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游湖
二少爷玩心大起，让章霖濡十分无奈。
“我看你不是想游湖，是想去看看京中的贵女吧？”毕竟二少爷是出了名的花花肠子，虽未娶妻，房内已经有四个通房了。
他平日里常去乐坊听曲儿，还差点将乐坊一歌女赎出来娶回家。
“哪有？这你可误会哥哥了。听闻明日侯府的冼小姐也会前往，据说呀……那冼小姐是个母老虎，曾将工部侍郎的儿子打了个屁股开花！哥哥这不是怕你受那母老虎的气嘛。”
冼小姐？章霖濡思来想去，此女倒是未曾闻之，只是听说侯府子嗣颇丰，估计是哪位嫡出小姐吧。
二少爷磨了章霖濡好久，她突然心生一计。
“如今妹妹为一事所扰，你若是能帮我解决，我便让你明日跟我去玩。”
“什么事！”
章霖濡便把自己手头紧买不起新衣服的事说了，果真二少爷办法多。
“这种事自然是小事一桩！你忘了斯年堂哥是做什么的？他手里有一家成衣铺子，平时咱们府上都是去他那儿订做衣服的。明儿就游湖了，估计来不及订做，不如我陪你去他铺子里挑两件成衣，你先凑合穿着。”
于是兄妹二人出府去买衣服。
康斯年开的韵秀坊生意极好，已经落日时刻，还人满为患。
章霖濡被挤着到二楼，这里衣服贵些，因而只有零星几个客人，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面前刚好是店里新呈的一件褶裙，看料子是上好的水云丝，裙中一抹红色芍药栩栩如生。尽管章霖濡此前穿过无数华贵的衣衫，不过这精致典雅的绣工还是让她眼前一亮。
她正要拿起来细细观赏，却不料旁边一丫头穿着的人粗鲁地抢过了裙子，递给了后面一人。
章霖濡转身一看，只见那位拿着裙子的小姐仿佛看不到她也中意此裙般，对衣服连连称赞，接着便要拿去结账了。
“哎！你站住，我妹妹也看中此裙，你竟问也不问就抢过去，实在是太无礼了！”二少爷三步并作两步拦住了那位小姐，气氛一下子僵硬了。
章霖濡不欲与此人抢夺，毕竟店里还有别的裙子能穿出去，她实在犯不上去为了一条破裙子与人争辩。
那小姐听闻，蹙了眉头诧异道：“这位公子，明明我看中此裙，你妹妹也从未说中意这条裙子，为何你却急着来抢？”她又转身去盯着章霖濡看了看，讽刺道：“若是公子打算为妹妹出头，可要讲讲道理，我看你妹妹瘦弱得很，估计撑不起这裙子罢。”
那位小姐说完，刚刚粗鲁的丫头便开口骂道：“也不知是哪个小户人家的女子，穿的这样寒酸，还敢来抢我们小姐的裙子！知不知道我们小姐是什么身份，徐西凛徐大人的女儿你惹得起吗！”
章霖濡旁边的婢女熙熙干瞪着眼不敢回嘴。
徐西凛是前阵子刚上任户部尚书的殿前新宠，照章印的官来看，他们确实惹不起徐家的女儿。
章霖濡虽也惹不起，不过她向来没有输了气势的习惯。
“常闻徐西凛徐大人能言善辩，能教文武百官哑口无言。徐家小姐自然是遗传其父的辩才，这一张嘴十分厉害，连那西街的媒婆都要高看两眼。”
“你将我比作那下贱婆子，如此胆大放肆！”徐小姐急的跳脚，竟作势抬起胳膊想打章霖濡。
恰在此时，她身后挤过来一名笑脸相迎的男子，不是康斯年又是谁。
“徐小姐消消气，若是真打起来失了分寸可就不美了。本店新上了许多布料和成衣，您请过来一看，这料子旁的人都还未见到，只单单给您一份儿。”康斯年不愧是经商老手，十分准确地拿捏了徐小姐的心理。
“哼！给我包起来！”徐小姐听了康斯年的话，总算舒畅了些，把手里的裙子扔给他，随着一起去看布料了。
徒留章霖濡在原地，二少爷生了许多闷气。
“堂哥这也太……我们是一家人，他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二少爷气得打抱不平。
“别气了，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章霖濡摇摇头，康斯年这个人，若是让他在亲情与利益面前选择，他定是选利益。毕竟他是章家的人，得罪自己的堂妹堂弟又不会耽误生意，但得罪徐小姐便不同了。
若是她猜得没错，待会儿康斯年将人送走后，又会像上次那样，巴巴地过来安抚自己一顿，说不得还要许些恩惠让自己放心。
尽管章霖濡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不过也不想同太过冷漠的人接触。康斯年与人亲近，从来都是凭一“利”字，有所求才会付出。
