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陈卓入狱,灵居慌乱(一)
湘柳站在一边已经是六神无主,全身慌乱,听见九星的禀告,她那没有神采的眼眸里终于泛出一丝惊讶,眨了两下眼睛,顿时惊恐起来,甩袖便转身往楼下走去。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唐毓从窗边看到,大理寺卿走了。但第二天早上却又来了。湘柳又准备下去轰人,可仿佛破空而出般,钟连馨嘶哑的嗓音终于发出一声话语,让湘柳愤懑的情绪全都冻住。“站住!”钟连馨对着窗外,声音传向室内,而后渐渐回过头来,低头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仍旧美丽绝伦。“九星,去请大人在一楼稍候。”
九星看了看僵硬着的湘柳,犹豫了一会儿才福礼下楼。
湘柳本是背对着钟连馨的,这会儿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少有的在她面对钟连馨时出现了愤怒,开口便是烈火:“你疯了!”
唐毓被这一吼吓了一跳,感觉整个楼层都在颤抖,就像地震般让人心肌受损。
钟连馨不说话,只渐渐往楼下走去。湘柳伸手拦住,钟连馨侧首望着她,二人都是同样的倔强,同样的柔弱。
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失败了。
而这个后果,全都要她们来承担。
唐毓受不了这样压抑的气氛,跺跺脚,直接从二人僵持的旁边绕了过去,仿佛完全无视二人般。
这一招很有用,两人都被她吸引了目光,钟连馨也下定了最后的决心,扳开湘柳的手跟着唐毓下了楼。当唐毓走至四楼时,明显感觉楼层又稍稍颤动了一下,那是膝盖跪地的声音,撼动九霄。
来到一楼,大理寺卿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此时正皱着眉头在一楼等着。见到钟连馨出来,便起身拱手,钟连馨挤不出笑容来,但那温柔却是比平常更甚。
第一次,唐毓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参加人的葬礼。到处都是黑色和白色,看起来那么沉重。周围静得可怕,就像是空旷山谷里久绝了人世的幽。
走进大堂,跪了一堆的下人,有些人嘤嘤啼哭着,有些人则在交头接耳,或许觉得人死的可怜,或许觉得人死得不是时候。
钟连馨走进大堂的时候,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张侍郎夫妇本来正哭着,这会儿也忘了流泪了。钟连馨走进去,拜了拜,然后朝张侍郎夫妇行了礼。
张侍郎一脸惊讶,随后目露愧疚之色,老泪众横的脸上排布着近日才长出的条条皱纹。“郡主!”张侍郎叫了一声,随着跪倒在地,仰头望着钟连馨,满目疮痍:“郡主,小女对不起你啊!”
钟连馨没有动作,只是低头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老者。以前,总是他们夫妇开心的对自己笑着,对印珠笑着。那笑容看起来,比自己亲身父母的要明朗许多。可是现在他们不仅不笑了,反而还哭着,跪在自己面前哭着。
唯一尚可的友谊,烟消云散!
此生真爱,不复从前!
一个闺蜜,一个爱人,一段让人难以启齿的背叛!
我在拼尽了办法救你的时候,你却让我的好友怀上了你的孩子!
钟连馨眨了眨眼,静静望着张侍郎,一抹苦笑温柔如初:“她没有对不起我,她只是怕我容忍不了而已。伯父,请替我告诉她,我不怪她。”说罢,钟连馨转身,就像以前自由进出这个府邸一样,这次背负着人命的重量,也一样走得坦然。
天上的日光今日异常的温暖,当冰封大地的时候,就会觉得,这抹温暖,是那么让人迷恋。
“曾经,是他解开了我心里的冰霜,没想到,我们会有今日。”一座石碑,凋零了无数代的风霜,上面镌刻的字迹早已斑驳,上面留下的历史早已成灰。石碑周围是数不清的杂草,而杂草的那一面,是城西的大院。
这里很少有人涉足,因为贫穷,因为荒无人烟。后面的护城河,水流声势浩大,浪雾滚滚。稍有不慎,跌足丧命。
钟连馨站在石碑前,伸手触摸石碑上的字,玉手纤纤,十指如玉,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在日头下泛着点点虚无的惨白。她对着石碑说话,话却是说给唐毓听的。今日,身边不能带着湘柳。
唐毓想起了他们之间的过往,这里是他们的相识之地。那时候钟连馨迫于任务,女扮男装,结识了陈卓、李熙迈,上演了一场义结金兰。三人各有各的目的,可到最后,都没能抵过情关。
“唐毓,你对我那么了解,那么你对他呢?”钟连馨突然笑了起来,回头望着唐毓。
唐毓抿了抿嘴角,有些莫名的不自在。同时竟也觉得有些悲叹。“我只知道他俊美无双,只知道他对你痴情无双。”
“是吗?”钟连馨轻轻呼出一口气,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白云,白玉般的脖颈缠绕着墨黑般的头发,一世沧桑。“印珠有情,他若无意,那个孩子,不可能降临人间。”
“张小姐和那个孩子如果在他的心中占的分量远远不及你来得重。我想你也深深相信这一点,否则今日就不会来这里。”
钟连馨闭上眼睛,绝美的温柔迎着护城河吹来的凉风,身后的华丽衣裙翻飞出动人的魅力。大兴朝第一美人,第一伤心之人。
换了唐毓,绝对走不到钟连馨的现在。过去的这三年,若是没有陈卓,或许她已经香消玉殒了也不可知。但是唐毓,生生造了个完美的人,也毁了这个人。配成了这对璧人,也拆散了这对璧人。
风儿慢慢吹着,挟裹着秋季的肃杀,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吹着吹着,平静中传来一声高低抑扬的语调,吹开了钟连馨闭着的眼睛,霍的张开,满是柔情。唐毓绷紧了神经,回头,人高的杂草中飘起一袭白衣,衬着后方朗朗的天空,还像是当初从桃花深处走到唐毓面前那个遗世独立的男子。绝代风华!
