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落水
章霖濡此话一出,旁人议论声更大了。
“溪源妹妹,这是怎么了?你们府上今儿个不止来了你一个呀?那位是你姐妹吗?”
六小姐闻言不屑道:“哼,只是个庶出妹妹罢了,没什么好介绍的。整日在病榻上卧着,不曾出来玩,没什么见识。”
“喔……我说呢,原来是章家那位从不曾见过的七小姐。你可得好好看着你妹妹呀,瞧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恐怕吹阵风就能把她吹湖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听闻,不少掩面嬉笑。
六小姐看众人都嘲笑自己的妹妹,不仅不出来解围,反倒也觉得面上丢人的很,恨不得离章霖濡十万八千里,不想沾她的晦气。
章霖濡顿觉无趣,一群十来岁的女娃娃,只知道浅显地作弄人而已。
于是她顺着画舫的窗子往外望去,只见湖中心有座小岛,岛上又有一座大凉亭。
凉亭上围坐着些京中的富贵子弟,其中有二少爷,康斯年与魏王也来了。
这些男子中间围着的是一位穿着飘逸、用绢子掩面的女子,她手上拿一把琵琶,开始弹唱,唱的是南方名曲《春日序曲》。
委婉动听的歌喉,与欢快荡漾的琴声相合,再伴上湖中生动盎然的春景,让人如痴如醉。
魏王看似十分懂音律,随着歌声琴声打着节拍。
二少爷借着看曲谱,悄悄往女子旁边蹭了蹭,眼睛却也不瞥那谱子,净盯着人家姑娘雪白的后脖颈眼巴巴看去。
章霖濡实在受不了二少爷这副花痴油腻的模样,只好喝了口茶解腻,却随即皱眉。
她此前吃遍山珍海味,好茶自然也品过无数。此次侯夫人为大家准备的乃是上等的雨后龙井,其味道不输给宫内规制的龙井。
然而这一杯比起上一杯茶,似乎多放了一味茶,放的较少。即便只是细微差别,口感上却冗杂多余,完全没有之前的清新味。
见无人观察这边,她悄悄将头上一枚银簪取下,放在茶水中搅了搅。然而银簪没什么变化,茶水没有被下毒。
实在不是章霖濡多心,只是这疑心的习惯很早之前就养成了。
“想来是后厨的人不小心弄混了茶汤吧。”章霖濡心想。
船外的琴声与歌声进入到最欢快的一段,描述的是春日喜鹊与燕子“叽喳”的叫声,十分生动形象。
“湖中那位歌女是谁?”柳家姑娘突然问道。
“柳妹妹来京时间不长,自然是不知道这一段风流佳话了。湖中亭子内那歌女名叫秦素云,是韵苑乐坊的坊主,长得极妩媚艳丽,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醉倒在她的歌声里。然而这些倾慕者中,最为痴情的恐怕就是魏王了!”
也不知为何,提到魏王时,亭子里的魏王似乎有所感,朝这边看了过来,章霖濡总感觉他在看着窗边的自己。
“魏王迷恋秦坊主已久,甚至还曾一掷千金,扬言要娶坊主为正妻。也不知后来坊主与他说了什么,他才打消了念头,不过此后仍旧常流连乐坊,其他思慕者眼见着魏王如此深情,倒不好与他争抢了。”
船内的嬉笑谈论,与船外铿锵的琴声相合,令章霖濡无端生出一点心烦意乱。
她拍了拍胸口,感觉还是闷着,于是走到画舫外去透气。
湖中亭上,二少爷立马看到了伫立在船尾的章霖濡,大声呼喊:“妹妹,你怎的出来了!快回去,别吹太久的风!”
章霖濡十分纳闷,明明她面上带了一层纱,这小子怎么还能认出自己。
这呼喊声立马惊动了亭内其他人,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章霖濡。
她没什么力气喊叫,只拿着手绢挥了两下示意听到了,便打算回船内。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章霖濡转头,忽而看到一名小厮打扮却蒙着面的男人,她顿时警觉,男人竟一下子扑了过来,想将她推下去!
眼看着自己要落水,章霖濡死死抓着贼人的一只手臂。结果因体弱体力渐渐不支,贼人一甩手,“噗通”一声直接将她推入水里!
