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二）
两人接着走向下一间木屋。
刚至门口，只见从屋内颤巍巍爬出一个老妪，斑白的稀松头发，面如树皮，满脸褶皱。
老妪头轻抬，与陈伏目光相对。
伸出右手慢慢的探向陈伏裤腿，嘴里不停的说着：“救……救命！”
陈伏面露不忍，弓腰就要扶起老妪。
却见老妪突然左手扬起一把黄沙，右手掏出一把短匕，直刺向陈伏喉咙。
陈伏被扬起的黄沙迷了眼，一时睁不开，却也意识到身处险境，危难时刻下意识的施展出雁字回步，后撤两步，才堪堪躲避。
老妪见一招不中，快速往后撤，就要逃走。
虫老头低喝一声，两粒石子直中老妪颈部和后腰，老妪倒地，在地上死命的往前爬。
虫老头对着陈伏脑袋又是拍了两下：“小子找死吗，江湖险恶，你这等心性怎么闯荡江湖，还盖世大英雄，怕是一入武林就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了！”
陈伏一旁受教，被虫老头逼着拦在老妪身前，双手紧握，大汗淋漓，迟迟下不了手。
陈伏眼看老妪在地上求生的目光，实在是不忍心下手。
虫老头在一旁冷笑道：“小子，你以为你这是仁慈吗，你的仁慈若是没有一丝锋芒，你的好心若是没有一点尺度，那你只会作茧自缚。”
虫老头接着道：“陈伏小子，你是圣人吗，你若放走了她，来日，她记恨上你，杀你朋友，屠你全家，你才会悔恨吗！”
虫老头见陈伏还是犹豫，恨铁不成道：“榆木脑子！”
虫老头说完转身就走，不去理会陈伏作何选择。
走出没两步，只听陈伏快步向他走来，气喘吁吁，眼神惊恐不定，双手还在紧握着短匕，匕首上已被鲜血浸染，一滴滴的流下埋入黄土，脸上溅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身后的老妪此时睁大着双眼，口中不停的吐着鲜血，后心一个狭窄的窟窿往外汩汩冒血，嘴里呜咽，然后死不瞑目，再也没有丝毫动静。
陈伏此时面若白霜，强作镇定，突然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余下的屋子，虫老头在一旁站立，不再探查，而是让陈伏自己去各个屋子。
几间里还有几具风干的骷髅。
其中一间，有一个人一直藏在黄沙下，借黄沙掩埋自己。
陈伏进去还在四处观望，未曾留心脚下，就被突如其来的刺杀险些送了命。
匕首划破陈伏脸颊，仅差分毫划破陈伏的颈脉。
若不是陈伏雁字回步偏离匕首，便已经去世。
陈伏躲避后，那人扑了个空，重重的砸在地上，呼吸微弱，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陈伏深吸一口气，上前结束了他的性命。
等回到虫老头身旁，陈伏已是无精打采，心里仿佛有道坎一直迈不过去。
陈伏将脸上的伤口狠狠擦了擦，也许跨过这道坎，是一个漫长而困难的过程，但还是决定尝试要做到，不管是为了什么，也许这是每一个武林中人都需要经历且不断说服自己的课程。
虫老头从某间屋里拿出很多木块，内力催发，凭空生火，然后将每个屋子都点燃。
虫老头告诉陈伏，如果不斩草除根，这里的病毒会不断的滋生，总有一天，也许会感染某个经过的人，然后蔓延开，到时候人人都不能幸免。
在这荒漠，一把熊熊燃起的火焰冲天而起，白气腾腾，此地终会化成一片灰烬。
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曾经住过什么人，发生过怎样的故事，甚至十年百年之后，荒漠都已不存在。
两人离开了小寨，只留下了黄沙中深深浅浅的脚印。
风沙卷过，脚印也再也看不见。
虫老头没看陈伏，盯着前方，道：“杀人，你学会了，接下来该学学救人。”
陈伏已经缓过劲来，低声道：“救人？”
虫老头低声一笑：“荒漠中能存活的小寨，周围一定会有村落，村落旁会有水源，这就是他们为什么能在荒漠中生存的原因。”
虫老头看着陈伏稍显宽慰的神情，冷笑一声。
有的时候，救人也许会比杀人更难。
果然行了七八里，先是看到一处甘泉，周围零零散散的是一个小的村落。
走近，屋门旁坐着一个老头，神情呆滞，抬眼望了他俩一眼，然后又低下头。
屋里出来一个妇女，手里提着一桶水，放在屋外，又走了进去，对陈伏他俩也是视而不见。
另外几个屋有零零散散走出几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一样的视而不见，抬水出屋，进屋，又将一些饼，吃的都拿了出来。
陈伏不解，只感觉怕是遇到鬼了。
虫老头道：“乱人作祟，此地就是被迫害的人。他们会强迫这处的人给他们取水、取食物，一开始会有反抗，反抗的人杀人，剩下的人就没了心气，久而久之，就如行尸走肉，对来往此地的人，逆来顺受。”
虫老头接着道：“刚才十数人，半数的人已经神智不清，在他们眼里，已经没有生死之分，因为他们活着只是继续遭受病害，生不如死。”
虫老头看着陈伏，冷声道：“所以现在你要救他们。”
陈伏声音颤抖：“怎……怎么救。”
虫老头道：“杀了他们，才能帮他们解脱。”
陈伏如鲠在喉，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虫老头接着道：“当然，其中有几人是有救的，还有自己的意识，病未入膏肓，可以救。”
“所以接下来，你的左手要为郎中，右手要为屠户，这样才能学会怎样救人。”
陈伏深吸一口气，久久未能咽下，胸口感觉火烧一般，喘不上气。
若不能杀人，便如将其置身于地狱，备受煎熬，生不如死，这又是怎样的道理。
虫老头轻声道：“老夫一向看不惯那些眼高于顶的秃子，不能脚踏实地，只求立地成佛。好好的人不当，去当什么佛，口中离不了什么‘佛曰’。老夫倒是想问一问，到底是‘佛曰’，还是‘人曰’。”
虫老头席地坐下，看着已是六神无主的陈伏道：“但他们那些秃子有一句话，老夫倒还是比较欣赏。”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