身）谈判取得的进展，改革开放又往前迈出了一大步。
在外资企业加大市场投入的同时，国人间也掀起了一股“下海经商热潮”。小许辞了家乡轧钢厂的主任一职南下深港；小郭用借来钱创办了平生第一家公司顺利赚到第一桶金；小马第一次创业开了家翻译社；小东在中关村租了个柜台卖光碟和刻录机；老朱帮农民把卖不掉的水果榨成了果汁；小姚在布吉市场炸油条兼卖菜。时代浪潮下，每个人都在努力寻找自己的位置。
在计划经济色彩浓重的六七十年代，那些以牟取金钱为目的，套取国家或集体的物资，进行倒买倒卖，长途贩运，私设地下工厂，以及从事其他非法商业活动的个人，被称为“投机倒把分子”。1978年末改革开放开启后实行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双轨制，一些利用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的差价倒买倒卖的人，被称为“官倒”。另外一些利用地区差和时间差，在需求和供应间促成商品转移流通的人叫“私倒”、“二道贩子”。而放到现在，则被称作“贸易商”。
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他们。贩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从鸡蛋、药材、手表、服装、彩电、冰箱，到粮票、车票、船票、国库券等。
因苏联解体和苏东剧变的影响，俄罗斯、布达佩斯等地区极度缺乏轻工业消费品，有人通过信息差和渠道，从国内往东欧倒卖商品，被称为“国际倒爷”，曾名噪一时。
5月21日，上交所全面放开股价，在“T+0”且不设涨跌幅限制的交易规则下，沪市仅有的15支股票被爆炒，三天内指数暴涨570%。这一天也被称为种花家股市真正诞生的一天，“全民炒股”的热潮由此开启。
受这一系列的影响，国际热钱从新加坡市场流入香港市场，恒生指数接连攀升创下历史新高。香港经典电视剧「大时代」便拍摄于这一年。
陆铭和陈婷他们这代人，无疑是幸运的，他们亲历了变革并享受到新时代带来的机遇。
听到门铃声，她放下手中的花瓶，起身去开门。
“早啊，陈浩。”
“陈阿姨早，我过来找陆叔。”陈浩接过陈婷递给他的拖鞋。
“他在书房，你自己进去吧。”
“珊珊呢，还没起床吗？”陈浩问。
“估计还没起来吧，没见她出来。”陈婷说道，“中午就在这里吃饭，我去买菜。”
“好的。”陈浩说完就去书房了。
“来啦？”陆铭起身将工作台上的物品清空，给陈浩留出位置。
“早上好，陆叔。”陈浩边说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昨晚高天的龙虎榜您看了吗？”
“还没呢，发生什么了？”
“机构接盘了。昨天最高拉到84.00元，然后就下来了，收盘价81.88元。”陈浩边说边笑。
老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从小冰箱里拿了罐可乐递给他。
“刘博文减持多少了？”老陆问。
“我估计已经5个点了，看明晚会不会出公告。”陈浩答道。
“上周的龙虎榜上除了深港帮还有谁？”老陆问。
“几个江浙的席位，鳄梨那伙人。”
“深港的徒弟？鳄梨？”老陆笑着问。
“就是他。”陈浩没能止住笑声。
“这帮倒爷啊……”老陆深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些不屑。
是啊，倒卖权证的杨百万们生生不息，而完成“罐头换飞机”传奇的也只能是牟大爷一人。
陆铭喝了口茶，接着问，“接盘的是哪里的机构？”
“两家证券公司的交易单元席位，不知道是公募还是私募基金。”陈浩答道。
“深港帮从刘博文那里按批发价拿货，徒子徒孙们打着一线游资的名号帮着接盘、锁仓、对倒拉升，来回倒手，反正市场上有的是爱跟风的散户。盘子做大了，再由相熟的基金接手，能顺利派发给股民当然最好，若不能，最后负责买单的就是那些买基金的人。”老陆说道。
“是的，今次刘博文的减持估计最终就会这么处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老陆说完走出房间，留陈浩一人在屋内整理台账。
“爸爸，妈妈呢？”陆文珊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间。
“陆小姐，你起床啦？”
“爸爸早啊。”陆文珊突然靠到老陆身上，“咦，你怎么变矮了？”
“人老了，长缩了。”
“都是以前卖米的时候，上搬下扛给压的。”陆文珊边说边搂住老陆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上，不想让父亲看到此刻她眼里的泪光。
“听妈妈跟你讲的？”老陆问。
“嗯。”陆文珊怕再说多一个字眼泪就会涌出来，“我去洗脸了。”
“去吧，你今天起床太晚了。”说完，老陆就下楼接陈婷去了。
陈婷是北方人，最拿手的却是粤菜。早年嗜辣的陆铭，如今也养成了清淡饮食的习惯。
“陈浩，出来洗手吃饭了。”陆文珊摆好餐具，站在书房外喊道。
陈浩跑进厨房洗了手，又帮着将菜一盘盘端到桌子上。他的母亲工作繁忙，鲜少同他吃饭，所以，这些年来，在老陆家吃吃喝喝是常有的事儿。
四个人围着圆桌吃饭，陈浩这时方才想起还有东西要交给陆文珊。
“我妈出差回来了，这是她送给你的。”
“是什么啊，我可以现在拆开来看吗？”陆文珊问陈浩。
“可以呀，你想什么时候看都行。”陈浩边说边夹菜，他最爱吃陈婷做的饭菜。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我去开门。”老陆起身说道。
陆文珊打开礼品袋，里面竟是一条蓝色的裙子。
“什么情况啊？陈浩。”她很惊讶。