她又瞥了一眼旁边这位傻愣愣的二少爷，叹了口气。
选好衣服后，果真见康斯年匆匆赶来致歉。
“实在对不住，霖濡妹妹，我知你受了许多委屈，眼见着天也要黑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用过晚饭后再回家吧。”康斯年从库房中又拿了几卷布料和两套新制的春衣，递给了小厮圆子。
章霖濡腹中空空，能白吃一顿自然不放过；不过二少爷却耍起脾气。
“我们才不领你的情，妹妹我们走，别理这个铁石心肠的人，回家去你院里用饭。”
康斯年好言好语地哄着二少爷与章霖濡，总算将二人领到了酒楼二楼去。
不过，桌上除了他们三人外，康斯年把此前遇到的那位魏王殿下也喊来了，魏王倒是没什么架子，看来是经常与康斯年喝酒吃饭。
饭间，魏王突然问：“听闻斯年兄的堂妹喜爱李默本，不知最爱他哪篇？”
章霖濡随口答：“李默本的《柳丘传》是警世之作，小女子最爱他这篇。”
说完又察觉出不对，魏王为何突然提及李默本？他一介纨绔，又怎会懂诗词歌赋。
“呵呵，世间女子大都钟爱粉黛与歌舞，倒是令妹别具一格，好那舞文弄墨的风雅之事了。”
康斯年却道：“也不完全是，毕竟小妹常年流连病榻，想来是只能读书聊以慰藉。不过既然霖濡妹妹在读书一事上如此聪慧，其它的自然也不在话下。”
“是呀是呀，我妹妹可聪明伶俐了，她画的话本栩栩如生——”
“咳咳咳……”章霖濡一听连忙制止他，“二哥来喝汤，你碗里汤凉了。”她猜测，二少爷口中的话本定是从前的章霖濡画的，而且估计不是什么正经内容。
饭毕，章霖濡与二少爷打算回府，康斯年的小厮却赶来，手里拿了一只木盒。
康斯年拿过来，递给章霖濡道：“妹妹，刚才吃饭听闻明天你要去赴约游湖，料想原来出来采买是为此事，哥哥匆忙挑选了一套头面供你打扮。明日我也将去见识见识大户人家的游会，到时再同妹妹一起游玩。
章霖濡也不客气，让圆子收了头面。这木盒有些许重量，看来是好货。
第二日，章霖濡盛装站在章府门前等二少爷与六小姐。
康斯年给她的头面可真是好东西，就连往日她在宫中都甚少见到如此精美华丽的九转连环珠钗。钗上镶嵌着九颗拇指盖大小的夜明珠，恐怕光这钗便价值千两了。
待六小姐赶来时，看到章霖濡着装如此贵气，立马就翻了脸。
“哼！你这贱蹄子哪里来的钱买首饰和新衣裳！”说罢竟要伸手去扯她头上的珠钗。
熙熙一看，慌忙挤过来将章霖濡护在身后，劝道：“六小姐可别闹了，若是因此误了时间，怕是要被冼夫人责怪！”
六小姐听到冼夫人，转念一想，便又趾高气扬地说：“就算你打扮的再华丽又如何？旭伯侯夫人出身武家，最是不喜这般矫揉造作、金玉其外的富贵模样。何况旭伯侯身份极尊贵，侯夫人怎么可能看上你一个庶出的卑贱女子。她早已相中我，不日我便会嫁入旭伯侯府，妹妹你可收收你的心思吧。”
想来此事有章夫人从中运作，看来她也打算将女儿嫁到旭伯侯府上。
然而，章府没有什么背景，章印是白手起家，靠着科举一步步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章家最大的倚仗不是章印，反而是在宫中为妃的五姐。
单单一个大理寺少卿的嫡女，妃嫔的妹妹，是不够格高嫁到侯府的。
此前，袁姨娘曾与章霖濡相商，意图将她嫁给旭伯侯的庶子冼勇。
冼勇是旭伯侯从军打仗时与军妓所出的儿子，其身份几乎上不来台面。不过若是与章霖濡相比，单靠其家庭背景也足以压过她一头。
再说六小姐，她虽是嫡女，但也未必比章霖濡的身份高到哪儿去。因为章夫人与章印是少年夫妻，章夫人的身世也是毫无背景。
反倒章印后纳的袁姨娘还有一定地位，她是前户部尚书袁忠林的庶女。
说起袁忠林，章霖濡喊他一声叔叔。因为袁忠林与余昔年曾是同窗，二人关系密切，因此幼时章霖濡常见到袁叔。
因余家的败落，与余昔年一党的袁忠林也被贬斥到玉琼苑去负责科考一事。（因此才有徐西凛继任户部尚书一职的事）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袁姨娘怎么也是官家女，总比出身市井的夫人身份尊贵。这恐怕也是为何夫人在府中并不怎么为难她的其中一个原因，实在是袁姨娘母家地位高。
如果夫人想将六小姐嫁到旭伯侯府，那么……估计也只能打那位庶子的主意了。