“馨儿~”,陈卓的面前站着唐毓和钟连馨,但是唐毓从他的眼里看不到自己。而那句呼喊,只一声便是响彻天际,回音永生。也是这一声,决定了他的未来。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美妙如诗如画,可一起经历生死轮换,笑看天下大乱,携手创造天地,共同期望未来,更是让人刻骨铭心。
陈卓的脸上仿若雕刻了一世的风霜,从来没有这么憔悴过。这一次回来,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钟连馨站在原地不敢动,陈卓挪动了步子想要靠近,钟连馨话未出口,却已盈泪满眶。“印珠死了。”第一句话,生生止住了陈卓前进的脚步。
过了许久,久得唐毓都已经被风冻冷了面颊,陈卓才淡然开口:“想来伯父该是会解除我们的婚约了。熙迈是个好人,值得托付终生。”
“似乎我的人生还轮不到你来决定!”钟连馨一直挂在脸上的温柔,十几年来仿若一层皮,生死关头都不一定扯得下来。而此刻,皱了眉,换上了一脸冷酷。
陈卓笑开了嘴,泪水夺眶而出,那夕阳下的美丽,即使消失,也将被世人铭记。
箭破空的声音空旷凄美,第一箭,就射中了陈卓的肩膀。箭尖贯穿肉体,血染红了白衣,刺目鲜艳。杂草中突然间冒出许多官兵来,个个持矛拿盾,围着陈卓转成了一圈。
“郡主,陈卓是冠绝天下的风流公子,就只是兴城,就有不少少女倾心。陈卓逃亡,若是想要人们帮着窝藏,只要他稍加甜言蜜语,那可能军队将兴城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翻得出来。”大理寺卿的嘴角是向下的,锋利如刀。“若不想伤及无辜,最好的办法便是诱捕。而郡主,是最合适的人选。谁都知道陈卓对群主您痴心一片。”
唐毓看着那锋利的矛尖,想起了大理寺卿的冷峻,无情。那番话,让钟连馨思考了两天两夜,最后答应了诱捕。钟连馨的手下已经有人接到了陈卓,只是短时间内还无法出城,那一声传信,“我想见你”,将陈卓送进了死牢。
陈卓按着肩膀处的箭,呼吸声如雷,上下起伏的胸膛,完全是未经雕琢的恐慌。对于陈卓来说,眼前的人,是绝美的风景。但若是倒下,就一辈子也见不到了。
钟连馨看着眼前的挣扎,突然心口痛了起来,按住心房,却又觉得痛的地方不是心口,好像是肩膀。仿若被一箭贯穿,血水正不断往外。
“心有灵犀一点通”,唐毓的眼里,陈卓拼死反抗,身上多处被划伤,而钟连馨也疼得出了一身的汗。当陈卓倒地的时候,钟连馨也倒了地。
世间姻缘,最是离奇,刀光剑影,生离死别,可歌可泣!
爱到如斯境地,却终究还是相隔两地。
回到钟府,钟连馨昏迷了一天一夜。陈卓被抓的消息瞬时遍布全国。太子和十七王在审讯陈家一家的案例中,拿出了确凿的证据,皇帝一锤定音,陈航一家问斩,家奴流放边疆苦寒之地。
当宣和带着这个消息到惜时苑时,唐毓正悠闲的坐在亭子里喂鱼。潭里的鱼长得很好,红色、黑色、白色,各种颜色的鱼正慢慢在潭里游着,不知世事。
宣和有些惊讶,皱着的眉头带了点点冷意。“你似乎一点也不关心这件事?”
唐毓轻松道:“有什么可担心的,钟府那么多人天天往灵居跑,要担心也轮不到我吧。”
“小姐现在谁都不见,老爷、大夫人、太子殿下、二少爷、少夫人这些人天天往灵居跑,可谁都没见到过。”
唐毓放下鱼饲料,拍了拍手,反问道:“柳儿姐姐也见不到她吗?”
