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倾心
随后,章霖濡与二少爷果然双双病倒。
不过因之前太医嘱咐过应对措施,所以章霖濡这次病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二少爷却反倒拖了好长时间。
平日里,二少爷活蹦乱跳的,这一病可是比别人都严重。
章霖濡去他院里探望时,本以为会见到病弱可怜的二哥,却不想他倒快活,身边围了两个丫头,一个给他喂药,一个给他吃蜜饯。
他都病着还不老实,躺在通房那香喷喷软绵绵的怀里,双手摸摸索索的,实在是荒唐要命。
“萱儿~夫君这里痛,来给夫君揉一揉。”二少爷嬉笑着把玩萱儿红彤彤的手。
章霖濡见状,宛如眼睛被戳瞎,立马放下鸡汤溜了。
“唉,此前真是小瞧二哥了。”
午后,章霖濡听闻父亲在书房里,于是便带着一本文集去讨教。
“父亲,女儿前段时间一直在念这段,来您这里讨教。”说罢便将文集翻至其中一页,是经典名作《百官觐见》。
此篇讲的是文帝上朝时,指出某匿名折子谏李大夫与前朝余孽暗中勾结一事。人人皆知李大夫高洁傲岸,因此文帝怀疑有人栽赃陷害。
满朝文武都知道,与李大夫针锋相对的是佞臣肖侍郎,此人乃是先帝的宠臣,因此嚣张到甚至不把文帝放在眼里。
随后文帝命人搜肖侍郎的家,果真搜出他与其他官员的通信,证实他便是栽赃李大夫的罪魁祸首。文帝最终下旨将肖侍郎等相关所有人斩首。
然而,肖侍郎直到最终被斩首时仍旧没有认罪,直呼自己被冤枉了。
他府邸里的下人全部被发配,其中一名伺候肖侍郎的舞姬竟秘密被接到了帝师康王的府中。康王一向与人和睦,从不结党营私,与李大夫和肖侍郎都是要好的同僚,因曾教导过文帝,所以很得重用。
平日里看上去性格温和的康王,却施了一石二鸟之计。先是陷害前朝重臣肖侍郎,随后又让文帝在心里埋下对李大夫怀疑的种子。果不其然,此后文帝借机将李大夫削职,朝中康王一家独大。
“康王此人实在是用心险恶,他比起表面上恶毒的肖侍郎,更让人无法防备。李大夫与他甚至是同窗,他且为了权势,竟暗害同窗,实在为人所不齿。”
“是,女儿也是觉得,人不能只看一面。有人表面上嚣张,实际上是纸做的老虎,一点就着了;有人看似温和无害,内心却如石头一样冷硬,捂不热不说,还会变成伤人的利器。”
“那……前段时间的游湖之事,女儿可是有头绪了?”章印略有所思,将自己的女儿上下打量一番,实在是看不透。明明女儿与此前长相无二,怎么如今好像通了灵识一般聪慧许多。
女子生的这样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确实有些看法,不过女儿也不能妄加猜测,还得去趟侯府再说。”
“下午你与你母亲同去吧。”章夫人昨日才刚命人送了帖子去侯府,想亲自感谢冼素微,顺便询问下那天游湖时的细节。
二人刚结束话题,小厮来报,称大理寺丞文大人求见,章印连忙让人将他请进来。文大人文清是章印的下属,平时多负责整理卷宗,接到涉及命案的刑事案件后还会带着仵作去现场验尸。
文清匆匆赶去,刚好在路上碰到离开的章霖濡。
不知为何,他看到章霖濡时,吃惊地望了好久,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
章霖濡回到房内,便立刻命人去母亲那里传话,准备好出发。
她将那套冼小姐给自己的衣衫郑重地折叠规整,还拿了一个木盒把一块半月镂空玉佩包了起来。
冼小姐不愧为侯府所出,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这套彩蝶绣衫是以极寒之地的松乔木汁液反复浸泡制成,这才光亮璀璨,太阳下照过来熠熠生辉。半月镂空玉佩本就拴在衣衫上,是极罕见的裂云玉制成,裂云玉只可能出自于皇家,不仅稀少且开采困难。
透过午后的阳光,章霖濡看到此玉佩上镌刻着两个字“谦幸”。不知这两字有何含义?