她尽最大努力大声呼喊:“救命!”然而这时这具身体的羸弱成为阻碍她求生的障碍。不仅求救声音小,而且挣扎片刻体力不支。由于春天的湖水很冰凉,章霖濡受冻后立马不住地咳嗽,呛了好几口水,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
她本就出生于京内,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从来不会游水。
湖中亭里的人是最先发现章霖濡落水的,然而公子哥们大都是京城人士,也不怎么会水,而少数会的几个,又因为男女大防而不敢贸然下去救人。
二少爷二话不说,立马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章印和夫人都是南方人士,尽管后来来京长居,府里所有人也都会划两下水。尤其是二少爷,他是出生在江南水乡的,走路还没学利索就已经如浪里白条般了。
尽管大家都知道二少爷与章霖濡为兄妹,也难免同情起她来,毕竟若是让二少爷把人救上来,姑娘的清白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毁了,以后再想嫁人便难如登天。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道丽影竟从船上跳入水里。由于这女子本就在画舫上,所以离章霖濡近一些,很快就拽住了她,并托举着将她带到了船上。
这位女子居然是冼素微。
章霖濡被救上来时已经昏迷不醒,在众贵女的注视下,冼素微把她抱到偏房中,给她更换了一套色彩靓丽的衣服,又喊来医女为她治疗。
医女施完针,章霖濡方才悠悠转醒,她第一个看到的便是冼素微。
“多谢冼小姐救命之恩……咳咳咳”
“哎你别说话了,来把药喝了。”冼素微声音略中性,不细听还以为是少年。她抬起章霖濡,将她放入自己怀里,一勺一勺给章霖濡喂药。
章霖濡一边喝着药一边暗自打量着这名大她两岁的女子。
冼素微皮肤略黑,模样不似女儿家那般柔柔弱弱,倒是有几分英气。
她不愧出生于武将之家,颇有武侠之风,看到她落水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人,丝毫没有考虑过自己衣服湿了可能出现的不利后果。
不过,冼家的女儿,估计也没人敢嚼舌根。
若不是她相救……章霖濡心想,自己也不过就是再死一次罢了。尽管已经惨死过一回,然而当面临死亡的时候,仍旧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
许是药内含有安神镇定的成分,过了没多久,章霖濡沉睡过去。
醒来时天色已晚,她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家中卧房里。
头晕晕沉沉的,胸口也十分憋闷,章霖濡感觉这回恐怕自己又要病倒了。
她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攥着,两只手之间还隔着一层手绢。
趴在床前的是二少爷,他恐怕在这里坐着睡着了。二少爷眼角还挂着泪痕,想必看到妹妹落水担心的不得了。
章霖濡看他睡着的模样,不禁动容。
从前,她没什么兄弟姐妹,她的养兄卫南从未将她当成妹妹一样照顾和喜爱。
她的父亲余昔年为当朝宰相,每日有处理不完的公务,而母亲不知为何,从她小时候起就不亲近她,对她十分冷淡。
因此,在她的世界中,几乎没有可以依靠的家人。
每当她遇到什么困难,都只能靠自己解决。
即便后来入宫做了景帝的妃,她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不可能将景帝当做寻常相公一样倚仗。
有时她也十分羡慕普通的妻子、儿女,他们有父母的保护,有兄弟姐妹的扶持,有伉俪情深。
而现在这一刻,她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心。这安心是夫人和老爷给的,也是这个二哥给的。
尽管二哥事事不靠谱,还有些花心,迷恋美色,但遇事对她真真切切的好。
“如果……当你知道我已经不是你妹妹的时候,你会怨我吗?你是不是会很难过?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好吗?”