宣和似乎很是无语,眼睛一连眨了几次,看向别处稳了稳心神又转过头看着唐毓。“小姐已经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了。”
“关我什么事?”唐毓起身,准备回房。
宣和一只手臂伸过来,正正拦在唐毓胸前,脸上已有隐隐愤怒:“现在只有她的丫鬟还能见她,柳儿劝不了,就只有你了。”
“我没空,这些鱼儿每天都要人喂。”
“喂鱼?”宣和将这两个字咬得极重,眉头越皱越深。片刻后竟冷笑起来:“好啊,这里的鱼若是拿来做菜想来还是不错的食材。”
唐毓脸上的无所谓终于消失,露出一抹惊慌,嘴里骂道:“你敢!”
“如果你再继续这样置身事外,我一定会这么做。”
唐毓瞧着宣和,那脸上有一股说不出的倔强和坚定。唐毓相信宣和会那么做,只是这样一来,唐毓也很是为难。“你以为我真的不想管这件事?我只是不知道从何管起。”唐毓深深吸了一口气,在一旁坐了下来。
这次是太子和十七王联合着皇上的坐收渔翁,非得要将陈家置于死地不可。钟连馨拼尽了浑身解数也没能救成,自然该痛。张印珠的死无疑又是雪上加霜。陈卓被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钟连馨。她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结果却亲手送他上了刑场。这样,让别人如何管。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而已。
宣和被唐毓的话噎住了,甩了甩袖,在亭子里踱起了步,脚步中带着浓浓的不知所措。在亭子里来回了几趟,宣和像是下定了决心般,终是说道:“你去试试吧,要是不行,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唐毓偏了头看着水里的鱼,突然觉得,即使平时它们游得再自在,要是人不想要它活了,它也得死。就像陈卓。唐毓自然是可以救他的,可如果救了他,小说的故事情节就将被破坏,后来的事便越加无法被唐毓掌控。同样的,唐毓不希望钟连馨现在死,否则以后的路会更难走。
唐毓烦躁的在九州楼前不断来回的走,走得周围这两天一直聚集在九州楼的下人心里揪得紧。低头看着地上的砖,一块块的,拼成了规则的图案,但是越规则,便越觉得拘束。
若是不管这件事,到时钟连馨的伤口自会愈合,可现在身为灵居大丫鬟,似乎是不得不管了。若硬要管,唐毓还真不知道,该如何管。
一双鞋子出现在眼前,接着便是周围下人的声音:“见少夫人礼。”
唐毓抬头,笑着行礼。李熙慎一身淡妆,身后跟着的丫鬟提着食盒,想来又是来给钟连馨送吃的。李熙慎见了唐毓,焦急问道:“四妹可好些了?”
唐毓摇头:“我还没去见她,不过听柳儿姐姐说,还是老样子。”唐毓仰头仰视着巍峨壮丽的九州楼,竟也露出了几分担忧。
李熙慎的嘴角薄薄的,此时抹上了一层哀伤,一张一合间,倒是真正的关心。“我做了些粥,你现在进去,帮我交给四妹,无论如何也要让她吃下去。”
唐毓接过食盒,打开来,辛香扑鼻,看了看李熙慎的手,好像还有烫伤的痕迹。唐毓突然对钟连馨有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虽然这一切都是唐毓造就的,钟连馨伤心也是应该,可似乎伤心得太久了。比自己记忆中还要久。她这样要死不活,唐毓自然也没有好日子过。
走上九州楼五楼,唐毓累得气喘吁吁,这楼层,比大城市中的小区高多了。
湘柳还是站在门口,瘦了不止一圈,背影不复坚硬,全是柔弱。全天下,让她最没办法的人,便是钟连馨。这种感情,早就已经超越了主仆之情,甚至超越了亲情、爱情,好像要与钟连馨同生共死似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越过湘柳的肩头,可以看到钟连馨正坐在窗边,身影笔直,像是雕塑般看着窗外。细小的小蛮腰,仿若笔杆般,易折易断。
唐毓是服了钟连馨的意志了,要是换了自己,恐怕就算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也绝不会有如此坚强的意志能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你终于肯来了。”湘柳仍望着窗边,但话很明显是对唐毓说的。
唐毓摇了摇头,一把拉住湘柳,将食盒交到她手中,叮嘱道:“这是少夫人做的,你一定要吃下去。看你这个样子,估计这几天你也没吃什么东西。”
湘柳痴痴望了两眼食盒,不明道:“这不该是给小姐的吗?”
“谁说给她的,她要想死就让她去死好了,但是你不能死,为一个不爱惜生命的人陪葬,不值得!”
湘柳的眉一下皱起,身上放射出杀意,紧紧盯着唐毓,仿若飞刀即将从湘柳身上飞出来。唐毓咳了一声,当没看见,因为她知道湘柳不会杀她。转过身走到钟连馨身边,低头到钟连馨跟前,瞧了瞧已然如死尸般惨白的脸,唐毓猛地一推,直接将钟连馨推倒在地。湘柳在外惊讶万分,目眦欲裂。