随母亲到达侯府后,她们母女二人先去见侯夫人,不过意外的是,侯夫人那里还有一位贵客。
“远道而来,章夫人与章小姐请坐,彩月给客人上茶。”侯夫人在家时,倒是比在船上温和许多。她对面坐着一位美妇人,头戴价值不菲的鹤冠,还插着根白玉簪,看来这位夫人信奉道教。
“这位是户部尚书徐大人的夫人。”原来是徐西凛的夫人,也就是那二位姐妹的母亲。
章霖濡在脑中琢磨片刻,徐家两位小姐如今均已到了相看的年纪,且昨日都出席了游湖,估摸着徐夫人来与联姻有关。
侯夫人又说:“这位是大理寺少卿章大人的夫人与女儿。章小姐,我们几日前才见过。听闻你落水,可曾瞧过大夫了?”
“夫人,小女已经瞧过大夫也吃过药,风寒已经去了。”
“那就好,听闻章小姐因体弱养在闺中,甚少出府,今日一见却觉得比许多京中贵女知礼节,且遇事冷静自处,章夫人教导有方。”
“哎,哪有,夫人您言重了,霖濡是我们家幺女,从小我和老爷可是宝贝得紧,昨日去游湖,我生怕她冲撞了哪位贵客,听闻您这么一说,我这心就垂到肚子里去了。”
侯夫人一听章夫人说话如此有趣,那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笑了几分。
眼看章霖濡坐在一堆妇人面前也说不上话,侯夫人干脆让她去找冼素微玩了。
冼素微此时正在自家的靶场练习骑射,靶场离得倒也不远,于是章霖濡带着熙熙坐着侯府的马车前去探望。
来到靶场,章霖濡一眼便瞧见了那位身着灰黑色骑装、一边纵马一边射箭的女子。
冼素微眯着眼睛,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拉了个满弓,只听“凑”的一声,箭裹挟着急速地风刚好被射入红心正中央!
章霖濡还未言语,靶场另一端一人突然喊道:“好箭!”拍着手走近,一看是位穿着华贵又健壮的男子。他与冼素微长相有几分相似之处。
“妹妹箭法愈发犀利,哥哥我都快比不上了!哈哈哈哈!”
“若是无事,便往旁边站些。”冼素微对哥哥如此冷淡,甚至没有给他一个正眼。
“哎哟,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吗?上次确实是我不对,不该去殴打林县官的儿子。可是他都快骑到我头上欺负我了……”正说着,冼素微一记飞眼瞥过来,他立马求饶道:“好好好,妹妹我不同你说了。不过嘛——那位娇滴滴的小姐可是来找你的?我看呐她都在那儿站了好久了。”说罢手指了指章霖濡这边。
冼素微回过头,这才看到她,立马掉头骑着马赶过来。
“你怎么来找我了?听大夫说你咳疾复发了,要紧么?”章霖濡一个帅气地下马,许是骑马骑得落汗,将披风解下来搭在马背上,牵着马示意章霖濡与她去前面的茶厅歇脚。
“病都好了,我来是想感谢姐姐的救命之恩,顺便还你衣服的。”章霖濡接过熙熙手里的彩蝶绣衫和半月玉佩,又解释道:“本该再买一套新的送予冼姐姐的,只是……唉,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便将衣服洗过后拿来归还,希望姐姐莫嫌弃。”
冼素微停住脚步,挠了挠头,纳闷道:“这不是我的衣服啊。”
“那这……前几日我掉到水里,自己的衣服湿了,我以为是姐姐临时拿了自己的衣服来给我换的。姐姐可知这衣服是谁的?”
冼素微略微思索,终于想起来,“是秦坊主的衣服,她说看你面相,觉得与你有缘,于是托我将这衣服送给你做见面礼。”
秦素云?就是那日唱《春日序曲》的歌女。
章霖濡觉着此事没那么简单,为何秦坊主会送自己这么贵重的衣物和首饰?且端看其品质,实在不像是一介歌女能送的出手的东西。
她决定去一趟韵苑乐坊。
告别之前,她问道:“冼姐姐对那日我游湖落水之事可有头绪?”