思来想去，章霖濡倒觉得，不能只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毕竟就算进入旭伯侯府，若是自己的夫君在府内式微，那么她也很少有机会能接触到侯府内部的事，调查起来也就比较难了。
“啊嗷——七妹妹，你们怎么起得……如此早，我还说再睡一会儿，被小武喊了起来，现在还困着呢。”远处，二少爷打着哈欠过来了，他身后跟着贴身小厮小武。
熙熙在章霖濡耳边提醒道：“小姐，时候也不早了，快些启程吧，青阳湖离得可远。”
于是他们一行人赶紧上了自己的马车。
章霖濡与六小姐同坐在一辆车上，二人自然没什么话讲，章霖濡闲极无聊，让熙熙将带出来的《京内见闻》翻出来给她看。
这册子里搜罗的是近日以来京城内发生的趣事，上到文武百官下到街坊邻里，用来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直到在马车里颠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了青阳湖畔，那儿有一座凉亭，里面聚集了好些贵女。
章霖濡尽管坐在软垫上，身子也有些受不住，直捂着胸口靠着马车缓了好一会儿，一边还打量着贵女们。
她倒是认识几个面熟的，不过此刻的身份并不允许她上前打招呼。
六小姐此前常与贵女们相交，因此看到眼熟的便凑上去了。
正巧，与她说话的那位，章霖濡昨天才见过，恰好是和她抢衣服的徐小姐，旁边那位则是抢衣服的刁奴。
不过奇怪的是，徐小姐后面竟站着一位与她长相完全一样的女子，恐怕这二位是双生女。
章霖濡默默观察着，坐在一旁品茶。
同坐一旁的贵女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用帕子扇了扇风。这倒是稀奇古怪，三月的天可还凉着，她却热的要扇风了。
又过一会儿，有小厮来报：“主家请各位移步画舫，舫内已备好瓜果茶点。”
那位不耐烦的贵女腾的站了起来，其他贵女见状连连让路。
听闻窃窃私语，章霖濡方才得知，原来这位贵女便是二少爷之前提到过的——侯夫人的女儿冼素微。
冼素微出身侯门，却没有什么权贵架子，因为她父母皆是武家。冼素微平日里也甚少同贵女们往来，反倒和家中兄弟一样，习得一身好功夫，听闻她年仅十二岁便和家兄一起征战西北。
众贵女挪步到画舫后，伴随着水波，船缓缓前行。湖边春色使人心神荡漾，画舫内的名家春景图也让这些小女儿家驻足痴望。
主位上正坐着一妇人，她皮肤干燥失了光泽，打扮朴素简陋，裙角甚至还有一块补丁，然而看她面容，与冼素微神似，且眉宇间肃穆忧愁，便知这应当就是侯夫人。
侯夫人并不接受贵女们的拜见，只一一打量每一位贵女的仪态姿容，待看到徐家二女后，眉头陡然一蹙。
原来侯夫人早年曾在大西北与父兄共同驻守，因为西北风大，极锻炼人听力，因此现在隔着老远也能轻易听到。
只听见，徐家二女其中一人神色愤然，骂道：“你在那里装什么？谁不知道这丹青出自秦王之手，用得着你来这里显摆么？”
另一位楚楚可怜，解释道：“姐姐，我不是想出风头，只是这位柳姑娘问起，我方向她解释一二。”柳姑娘说的是站在旁边看好戏的柳相之妹柳婷。
柳婷并不是柳相亲妹妹，而是从外地来探亲的表妹。由于不是富贵圈里的人，所以看上去与这里的贵女格格不入。
“她问就问呗，乡下的土包子罢了，你又在那里自作聪明什么？”说罢，竟推了自己妹妹一下，柳婷听她这样说，脸变得通红。
徐家女被自己的姐妹重重推了一下，猛地撞在章霖濡旁边的桌沿上，将刚沏好端上来的茶撞在地上。那位撞人的却愣了一下，随即感到十分丢人，悄悄地找个角落坐了下来。
侯夫人见状，面容愈发严肃气愤，喊来一名小厮去备新茶。
旁的不少贵女窃窃私语。章霖濡听闻，原来这撞人的是徐家长女徐洁，双生妹妹是徐结。长女向来脾气不好，少有人与之结交；而妹妹却与姐姐的性格完全不同，柔弱又乖巧，很讨人喜欢。
看来，昨日在成衣店里撞见的就是徐家长女了。
徐家妹妹起来后忙用随身绢子将沾湿的桌沿仔细擦净，又喊来小厮给章霖濡另外沏了一杯茶。
她亲自端着茶说道：“这位妹妹，实在是对不住，是结儿冒失了。请问妹妹是哪位府上的人？”
章霖濡回到：“大理寺少卿章府。没关系的，这本就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