“你不是想要蓝色裙子吗？我让我妈从魔都给你买了条。我看过了，款式同你自己看中的那条差不多。”陈浩边吃边回答道。
陆文珊将裙子从袋子里取出来，正放身上比划时，刘铮被老陆领着朝餐桌走了过来。
陈浩抬头看到刘铮，十分惊讶。
“珊珊，这不是……”
陆文珊踢了陈浩一脚，阻止他往下说。
“老陆，这位是？”陈婷礼貌地起身问道。
“这是刘总的儿子刘铮。”陆铭介绍道，“这是我的爱人陈婷，这是陈浩。珊珊与你是认识的。”
“你好，陈阿姨。你好，陈浩。”刘铮笑着同俩人打招呼。
“你好。还没吃饭吧，要不同我们一起？”陈婷问道。
“好的。”刘铮并没有推辞。
陈婷又去厨房做菜。老陆让刘铮坐在他的旁边。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家住几栋几号的？”陆文珊问。
“我告诉他的。”老陆替刘铮回答道。
“哦。”说罢，陆文珊起身去将裙子放回卧室，又进到厨房陪母亲讲话。
“陆叔叔，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有件事情想向您打听。”
“什么事情，你请讲。”
“我想打听一下，您投资过的药企中有没有哪家是可以生产烟酰胺原料药的？”刘铮停顿了一下，“就是市场上所说的长生不老药的原料。”
“抱歉，这个我没听说过。”陆铭回答道。
“你打听这类企业是为了？”老陆问。
“我与几个同学最近正筹建一家药厂，刚刚所说的这个是生产药物所需的原材料。”刘铮回答说。
“哦，那我知道了，我会帮你留意的。”老陆又问，“药厂筹建到哪一步了？”
“已经在市郊的生物制药产业园选定了厂房，购置了部分设备，目前正在做招聘工作。”
“你才刚回深港不久，就已经做了这么多事情。年轻人行动力就是比我们这些老年人强。”
“也都是仰仗着父亲的朋友们，事情才能进展得这么顺利。”
“来，多吃点。试试陈阿姨做的菜，你们一家都是潮汕人，这些菜应该会合你口味。”陆铭边说边给刘铮夹菜。
“挺好吃的。”
“多吃一点，小刘。”陈婷端着菜回到桌边。
“阿姨，您别忙了，快一起吃吧。”刘铮又看了一眼陆文珊说，“文珊，你也坐下吃饭。”
陆文珊“嗯”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饭来。
陈婷觉察到了陆文珊的异样，朝老陆使了个眼色，陆铭笑了笑，好像知道些什么。
刘铮吃完饭着急去处理其它事情，陆铭亲自送他下楼。
“陆文珊，你今天反应不对啊。”陈婷打趣道。
“刚刚脸都红了。”陈浩附和。
“哪有。你们别想多了。”陆文珊极力掩饰，她并不想告诉周围的人她与刘铮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陈浩，替我谢谢李阿姨，衣服我很喜欢。等她有空，我请她吃饭。”陆文珊岔开话题说道。
“好，我会转达的。”
几人正聊着，老陆已送走刘铮上楼进屋。
“陈浩，你听说过刚刚刘铮问的那个原料药吗？”陆铭问道。
“据说人体可以通过补充NMN提高体内NAD+水平，从而达到延缓细胞衰老速度的目的。哈佛大学前两年已做过动物试验，证实确实可以延长动物寿命。”陈浩放下碗筷，“他是想把研究成果商用吗？”
“估计是，他是药学博士。”说罢，老陆看了眼陆文珊。
此时的陆文珊强装镇定、面无表情。
“他说的这个长生不老药，国内有公司在做吗？据你的了解。”老陆接着问陈浩。
“我听说的是美国、日本、香港，这三个地方有公司在做相关产品。”陈浩回答。
“好，好，我知道了。”老陆又重新拿起碗筷吃起饭来。
“什么长生不老药，一听就是骗人的。”陆文珊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老陆没有接话。
“珊珊，我觉得这个刘铮不错哦，仪表堂堂，学历又高。”陈婷满脸宠溺地盯着陆文珊，“你年龄不小了，要不要考虑一下？”
“妈妈，你不是教我对人对事不能只看表面吗？”
陈婷看着老陆，说：“爸爸一定也觉得刘铮不错，所以才会让他上来我们家。”
“最终还是要看文珊自己的意愿。”老陆说道。
陆文珊不愿多说，转身去阳台摆弄花花草草了。
此时，刘铮发了短信给她，写道：“文珊，我昨天的提议你考虑好了吗？”
陆文珊回复：“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也请你不要再随意上我们家来。”
刘铮回复：“我今天要是不上你家，还真不知道陈浩同你已经宛若一家。”
陆文珊心想：他大概又是一副气急败坏、不可一世的样子。
于是便不再回复信息。
“霸道总裁吗？”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羡慕父母相濡以沫的爱情，从不相信那些一见动情、再见倾心的故事。曾经，也有一个男人对她总是轻言细语、呵护关爱、礼貌周到，她以为自己如母亲般幸运，遇到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至于刘铮，不过是与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罢了，陆文珊这么对自己解释。
傍晚时分，高天置地发布了「关于控股股东、实际控制人减持计划实施完成的公告」，刘博文通过集中竞价和大宗交易的方式共计减持了5%的公司股份，共7500万股。减持价格分别为54元/股、62元/股、59元/股、63元/股、70元/股，合计套现金额高达46.2亿元。
巨额减持的背后，是财雄势大的做局者浑水摸鱼的“本领”，是股民基民被无情收割的命运。太阳底下无新事，千百年前倒买倒卖、囤积居奇的把戏依旧可以操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