章霖濡叹了口气,轻轻把手抽了出来。
没想到二少爷觉浅,立刻就被惊醒了。
“妹妹,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我看你在水里不对劲,跳下去救你,可游到画舫旁边却不见你人影!我还以为……还以为……呜呜呜”比章霖濡年龄还大的二少爷,如今却像个小白兔似的哭红了眼。
“哥哥我没事,你放心吧,是冼小姐将我救上来的。”
“嗯嗯!回头还要好好登门谢谢她——阿秋!”二哥突然打了个喷嚏。
章霖濡猜测,看这样子,恐怕二哥连湿衣服都没换就过来守在了自己的病床前。
“二哥先去换身衣服吧,再喝点驱寒的姜汤,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二哥最听妹妹的话,起身打算走了,然而又折返回来。
“妹妹,哥哥问你一件事。”他欲言又止。
“你说。”
“小时候,我常常偷带着你去京郊的温泉里游野泳,你以前水性极好,为何这次……”
章霖濡心道坏了,没想到自己能在二哥这儿露馅。
“这……许是因为很久没游过了,再下水就有点紧张,况且从前都是去温泉,这次可不一样,是冰冷的湖水。我刚掉进水里便呛水了,而且腿也开始抽筋。”章霖濡哄骗他。
二哥狐疑地打量了片刻,最终不再追问,起身离开了。
章霖濡不知道,二少爷出门后,紧紧盯着她的房门,眼中似有困惑,又有些悲哀。
晚饭后,章印喊她去书房。
她进门时,还看到二哥也在里面站着,而章印则面目严肃,隐隐有些怒意。
“父亲,您可是要问今日女儿落水一事。”章霖濡开门见山。
“不错,我问过老二了,他说没看到你是怎么落水的。”
章霖濡将整起事件描述了一番,二少爷震惊,“我确实不曾看到你说的那名小厮,当我看到你落水的时候,船尾上没有一个人呀。”
“此人能在旭伯侯家的画舫上来去自由,不仅身体需要有一定的素质,也必须得是旭伯侯家的家仆。”
“是,女儿怀疑,这起事件是有人栽赃给旭伯侯府的,毕竟如此明显,小厮只可能是旭伯侯家里带来的。”由于画舫内空间有限,因此众人在登船时,不能带贴身的奴仆,是以船上所有的下人全都来自旭伯侯府。
“爹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为何有人要构陷旭伯侯府?女儿时常在家中静养,你应当不可能有什么仇人。而爹嘛……也基本没有结过仇。且爹与旭伯侯在朝上并无半点交情,也无须通过这种手段来离间。”章印在纸上写下诸多猜测。
“也并不是没有嘛……”二少爷回忆,“昨日我与妹妹去街上买衣服时,徐西凛府上的一位小姐抢了妹妹衣服!我们与她争执不下,今日游湖的贵女里也有她,我看说不定就是她肆意报复!”
章印听到徐西凛的名字后,握笔的手显然一顿,在纸上晕出一个圈。
章霖濡并没有放过这一细节,她说道:“确实如此,那位徐小姐嚣张跋扈,她还有一孪生妹妹,长相与她完全相同,但性格却是两个极端,十分温柔,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此前我桌上的茶……”她说着,突然一愣。
因为她想起一件往事。
昔日在皇宫里时,她其中一位教习姑姑翡翠待她极好,她被欺负了,翡翠就上前帮她,所以她非常信任翡翠。
直到某次她屋中竟搜出了巫蛊之物,差点被陷害致死。结果后来一查,幕后之手竟是皇后,而动手的人就是翡翠,她一直都是皇后身边的人。
自她进宫以来,皇后就已经开始提防她,还在她身边安插了翡翠。
这件事令章霖濡感到不寒而栗,之后她不敢再毫无保留地相信任何一个人。
今日在画舫中,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别的什么,她喝完一杯茶后便胸闷的厉害,可是她游湖前特地刚喝过药,不可能短短时间就发作。
纵使那时候,她还听到外面激烈高昂的乐曲声,但是仅仅只有乐曲声,是不足以让她产生这么强烈的生理反应的。
然而,她喝的那杯茶,除了小厮经手外,还有一人经手,便是那位看上去无害的徐家妹妹了。
尽管她已给茶水试过毒了,但仍旧有些不放心,因为那茶的味道确实变了。
“恐怕此事还得过问旭伯侯府了。”章霖濡并未将各种缘由说出,毕竟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茶的作用,须得小心谨慎地调查。
“嗯,爹明日上朝时禀报此事,决不能让害我女儿的凶手继续作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