“嗯,我听闻你是被推下水的。”冼素微眉头陡然一皱,“如此作奸犯科之人,让我逮到,定将他打得骨头都散架!”
她回忆道:“不过,那日之事我并没有什么线索。我比他人耳力强些,那天听到你的呼救声,我立马就从窗户跳出去救你,没注意船尾是否还有其他人。”
“当日推我的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且端看他身形,年纪不大力气却很大。最重要的是,在他推我进湖水的时候,我一直抓着他的手臂,脱离时手指甲在他手背划了一下!”
冼素微捧起她的手仔细看她手指,指甲留的不算短,估计划伤比较严重。
又说:“如此,只要找我府上所有小厮问一问,看谁会点拳脚功夫,手上又有伤痕,就可以带到大理寺去提审了。”
“正是,此事恐怕还要麻烦冼姐姐,毕竟那人现在很有可能还在侯府躲藏,若是不尽快找到,还不知道要作什么害!”
“放心吧,我们侯府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从靶场离开后,章霖濡先是派熙熙去与母亲说自己去胭脂铺逛一逛补些胭脂,随后佩戴上面纱,与乐坊一伶人说明后,在她的带领下,从小门进入了乐坊内部。
秦坊主此时似乎正在接待客人,不过那伶人却直接把章霖濡带进了房间。
巧的是,这位客人章霖濡也认识,正是魏王。
章霖濡站定,向他行了个礼。而秦坊主则挥手让她坐过来。
“快过来叫我瞧瞧。那日见章小姐落水,我的心也跟着颤了颤,真是让人担忧啊。”
魏王侧目瞪了秦坊主一眼,似乎有些不满。
秦坊主捂着嘴,戏谑地回看魏王,说道:“嘻,殿下可是吃醋了?章小姐与我皆是女子,我与她说些体己话罢了,你又来吃什么飞醋~”
章霖濡端看二人神色,虽说他们的互动状似亲密,却也不像痴心男女般,反倒是认识时间很久的朋友。
“秦坊主,我来只为一事。”章霖濡拿起来衣服和玉佩,递给她,“听冼小姐说起,这件珍贵的衣衫和玉佩皆为秦坊主相赠,我实在不好夺人所好,如此美丽的服饰,应当配美人才好。”
秦坊主“噗嗤”一乐,“不就是件衣服嘛,你拿着便是了,且我也只是……”她忽然瞥了眼魏王,眼中笑意更甚,“借花献佛罢了。”那眼神媚而不妖,看得章霖濡的心都酥了。
章霖濡愈发不解,看这意思,此衣物竟然是魏王殿下的。
“嗯——确是本王相赠,章小姐安心收下即可。”
“那……小女能问问您为何要赠送衣衫吗?毕竟你我只不过见了两面,尚且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吧。”
魏王一听,眼色忽然黯淡许多,却说道:“因我……我早已倾心你许久。”
章霖濡睁大眼睛,实在没想到魏王居然看上她了。
她活了两世,从未听过哪个男子对她表白心意,纵使从前已经是生了一子的母亲,听到这话也不禁羞涩,耳朵有些热意。
却不知秦坊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退出房间了,房里仅他二人。
待意识回来后,章霖濡突然清醒。若是魏王对自己有意,那么嫁入魏王府对自己来说多有裨益。以魏王的身份,她一定可以接触到皇室的人。
然而……章霖濡复又望了望眼前的人,他眼中透出清澈凌冽的情感,犹如山泉水般纯洁的坦然,她实在不忍心利用这样单纯的人。
章霖濡愣怔许久,才下定决心道:“霖濡无法回应您的这份赤诚的心意,十分感谢您的垂爱。”
魏王神情悲伤,又说:“无妨,章小姐心里可有钟爱的男子?”
“并没有,只不过钟爱不钟爱,于我而言其实不重要。”
“若是两人互相有意,才能长长久久吧。”魏王殷切地看着她。
“此生想找到互通心意之人,恐怕是难如登天的事,我只求一生平安顺遂。”其实也不止一生平安,章霖濡心想,这一世她不能过得如此糊涂。
“若是章小姐此后一直未找到心仪之人,可否……可否考虑在下。”说完后,魏王眼波流转,最后耳根悄悄地红了。
章霖濡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